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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大人不知道多少级。许仙一想着这是在府尹大人的内宅,双脚就不大听使唤,根本不敢站起随便走动,只好一杯杯坐着喝茶。
空荡荡的西花厅只有许仙和沏茶童儿两个人。正所谓相府门房七品官,那伺候喝茶的童儿也并不当他是回事,除了给他喝空的茶碗续上水,并不和他交谈,时间就在无聊里渡过。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许仙当真想起身告辞,还是家里娘子照顾得周全呐。
雨渐渐变小了,三层院门外,恍恍惚似是有顶小轿子靠近,原本坐在门房里的管家“噌”地一下站起来,紧跑两步到了大门外雨地里,点头哈腰迎接来客。
许仙隔着雨,看到几个跟轿子的随从伺候着打开了轿子门帘,还有人打着伞,搀扶出个人来。府里的管家在前引路,那个从轿子里出来的人,在一群人簇拥下,朝着花厅走来了。
渐渐走近后,许仙看清了来人模样:七十岁左右年纪,长长的胡子直垂到腹部,白得透亮。秃顶和额头像个土包那样高高的向前突出,唯独脸蛋红扑扑的。最难的是一对白眉毛长长的垂到脸颊,像极了许仙在灵隐寺见过的长眉罗汉塑像。
再看身上,绣满金色团寿字纹的紫红色大氅快拖到地上,胳膊上还挂着飘带。老人手里拄着根千年古藤寿杖,上头挂着葫芦,走起路来脸看着天,步子四平八稳,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人身后跟着八个壮汉随从,每边排了四个人,高矮胖瘦都是刀砍斧剁一般整齐,各个青衣短打青头巾,月白袖口翻着,腰上扎着杏黄腰带,脚踩黑缎子面圆口洒鞋。八个人每人手拿一把油纸雨伞,跟在老人身后,走起路目不斜视,步调一致。
许仙见过当官的,没见过派头那么大的,就算府尹大人也没这样的派头。临安城里达官显贵不少,看这人的气派,只怕是哪家的公侯老爷。
正想着,来人进了花厅。府尹家引路的管家掏出块抹布说:“老太爷,外面地湿,您抬个脚,小人给您擦擦鞋底。”
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动。
旁边一个胸口绣着鹤纹的小童把管家推开,说:“我家老太爷擦鞋从不用外面的,自家有着呢。”说完,另外一个胸口绣着鹿纹的小童跪在地上,从腰包里掏出一方绣着“寿”字的雪白手巾。老人这才抬起脚,让童儿把鞋擦了。
许仙看老人派头大,连忙站起来,深施一礼,准备报下名。谁料那老人压根儿没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大大咧咧坐到了中堂左边的椅子上。两个童儿旁边侍立,八个随从在厅堂门口屋檐下,面朝外一边站了四个。
方才伺候许仙的只有一个小童,此时府里管家叫了声,却不知怎么从后堂转出三四个仆人,给老人沏茶倒水,又端上四样干果点心。许仙在花厅坐了半天,肚子早就饿了,看着点心直眼馋,恨不得抓一盘来吃。
老人却看也没看,更别说动一手指头,他朝着鹤童衣挥手,鹤童掏出一把散碎银两给管家说:“这是老太爷赏你们跑腿的钱,拿去分分买双新鞋吧。”众人千恩万谢,退在廊下伺候。
这时老人环顾四周,拉长着声调问管家:“府尹大人今日事多啊,早说我就不来了,我那边——也不清闲啊。”
管家忙解释道:“说是忙,可要知道是老太爷来了,哪里有不见的道理,小人这就去回事。”
说罢,管家一转身就小跑着朝后堂去了,便跑边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只听后堂又有声音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远远的府深处有又有人跟着喊“老太爷拜会府尹大人。”,一道道的喊了好几声,一道比一道远,好似山谷回音,想必是为了让声音快点传到府尹大人耳朵里。
许仙点点头想:“这临安府的官派果然是大,所谓一如侯门似海深,果然不差。”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站着。本来想和老人行礼,自报个家门。只是,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搞得自己又不好坐下。老人自顾自靠着椅子闭目养神,鹿童给他捶肩,鹤童跪在地上捏腿,场面甚是尴尬。
许仙鼓起勇气,跨前一步,朝着老人弯腰深深施礼,说:“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说完良久,许仙没听到老人回话,抬眼一看,老人还是那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鹿童和鹤童也照样在旁忙活。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半刻钟,老人这才睁开眼,鹿童和鹤童知道这是解乏了,也不再捶捏,各自站到椅子后面俩边。
许仙见老人睁开眼,连忙抓紧时机又跟了一句:“小生许仙,拜见老太爷。”
老人又是没有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许仙?没听说过,你在临安府衙里是——干什么的啊?”
