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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那只残手吃力地削好,递过去,儿子不接。
李来翠说:“牛牛,爹给你削的,快谢谢啦。”
牛牛一把打掉苹果,说:“谁吃他削的臭苹果!哼,我知道他又干了坏事,想杀警察,杀死了龙龙的爸爸,现在要枪毙了!”
这是龙龙写信告诉他的。
儿子的忿懑和蔑视给了吴黑子致命打击,他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涌到头上。本来他准备去拾苹果,听了儿子的话有些惊讶,直起腰,冲着儿子说:“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牛牛说:“吴黑子,你罪有应得!”
吴黑子这时震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拼命地跳,好像要飞出去一样。他受不了儿子那种苍白的城里人的表情,受不了他优越而镇定的目光,他举起一个矿工父亲的瓦片似的巴掌,抖了两抖,这粗黑的手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艰辛啊。儿子,你恨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可我偏偏是你爹!
缓期执行 八十一(2)
吴黑子朝着儿子扇了过去!
李来翠扑上来揪住丈夫,哭道:“你还是不是个人,儿子成了这样,你还打他,你好狠啊!有本事你杀了我,来呀……”
吴黑子和老婆厮打起来。
李小宝一声断喝,把吴黑子推开。吴黑子被架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脸上留下了紫红的手印,他没有哭,而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为父亲送行!
残手上莫名其妙地捏着一撮灰白的长发。吴黑子哼了一声,把头发甩掉。可是风像是有意要捉弄他,偏又把那讨厌的头发吹过来,缠在了他裤脚上。吴黑子有点惶惑,说:“操!谁的杂毛?”
李小宝说:“一准是刚才从你老婆头上扯下来的。”
吴黑子愣了一下,弯腰把那撮头发狠狠揪起,使劲儿地甩了出去!臭娘儿们,老子临死还要挨你的骂,我若是变成鬼,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这天晚上,很少做梦的吴黑子竟然梦见了李来翠。他们是在一个水塘边遇见的,好像约好了似的。年轻健美的李来翠从花布包里取出一双黑布鞋,羞答答地递给他。吴黑子洗了脚,试鞋。李来翠弯下腰摸摸鞋头,抿嘴笑着,长长的黑发飘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吴黑子低着头,痴迷地看着那飘舞的黑发……
突然,青春的长发变成一颗灰白的头颅。吴黑子震惊地往后退去,问:“你是谁?”
她说:“我是翠儿啊。”
“不对,翠儿的头发又黑又长,缎子一样。”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牛角梳。
他认出是自己送给她的,接过来,说:“你真是翠儿?”
她抬起脸,泪水夺眶而出,说:“黑子哥!……”
他颤颤巍巍给她梳头,说:“翠儿,你黑子哥的心被狼叼去了,你忘了他吧……”
梦做到这里,吴黑子醒来。
天还是黑的,远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鼓乐和鞭炮声。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吴黑子爬起来,朝窗外看,除了能看见一些零星的焰火外,什么也看不到。鼓乐声一直延续到半夜才停下来。
天渐渐地亮了,鼓乐声再度响起。当新鲜的太阳照进来时,吴黑子忽然明白今天这个日子对于自己的意义了。他木讷地望着脚上的镣铐,蓦地,又看到了那撮长长的灰白的头发!它们在阳光下,像一缕漂亮的丝线温柔地缠在他裤脚上。老天爷,这是啥意思?想起夜里做的那个梦,吴黑子心里倏地酸了起来,翠儿啊,你是想为你黑子哥送行吗……吴黑子轻轻捏起那撮头发,梳理了两下,最后揉成一团,攥进掌心。
