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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玲点点头,哭得更加楚楚动人。
秦为民收到信时,正在工地干活。他装作去解手,很匆忙地看了一遍,脑子里开始电闪雷鸣。裴玲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畔:“……我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狱。或许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但我情愿为你守候一生……”
透过薄薄的纸,秦为民看到了在小说中才可能看到的人物,这让他惊惶失措,曾经坚定的决心瞬间被摧倒。本来秦为民不想再跟这个毁了他的红头发女孩纠缠,但世态炎凉,以及老婆的反目,使他又怀念起裴玲。
晚上回去后,大家都去活动室看电视了,秦为民趴在被子上给裴玲回信。这一次秦为民的感觉完全不同于上次,他是满怀感激和感动的,他是把妻子庄严和裴玲作了对比后作出了新的抉择的。这封信很沉,装着一腔爱恨,也装着他近来的一些思索。
第二天早上出工前,秦为民把信交给了值班警察。
聪明人犯错误,往往是因为太过聪明。秦为民在写信时,考虑到警察会检查,用的是英文。裴玲学的是英语专业,不成问题。那些警察连中文都不见得认得全呢,再别说洋文了,让他们忙去吧!连人的隐私都不放过,真是不像话。
警察小刘检查犯人外发信件时,看到一封英文写的信,只有信皮上写着中文:肖尔巴格市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裴玲收。小刘并不认得裴玲,但小刘对这封英文写的信颇感兴趣。小刘说,嘿,夏米其还藏着能人哩!
李小宝知道了这事。再一看“裴玲”二字,汗毛竖起。
李小宝念书时不是个好学生,26个英文字母至今也写不全。但这次他动用了全部智慧,搬出英汉字典,边学边查。这前后一对照,一联系,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是一封情书!尤其看到“捎来的两封信我收到了”这句话时,他警觉起来。啥意思?难道裴玲托人给秦为民捎过信?这个傻女孩,她是死心塌地、死不改悔呀!
李小宝拿着信去找裴毅,一巴掌拍到桌上,说:“看看吧,你那七仙女妹妹都干了些啥!”
裴毅明白怎么回事了,说:“叫秦为民来!”
这是裴毅第一次以警察和裴玲哥哥的双重身份,接触秦为民。上次妹妹来过后,他曾想跟秦为民谈谈,后来觉得不妥,打消了这个念头。此刻他瞪视着这个苍老的男人,一点也看不出他到底哪点吸引妹妹。
缓期执行 二十三(2)
秦为民之前从未把一个姓裴的监狱人民警察,跟肖尔巴格那个裴美人联系到一起,现在听说裴毅裴玲是一对兄妹,这个聪明人傻了。细看,两个姓裴的在相貌上确有相似之处。怎么会是这样呢,当了多年领导的秦为民,感到自己的经验和想像力不够丰富。
“说!她让谁给你捎过信?是不是我们的人?”
裴毅开始审问。
秦为民甜蜜一笑,像个严守秘密的革命者那样,坚定地说:“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们。尽管命运对我如此不公,但作为一个男人,这杯苦酒我情愿独自一人吞下。”
什么意思?这个大贪官,这个大色狼!裴毅拍案而起:“说不说!”
秦为民又是一笑,说:“年轻人,当心火盛伤身。”
秦为民这种态度令李小宝恼火,这家伙确实该教训一下了。裴毅这个时候不便出手,他李小宝反正无所谓!李小宝操起电棒,冲向秦为民。
“秦为民,你他妈的都蹲大狱了,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勾引人家小姑娘!告诉你,裴玲是裴警官的妹妹,也是我李小宝的妹妹,我绝对不允许你骚扰她!”
裴毅一把将李小宝摁住,说:“不许胡来!”
秦为民冷眼看着裴毅,想,难怪来到夏米其后一直觉得别扭,冥冥当中是有个东西在左右自己。现在厄运又降临了,此后的日子不知多难熬呢。
裴毅当晚就赶往肖尔巴格。
裴玲穿着皱巴巴的睡裙,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叠平安结。苦苦的等待把她折磨得憔悴不堪。见哥哥怒气冲冲进来,裴玲感到不妙。
裴毅尽管一路上告诫自己冷静,但见到妹妹,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
“你说,你让谁给秦为民带的信?”
