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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郢吓得闭上了眼睛,脸无血色。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数百轻骑,从演武场两侧交替而过。
弓张铉,马嘶鸣,在马蹄铁和马镫两大利器的联合作用下,骑兵已经能在机动中张弓。
唆!唆!唆!
一个个箭靶上,瞬时插满了箭矢。
三十步之内,汉军骑兵几乎是百发百中。
一个个箭靶被举到高台前。
看着几乎全部中靶的箭靶,即使刘彻也是悚然。
这就是细柳营,这就是汉室第一王牌!
须知,练弓三年,练弩三月。
射术是骑兵最重要的指标。
匈奴人的神射手,号为“射雕者”,据说能射下苍穹之中翱翔的雕、鹰。
而这样的神射手,在整个匈奴,也是不多。
至于在机动中准确射中目标,哪怕是一动不动的靶子。
这在过去,只是个传说!
马镫与马蹄铁的出现,是骑马发展史上的一个革命性变化。
马蹄铁能让战马更快速的机动,更灵活的运动。
而马镫则能解放骑士的双手。
两者合一,意味着优秀的骑兵,可以把敌人风筝致死!
而细柳营的骑兵,能做到在机动中射准目标,这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
“告诉少府,细柳营每日赐猪三头,每旬赐牛一头!”刘彻对着王道轻声吩咐:“另外,命令内史,每日送鲜鱼五十石来细柳营!”
繁重的训练,营养就一定要跟上来。
刘彻对军队,特别是能打的王牌,从来不会吝啬。
因为这天下,这帝国,这伟业,需要他们流血牺牲。
旁边的骆郢,此刻却已经是哆哆嗦嗦,冷汗直冒。
细柳营,只有见过它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头多么可怕的,为战争而生的怪兽。
四海之内,六合之中,军旗所过,谁可抵挡?谁能抵挡?
哪怕骆郢再怎么无知,也清楚,在这支军队面前,闽越、南越、东瓯的所谓强军,真是如土鸡瓦狗一样!
“得寸!亦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骆郢想起了过去老师为他所讲过的一个中国王朝的典故。
这个伟大的王朝,一旦觉醒了名为贪婪的野望,寰宇之中,谁能抵挡?
抵挡不了!
无法抵抗!
闽越小国寡民,当事大为主!
骆郢想起了先王无诸的教训。
是啊,中国如此强大,汉朝如此富庶,吾闽越小国,如蝼蚁一样的力量,在这巨人眼中,怕是不值一提吧。
恭顺!恭顺!一定要恭顺!
汉朝凡有所命,无所不应!
汉朝凡有所需,无所不给!
这才是保有闽越社稷,延续祖宗宗庙的唯一途径和唯一办法。
况且,以汉朝之强,中国之富,若得中国天子垂恩,指缝之中随便漏一点出来,他骆氏也是受用无穷。
那闽越族人,或许还能摆脱世世代代穷尽一切而不得一餐温饱的厄运!
“孤向汉朝恭顺,不应当是什么罪过,也不该是什么屈辱,孤这是为了闽越宗庙,为了骆氏社稷,为了禹皇,为了勾践大王!”骆郢在细柳营的威势面前,所有心理防线和最好的侥幸与执着,终于全面崩溃,事实证明,人,特别是少年人的心态,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骆郢也是如此。
他在现实面前,迅速的理智的非常彻底抛弃了原先许观灌输给他的闽越独立,统一三越,北伐中国,问鼎天下的志向。
转向了全面跪舔和全面投降。
“孤这是曲线兴国啊!”骆郢在心里为自己的软弱与妥协找了个高大上的名词:“有汉朝保护,闽越人一定能安居乐业,闽越宗庙,骆家江山,也能稳如泰山。”
“小国事大,些许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
第545章 骆郢归心
看完细柳营的操演。
刘彻笑的嘴都合不拢。
骆郢却是已经连手脚都发软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想要他心志坚定,屹立不拔,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好在,有着“曲线兴国”的念头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崩溃。
骆郢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中国连曲线兴国的机会都愿意给闽越。
一定要完成天下的大一统。
天下大一统并不可怕。
实际上,三越诸族中,也不凡渴望生活在一个天下大一统的中国社会中——虽然主要都是被从汉地过来的儒生洗脑了的家伙。
但汉越民族千余年的交往下来,彼此之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重要的是两者同文同种,同根同源。
而且,闽越故地,经过秦代十几年的统治,早已是书同文、车同轨。
哪怕是最激进的闽越人,也不会否认自己属于“中国人”这个概念。
真正可怕的是,中国天子要扫平闽越宗庙,废藩置郡。
那样的话,骆氏这闽越的千年贵族,世代王族,就要灰飞烟灭。
不止是全族上下,都要与尘土为伍,更可怕的是,宗庙祖宗,将无人祭祀,子孙后代,将忘了自己的根。
在这个时代,民族主义,连影子都没有。
所谓国家政权,说的好听一点,是“负万民之望,代天牧狩”,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家天下。
家天下时代的君王,最着紧的就是两个事情。
一是祖宗;
二是自己。
祖宗是己身权威的来源,是统治的法理基础。
自己……
这就不用多说了。
每一个君王,都必定是极端自私的存在。
哪怕是明君,也是如此。
骆郢显然不算明君、明主,也够不着明君、明主的标准。
但他到底是闽越王世子,未来的闽越国主。
对自己的未来,对己身的存亡,对己身的荣华富贵。
他自然无比关切。
因此,刚刚跟着刘彻出了细柳营,坐上回程的撵车,骆郢立刻就是跪到刘彻面前,低头口称:“蛮夷小臣,恭问中国天子安!”