法院来提人了,吴黑子的大限到了。执行法警作例行检查时,发现吴黑子受伤的半截指头上缠着一撮头发,怕吴黑子搞鬼,于是要他交出来。
吴黑子认真地说:“放心,有你们的花生米吃,我犯不着用它勒死自己。这是我爱人的头发。”
吴黑子这辈子从不会把老婆称作“爱人”,这是破例。法警看他严肃的样子,觉得好笑,允许了他带着爱人的头发上刑场。
戴着镣铐的吴黑子被法警押向警车时,耳畔又响起阵阵鼓乐声,接着是掌声。吴黑子停下,左右看看,寻找那声音的出处。很快,他就看见不远的上空飘着大红汽球,楼顶还插着一面面彩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个太阳照着,这边是阴界,那边是阳界——那边在举行新生仪式呢。
掌声一阵盖过一阵,像雷鸣,更像暴发的山洪。吴黑子愣怔着,第一次感到掌声的迷人之处——它能在瞬间激起你的欲念,让你热血沸腾,让你想投身进去,把自己的巴掌拍出火,拍出血!吴黑子用他戴着铐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拍起来,啪——啪——啪!一边拍,脑海里一边流过渔塘、棉田、葡萄园和密密的新生林,流过秦为民、周一功、塔西的笑脸……
“喂,该上路了。”李小宝提醒。
吴黑子有点尴尬,看了看发红的手,笑了。这时他想起一件事,说:
“我要见胡警官。”
自己这一走,牛牛就全靠政府了。想一想胡松林为儿子操的那些心,身为父亲,这时他真想对胡松林道一声谢。
李小宝说:“想见胡警官?告诉你吧,今儿是见不着了,老胡现在在参加阅警式,这边一完他就去肖尔巴格给你儿子捐骨髓啦……”
“啥?!”吴黑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小宝说:“你儿子有救啦,你就放心上路吧。走,上车!”
吴黑子像半截木桩那样戳着。突然,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嚎啕起来:“胡警官哪,吴黑子给您叩头啦!您是天下难得的大好人哪,我吴黑子到了那边也会为您烧高香!……”
缓期执行 八十一(3)
大颗的泪珠子砸到地上,吧嗒吧嗒。
缓期执行 八十二(1)
吴黑子听到的鼓乐声来自烛光广场。夏米其监狱烛光艺术节于昨晚正式开幕。为了造声势,负责此项工作的裴毅请来地市各界嘉宾和众多媒体的记者。烛光,把夏米其的夜装点得通红透亮,温馨美丽。音乐、歌舞、鲜花、喷泉,使遥远的戈壁变成了童话世界。
最为震撼的要数阅警式,当浩大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走来时,观众席上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都颔首微笑,表现出一种赞赏和满意。女警方队真叫漂亮。平日没机会穿裙子,现在她们穿上短裙,长靴,戴着红色贝蕾帽,英姿飒爽,把下面的男服刑人员看得傻了!用“酷毙、帅呆”这样的词都显得不够份儿,干脆叫她们“霸王花”。
孙明祥是艺术节的幕后指挥,为了组织好阅警式,这些天他起早贪黑带着队伍练。政委不当了,当个教官也蛮好。孙明祥既没有坐在主席台上,也没有参加仪仗队,而是作为一名普通观众坐在下面。这一刻他心潮起伏,有激动和自豪,也有些许伤感。那坚定有力的脚步声,让他联想起隆隆战车并驾齐驱,地动山摇,威武不屈。年轻的时候,老孙就渴望能参加一次仪仗队,但因为个头矮,人又瘦,总是落选。为这事他还跟领导怄过气。现在轮到他当头儿了,完全可以为自己开后门,可是往那些俊小伙身边一站,又老又丑,还矮半截。算啦,你确实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胡松林这次也是硬蹭进仪仗队的。本来没他,老孙嫌他肚子大,另外动作也不到位。看见裴毅在里面打头,胡松林不服气。他硬是吃了一周的黄瓜,饿得眼冒金星,腿肚子发软,最后减了三公斤。每晚回家,胡松林还要对着墙上那面裂成八瓣的镜子,练习敬礼什么的。没想到昨晚临上场,新的问题来了——风纪扣系不上,脖子太粗。平日老胡习惯了不系风纪扣,可这会儿不能这么干。情急之下,周虹找来一截细铁丝,硬是帮他凑合上了。下了场,胡松林就嚷:“勒死我了,快,松绑!”