裴玲说:“不就两封信嘛,干吗大惊小怪的。秦为民为了我坐牢,我总不能没点良心吧。” 她取来一罐冷饮给哥哥。
裴毅一挥手,易拉罐滚落在地。
裴毅说:“什么良心,他有家有老婆,你算什么?”
裴玲索性倒出心里话,说:“哥,你的观念太保守了。秦为民虽然有家,却是个不幸的家;他虽然有位年轻的妻子,但妻子不爱他,他爱的是我……”
“混帐!你知道吗?你毁了自己不说,你托人带信把别人也害了!”
“我害谁了?你们监狱太不人道!”裴玲争辩起来。
太可恶了,太气人了,太恬不知耻了!这还是自己的妹妹吗?裴毅的手抖个不止。他已猜出这事是常晓干的,常晓近来常去肖尔巴格,且裴玲又认识他。秦为民蹲了大狱,自己的朋友又装了进来,这个裴玲真是个祸害!
裴毅抡起胳膊,狠狠地挥了过去——啪!
“你这个害人精,我裴毅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裴毅朝着那张印着五个指印的脸咆哮。
裴玲被打闷了,呆呆地瞪着哥哥。稍顷,说:“裴毅!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滚!”
一阵天旋地转,裴毅迈着沉重的步子下楼去。
“捎信事件” 第二天就传到常晓那里。常晓找上门来,坦白是自己干的。裴毅本来一直想跟常晓谈谈,不好开口,现在常晓主动上门,裴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大伙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起向裴毅求情,决不能把这事上报,否则常晓就完了。裴毅生气地说,你们以为这是家里?老胡长着顺风耳呢!
裴毅以书面的形式,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向监狱作了汇报。
对这件事反应最激烈的,是孙明祥和胡松林。孙明祥直叹,常晓这孩子这一阵干得好好的,还准备将来让他在电视台负个责呢,怎么突然闹出这桩子事儿?
胡松林分析说,这件事从表面看是常晓的过失,可要往深里追究,显然跟裴毅有关。秦为民是为裴毅的妹妹裴玲坐的牢,常晓跟裴毅关系密切,不好办哪!
孙明祥不知如何向常国兴交代,两个人商量了一通,老孙硬着头皮把电话打到常国兴家里。
儿子调到电视台后,常国兴曾满心欢喜,打电话鼓励他好好干。谁知不久就出了这种事,常国兴感到懊丧。这孩子写诗写糊涂了,做事没个度,真让人不放心。
但常国兴相当冷静,话说得极有分寸,他说:“老孙哪,常晓为服刑人员私带信件,是违反《监狱法》的,你们大胆处理,不必征求我的意见。作为常晓的父亲,我完全支持你们。常晓离我一千多公里,对他的帮助教育就拜托你们了。常晓身为监狱人民警察,我想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违纪的,也许因为裴毅过去是他的上司,个人关系不错,才抹不开情面,丧失原则。这一点,你们要给他明确指出来。另外我听说,裴毅管下的秦为民,是他妹妹的相好;另外还有一个叫塔西的,是他恩人的儿子。这是两个很棘手的问题。裴毅能不能处理好个人情感和公正执法的关系,我还真为他捏一把汗……”
缓期执行 二十三(3)
常国兴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个暗示,让给裴毅挪个窝儿。孙明祥太了解他这位老战友了,说半句,留半句,让你揣摸。
孙明祥向尼加提传达电话精神,尼加提笑着说:“让我们的干部经受考验不是坏事,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换个岗位,而不能让他在复杂的境况下锻炼锻炼?”
尼加提总是逆向思维。
孙明祥说:“你的想法不错,但我还是希望对裴毅要多提醒。教人学游泳,呛两口水没啥,但不能把人淹死了!”