许仙又施一礼——这一会儿都三次了——:“老太爷必定是没听说过,小生不是府尹大人的幕僚,而是保安堂医馆的店东。”
“保安堂?”老人念叨着,“这临安府出名的药堂我都是知道的。城东赵大的仁和堂,城西钱二的和顺堂,城南孙三的辅仁堂,城北李四的百草堂,就是不知道什么保安堂。”
许仙心里一惊,这四家,乃是临安府药行的四大家族,哪个单拿出都是响当当的。所谓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不过他们的外号,寻常不敢叫,这老人随随便便说出来看,看那口气,这四人还都是他的晚辈。
“是是,”许仙说,“小生不过是个新晋晚辈,老太爷自然不知道小生。恕小生眼拙,敢问老太爷名号……”
“咄!”旁边的鹤童突然呵斥,吓了许仙一跳:“我家老太爷名号也是你问的?不怕闪了舌头!”
老人挥挥手,示意无妨,也算饶恕许仙僭越的罪过,说:“老朽钱塘南极仙草社社长,行里贺号南极仙翁。”
听到南极仙翁的名号,许仙顿时觉得腿有些软了。这南极仙翁在医药界是大大的有名,有临安药行祖师爷之称。有人传说,这南极仙翁已经活了上千年,更有说他治病从来不用药,只要拿手在病人额头一摸,饶你是什么绝症都能立即痊愈。能和这般业内大手相见,许仙平时想也不敢想。
“老朽的名号,你也听说过?”
“是是!”许仙连忙奉承:“何止听过。都说您是扁鹊华佗再世,本朝只有唐慎微能和您比肩。”
“哼。”南极仙翁听了反而面露不悦,嘴角撇得像人人欠他的。那意思,扁鹊华佗也凑合了,唐慎微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肩?恨不得给他提鞋才妥当。
“仙翁在哪里?仙翁在哪里?”
一个声音从下外面传来。只见府尹大人跑出来,边跑边喊着,由于跑得太急,乌纱帽都跑歪了。只见他慌慌张张跑到中堂,转了半圈找到南极仙翁的位置,急火火跑上前。
南极仙翁一反之前对待许仙漫不经心的模样,站起来对着府尹大人行一个稽首礼。府尹大人哪肯受他一拜,赶紧扶住仙翁双臂,说:“仙翁,下官等你等得好苦啊!如今临安府百万生灵遭受灾祸,能否解民倒悬都要仰赖仙翁啊!”
“哈哈哈哈!”仙翁抚须大笑:“前日我给老公祖那封书信,就是要请老公祖宽心,这疫病我已然有办法了。”
“哎呀!”府尹大人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临安城能有仙翁,真是幸甚幸甚哪!”