今天上午进入艺术节的第二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新生仪式和奖惩大会。无论是服刑人员,还是其亲属,对此项都倍加关注。天蒙蒙亮,便有一些人风尘仆仆往这里赶。
玉山老爹一早就起来了。他先是带着夏米绕果园溜了一圈,而后回到小木屋换衣服。老人把今天这个日子当节过,他说,夏米,给爷爷把靴子拿来。夏米很懂老人的心,一蹦一跳地去了,很快便从床下叼来一双新皮靴子。玉山又说,夏米,爷爷要收拾一下胡子。夏米又叼来了小刀和一面方镜。
玉山和女儿女婿比别人到得早,占据了会场正中的位置。塔西从站出来揭发吴黑子,到这次在暴狱事件中表现勇敢,与歹徒搏斗负伤,对老人不啻是个安慰。虽然儿子至今没认他,可玉山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儿子早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今晨的新生仪式和奖惩大会比昨晚的开幕式还要有气氛,人山人海,这在夏米其是空前的。乐队比平时卖力,掌声比平时热烈,尼加提的讲话比平时煽情,刑满释放人员怀抱的新生树也比平时的漂亮——那是秦为民培育出来的速生杨,枝干笔直,绿叶繁茂。
新生树掀起的绿浪刚刚过去,一片红色浪花又扑入眼帘。一批被假释和减刑的人员,胸佩红花,高举手臂,朝沸腾的人群走来——
塔西看见了父亲。父亲东张西望,满头大汗,张着两条胳膊,被人群拥来挤去。塔西觉得这时的父亲很像是一只在河里挣扎的老山羊,他想抓住什么——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这个希望难道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塔西有很久没见父亲了,父亲黑了,瘦了,也老了。记得前些日子开联欢会,裴毅提着一筐鲜桃给大家分发,问塔西桃子甜不甜,塔西说甜,甜得像蜜糖!大家也都说甜。裴毅的眼圈红了,悲愤地说,酸透了心!这桃子倾注了一位父亲多少心血和泪水,你们知道吗?
塔西就是在那一刻感到对不住父亲的。后来在美术课上,他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幅画,叫《父亲》……
古丽娜眼尖,看到了塔西,她摘下头上的红纱巾拼命摇。可是父亲还是看不见自己,父亲是怎么啦?塔西急了,急得一身汗。他跳起来,把手放到唇上,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这尖利辽远的唿哨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打的,它是维吾尔族牧人的专利。它能在瞬间盖过一切声音,穿透黑风和云彩,传遍半个戈壁。玉山是熟悉这声音的,它是儿子的声音!
当玉山循着声音望去时,塔西叫道:“爸——爸!”
一声“爸爸”,叫得玉山老泪纵横。
队伍里的周一功今天依然保持着清高。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二次减刑,对此他并无多少喜悦,倒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减刑对他究竟有何意义?之前监区上报减刑名单时,他听说有自己,便在会上提抗议,表示不想减刑。大家都觉得这小子脑子当真有病,减刑对一个犯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裴毅找周一功谈话,周一功拿出一纸狂草的“特此说明”,说:“老子减什么刑?我等着你们有一天无罪释放我呢!”
缓期执行 八十二(2)
申诉驳回了,周一功有气。不过现在他比呆在克木齐监狱要舒心多了,至少有个宽松的环境,能与笔墨交流,还有一帮崇拜者。其中有一名女崇拜者。
这事儿说起来也巧,上次在丝路度假村布置画展时,周一功拣到一只文件袋,里面有合同书。看了合同内容,周一功觉得很重要,于是交给了裴毅。很快失主来了,竟是一位秀丽的姑娘。事后,裴毅收到一封信和一笔钱,是那姑娘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