缓期执行 二十四(1)
吴黑子重又走进六号监舍时,发现自己相当孤立。周一功看不起他,几乎不正眼瞧他;秦为民恨不能咬死他;托乎提,朽木一根;白平子,势利眼一双。他吴黑子吴大矿主是孤雁一只了。
吴黑子不能容忍周围对他的漠视。既然回来了,就不能不弄出点动静,也让你姓裴的知道我不是好惹的。在这种地方混,不为王就他妈没好日子过!
吴黑子把目标锁定到塔西身上。这小子跟裴毅关系特殊,又是驴脾气,使唤好了是个不错的帮手。但一想到要把自己跟这个蠢驴绑到一起,吴黑子又多少感到掉价了。
吴黑子和塔西的关系,用一句话概括,叫炸药和火,一点即爆。塔西刚来那会儿,傻乎乎的,臭烘烘的,吴黑子很不把他放在眼里,勺子长,勺子短,经常使唤他打洗脚水。在新疆,“勺子”就是“傻子”,气得塔西肚子胀。
那一阵大家在地里干活,很脏,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洗澡。塔西讨厌城里人这种做派。在乡下时,实在热得慌了,光着屁股在大渠里扎两个猛子就行了,进啥澡堂子,又闷又热。
塔西拒绝洗澡。
同监舍的秦为民、周一功这些高雅之士受不了了。他们联名写信,要求把塔西调出去,理由是,狐臭加裤裆味儿熏得大家睡不着,影响改造情绪。塔西知道这事了,一怒之下,把大家的被褥全撂到过道,大喊大叫,让人家滚。
塔西不讲卫生,裴毅是知道的,他找塔西谈话。塔西扭着驴脖子,说:“〖XC;JZ〗长在我身上,我想洗就洗;不想洗,管你〖XC;JZ〗事儿!”
裴毅拍案而起,让吴黑子和周一功把塔西拖进澡堂!
塔西进了澡堂,不肯脱大花裤衩。那会儿大伙全光溜溜的,吴黑子看看每个人都翘着家伙,就塔西捂得严实,不高兴了。
他上前揪住塔西,说:“脱!”
塔西一把甩掉吴黑子的手。
吴黑子笑了,说:“肯定是傻蛋软蛋,女人不喜欢的蛋……”说着,炫耀似的挺了挺。
塔西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黑子,眼珠子快冒血了。当吴黑子又去拉他的裤腰时,塔西冲着吴黑子的裆就是一脚!毛驴子,我替我哥报仇啦!
吴黑子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之后,这二人又有过几次战争,被平息了。自此吴黑子尽量避开塔西。在监狱,犯人也是有好多层次的,吴黑子虽说是毒,但还懂一些道理,这个塔西是又凶又狠又愚,怕的就是这号人。如今只要想起塔西那一脚,吴黑子就痛,痛得尿不出尿!
监狱新近开了一家超市,犯人持卡采购。塔西没钱,到了超市只有干瞪眼。这对有一张馋嘴的塔西来说,真好比要他命。吴黑子看出了塔西的馋相,决定从这里打开缺口。
吴黑子卡上的钱是尹长水打进来的。这个成果当然也是他通过斗争得来的。
话说有一天晚上,吴黑子偷偷摸摸去大墙美术班。进了教室,冷不丁发现门后站着个女人。一缕月光斜斜地照着她半边脸和半个胸脯。吴黑子这种人见了漂亮女人通常是喜欢还来不及呢,但这次不。他直瞪瞪地看着女人,浑身发抖,问,你是谁?!那女人看着他,似笑非笑,目光变得愈加阴森可怖,腥红的嘴唇仿佛滴出血来,牙齿变成了森森白骨……吴黑子大叫一声“鬼”,磕磕绊绊往楼下跑。那时周一功正和几名学员上楼来,问吴黑子怎么了,吴黑子说,鬼!鬼!
女鬼的故事就是这样传开的。
事后吴黑子才知道,他那天晚上看到的不过是幅真人大小的画像,那“鬼”是周一功死去的妻子。这件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