许仙在一边觉得好生尴尬,人家两个分明如鱼得水的样子,自己倒像是多余的徐庶,站在刘先主和诸葛丞相旁边,只有看的份,与其如此,真不如一走了之。
府尹大人忽然看到许仙,以为他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指着问仙翁说:“这位是?”许仙赶紧自己行礼说:“小生许仙。”
“哦,哦。”听说不是南极仙翁带来的人,府尹大人脸色淡了许多,敷衍地说:“本官晓得了,是顾难得的外甥吧?你也坐吧。”
说完,府尹大人在中堂右侧主座坐了,南极仙翁也坐了,许仙这才敢坐。
“府尹大人,小生苦苦求见,是有个不情之请。”趁着府尹大人还没张嘴,许仙先提出了来意。
“是何请?”府尹大人想起来,顾难得似乎是说许仙有什么东西敬献。
“小生经过实验,已经配出能压制这次疫病的药方,请大人过目。”许仙从怀里取出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书写的配方,站起来双手呈着送到府尹大人面前。
府尹大人接过来随便看了看,转手递给南极仙翁:“仙翁,你也看看,于你配治疫病的药可有所裨益?”
南极仙翁伸手接过,随便看了眼,嘴里“呵呵”笑了两声,用右手拇指和中指弹了两下,带着点不屑地对许仙说:“凭你配的这药能治得当下疫情?”
许仙说:“不敢讲把握有多大,只要病人初病,尚有效果。若是一般人服了,应该也能起些预防效果。只是这配药里有一味极重要的艾草,如今艾草市价腾贵,小生有心无力,希望官府主导此事。”
“艾草?哈哈哈哈……”南极仙翁大笑了几声,说:“我倒要考考你,你如何认为艾草这般普通药品能治得这等大疫病啊?”
许仙大着胆子说:“小生不才,多年行医粗通药理。艾草性温热,味苦无毒,宣理气血,可温中、逐冷、除湿……”
“哈哈哈哈!”南极仙翁打断许仙,说:“错错错,全都错了。艾草药性温燥,有小毒。我看你这药方里,艾草叶竟然用得这般重,这样吃是要吃死人的。”
许仙还要说,南极仙翁不再理他,对府尹大人说:“这等江湖郎中,如何可信?他们来拜老公祖,不过是想诈骗老公祖些酒食银两了。”
府尹大人满脸羞愧的说:“正是正是,下官糊涂差点误了大事,亏得有仙翁点破。”南极仙翁又道:“这次的疫病与往次都不同,我本不想插手,但念及天下苍生,这才结束闭关出山,也为助老公祖一臂之力。”
说罢,南极仙翁对着鹤童扬了下下巴,鹤童端出个鎏金铜件红木小匣子,放在桌子上。南极仙翁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小匣子上的锁,里面是个黄绸布包。打开黄绸布包,里面又是个锦缎八角盒子,南极仙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丸腊封丸药,他两根手指取出这丸药交给府尹大人。
府尹大人小心翼翼接过药丸,凑到鼻子下轻轻一嗅,味道清香扑鼻,头脑都觉得清醒了许多,便问南极仙翁:“这是何药?”
南极仙翁抚须大笑说:“这是老朽汇集八八六十四种珍贵药物,精心炮制的九转灵通还魂金丹。只要有这丹药,可保全城百姓无虞。”府尹大人大喜:“那么仙翁的意思是……”
南极仙翁道:“只要有府尹大人全力协助,让全城百姓都能吃了这药,保证疫病全消。”
府尹大人道:“好好好,仙翁只管做药,但有能相助的地方,下官没有不答应的。”
南极仙翁说:“今次这个疫病,乃是百姓不修德,上天怨恨所至。老朽以慈悲为怀,只好违背天意,只怕还要折寿,倒能成了老公祖一段大功德。”说到这里,南极仙翁拍了下大腿,叹气说:“可惜此药要用八八六十四种珍稀药物,价格甚贵,以我个人之力,难以让全城百姓都吃到。老朽两袖清风,从来不聚财的,哪有那么多钱制药拯救苍生呢?”
府尹大人一拍胸脯:“这个仙翁不必担心,现在首要的事,是快做出药来,发给百姓安定人心。本府先从府库拨付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