好吧,格调直接从“下国小臣”变成了“蛮夷小臣”。
姿态已经是低到了极点!
要知道,自诩以禹皇苗裔,勾践子孙的闽越人,可从没有将自己看成蛮夷的。
而且,这个世界也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是蛮夷。
骆郢的低姿态,让刘彻很受用。
“爱卿快快请起……”刘彻微笑着让王道扶起骆郢,道:“蛮夷小臣?爱卿何出此言哉?卿之祖,系出夏后氏,受过周室册封,列名于中国诸侯之中……”
刘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拉住骆郢的手道:“且卿祖,卿父,在朕看来,对中国是有功的,对朕这汉家江山也是有功的,翌日青史之上,卿祖卿父,乃至于卿,都可留名于上,供后世子孙瞻仰——一如卿之先祖,越王允常、勾践,朕就常常对左右说,允常、勾践,真贤王也,筚路蓝缕,为中国开疆,呕心历胆,传播华夏文明之声,教化百越,功在千秋,利在万世!”
刘彻这些话,并无任何夸大之处,是很公正的评价。
当然——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评价的。
不管闽越国王室从无诸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们都如南越国的赵佗一样,在客观上促进了汉越民族融合,传播了中国的先进文化与先进理念。
虽然这两者都是躺在秦始皇的功劳薄上做出来的成绩。
但成绩就是成绩,不可否认。
像福建的山沟沟,两广的崇山峻岭,甚至中南半岛上的丛林深处。
若无赵佗、无诸等人的努力。
汉室就算动用武力,吞到肚子里,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而历史证明——自小猪灭亡三越后,三越故地,就尽为中国之土,三越人民,尽为中国之百姓。
甚至,连交趾郡这样的在后世只能从历史上寻找的故土,也直到五代才分裂出去。
那完全是子孙不孝。
换句话说,其实假如不考虑,刘汉王朝与南越、闽越之间的分歧与纠葛的话。
那么,其实,南越国和闽越国,都可以看做是中国的分基地。
虽然,现在,分基地跟主基地之间,有着少许的矛盾和少许的分歧。
但大家同出一门,系出一源,同文同种同祖,完全可以坐下来谈嘛。
只要能完成统一,刘彻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判的。
骆家想继续称孤道寡,也不是不可以。
赵氏想继续称王称霸,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不能在中国的故土上。
朝鲜半岛啊,霓虹啊,印度啊,西域啊,东南亚啊。
这个世界足够大,容得下两个异姓诸侯王。
更别提放他们出去还有好处。
周室分封越国在江浙,当初江浙是东夷的地盘,现在却是雷打不动的中国本土。
只要他们能发挥祖宗十分之一的能耐,未来的中国疆土,就可以再扩张个百八十万平方公里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语重心长的对骆郢教育道:“华夏贵胄,从来就不是夷狄!卿要记住,卿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夏后氏的血,是先贤允常、勾践的嫡系子孙,不管卿以后在那里,做什么,卿都一定记住这一点!”
骆郢被刘彻忽悠得只感觉血脉偾张,浑身红热。
越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得根在何方。
闽越社稷的祭祀,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禹皇。
大禹治水的禹皇!
当年,楚国灭越,越人宁死不屈,坚决抵抗。
虽然最后失败,但是,残余的越国贵族,带着百姓,撤向南方的崇山峻岭。
这就是闽中越人各族的祖先。
越人当然也是骄傲的,也是自豪的。
深埋于他们血液中的不屈因子,更是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他们的所有人。
是以,即使骆郢为细柳营破胆,为闽越国的前途绝望,但却也只想“曲线兴国”,而不是彻底归附。
跟东边的濊人、真番、马韩等国,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此,想要让越人真正归心,也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当年,吴苪威震全越,被闽越各族奉为共主。
那又怎样?
时机一到,各个山头纷纷弃其而去。
许多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是让吴苪伤透了心!
但越人同时也是感性的。
即使身在夷狄数百年,越人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祖先来自哪里。
骆郢家的族谱,甚至能一直追溯先王允常时期。
听着刘彻这个汉朝天子的话,骆郢忍不住泪流满面。
天可见怜!
自从先王允常起,越人就一直想着回归中国。
勾践大王灭吴之后,会盟徐州,称霸中国,周天子策命勾践大王为伯,赐践祚,佐天子,这是越人最接近自己梦想的那一刻。
可惜,勾践大王后,国事日衰。
终灭于楚威王之手,末代大王无强战死沙场。
无强死后,诸子争位,越国在内战与外敌的相互打击下,终于四散于江海。
这些历史,都是写在了骆郢家族的族谱上,历代祖先,不断训诫、传承。
时光荏苒,勾践大王后三百载,终于,又有一位中国天子,愿意承认越人=中国人。
这让骆郢百感交集,涕泣不已。
当然,这是建立在,一则,骆郢已经彻底丧失了与汉朝为敌的信心与信念。
二则,他是个少年人,再怎么聪明,也没什么心眼,而且最是容易为热血支配。
若无这两点关键,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