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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荷花也够命苦的,长生奶奶一走,那傻子可不就扔给她了?”
“可不是吗!我说长生奶奶当初怎么舍得把霍家的半亩地全做了聘礼?原来是想换个媳妇儿回来,自己好撒手不管,与男人私奔去!”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长生,从小儿死了爹妈,有个爷爷也没能看着他长起来,如今奶奶也走了……不过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又不是亲奶奶,养了他这么多年,走前还给他说个媳妇儿,这要是连媳妇儿都没有,他可怎么活啊……”
“唉……是啊……可怜见的……”
村口,谷场,井边,荷花几乎是一出门就能听见这样的议论,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先是吃惊鄙夷,接着看热闹看笑话的,最后更多的却都变了同情。因陈寡妇家着火那事儿而远着她的人也开始跟她露了笑脸儿,说上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叫她有啥难处尽管开口,能帮衬的一定帮衬。荷花觉得如今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四奶奶和周夫子的突然离开,也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只任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了。
不过村民们对四奶奶和周夫子的事儿没多久就失了兴趣,只因又有别的人物转移了大家的视线,便是新来的夫子孙行舟。
因这村子离县城远,往返不便,是以在周夫子走后孙行舟干脆搬到周夫子的房子里住,一来帮着代课,二来也算暂且帮他照看房子。孙行舟一在村中住下,一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用村里三姑六婆们的话说:这孙相公长得俊,学问好,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儿,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凡人,这等人物拎出来怕要把知县大人都要比下去喽!
荷花没见过知县大人,但也觉得这孙相公的确是个不错的人物,倒不是长得多俊或是学问多高,只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让人自惭形秽。荷花不知别人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反正她每每近了他,和他说话时,就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脸臊抬不起头,若他对她笑,她还觉得心口扑扑乱跳,更觉手脚无措不敢看人了。
因为这样,荷花总是想法躲着孙行舟,可偏生周夫子走前有嘱咐,这孙行舟认准了她似的,有事只管来问她。荷花颇有些无措,平日里干活儿也不敢穿脏旧的衣裳,仅有的两件好衣裳来回穿,有两次弄脏了袖口,让她心疼得够呛。
这日她正在灶房收拾柴禾,孙行舟又来找她,说是入了寒冬,晚上想要把炕烧热,可从没弄过,也不知如何动手,请她过去帮忙看看。荷花有些为难,可到底没拒绝,只请他先回去,说自己晚些时候过去。
荷花打发走了孙行舟便回了屋,想着叫长生一块儿去。孙行舟到底和周夫子不一样,她一个小媳妇儿家家的不好单独去他那儿,叫着长生一块儿免得遭人闲话。
傍晚的时候孙行舟听见敲门,开了门见了荷花先是一笑,随后见了荷花后头跟着的长生又有些吃惊似地一怔,随即也冲长生笑了笑,道,“一点小事麻烦大哥大嫂一块儿过来帮忙,真是过意不去。”
荷花抿了抿嘴角,道:“应该的。”
孙行舟侧身请荷花和长生进院,待长生从他眼前走过时着意打量了一番。
三人进了屋,荷花嘱咐长生在屋里坐坐等着,自己与孙行舟去外屋的清理炕眼。荷花蹲在地上闷声忙活,孙行舟就在一旁俯身看着,不时笑道:“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真不错,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这点儿生活的本事都没有,让大嫂见笑了。”
荷花也不抬头,边通灶边道:“您是斯文人,自然不会弄这个。你们城里人都睡雕花儿的木床,只我们乡下人才睡这种土炕,倒是委屈您了。”
孙行舟道:“哪儿是委屈了?我这也不是头回睡这种热炕,早些年倒睡过一次,我却说这比什么雕花木床要好得多,由是冬天,又暖和又舒服,我今儿跟大嫂学学这烧炕的本事,赶明儿也学周夫子在这小山村觅一处僻静之所住下来,倒是我的造化了。”
荷花仍是低着头,浅浅的笑了笑,道:“这穷乡僻壤的没甚好,您住久了就没这话了。”
孙行舟道:“比起城里倒是清苦些,可乡邻们却是热情,我来这些日子少不得靠大伙儿帮忙,由是没少麻烦您。”
荷花道:“您别总这么客套,周夫子让我多帮衬着您些,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孙行舟笑道:“话虽如此,我心中总也过意不去。这样,我明儿要回趟县城,大嫂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跟我说,我买来送给大嫂,也算略表心意。”
荷花忙道:“这却使不得,我哪儿能要您的东西!”
孙行舟才要说话,忽听屋里咣啷一声,似有东西啊掉在地上摔碎了。两人忙进屋去看,但见长生站在屋子中间,手里抱着一大堆坛坛罐罐,一个泥陶笔筒滚在他脚边,已经摔成了几片。
长生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上的碎片,随又慢悠悠的抬起头望着荷花,无辜的道:“我不是有意的。”
荷花大感窘迫,凑到长生跟前低声道:“不是让你坐着吗,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长生道:“不是人家的,是周夫子的东西,我帮他收着。”
荷花极小声的道:“周夫子不在,现孙相公住在这儿,咱们不能乱动别人家的东西。”
长生理直气壮的道:“不是,我知道,这些是周夫子的。”说完又望着桌上一大堆杂物,道,“那些不是周夫子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这里面。”
荷花看着桌上的东西,显然是被长生倒出来的,这让她越发觉得羞愧,一边夺下长生怀里的东西把桌上的杂物收拾进去,一边小声嗔道:“不该带你来的,只管捣乱。”
长生抢过荷花手里的罐子,哗啦啦把东西全倒出来,有些生气似地大声道:“这是周夫子的东西!”
荷花尴尬之极,不禁恼羞成怒,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冲长生发火,只憋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冷眼看去似极了被相公呵斥的受气小媳妇儿。
孙行舟一直站在门口,见了这场面赶紧过来打圆场,笑道:“却是我的不是了,不该随意就占用了周夫子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荷花更觉羞愧难当,抬头冲他挤了一抹歉意的笑容。
长生也不看孙行舟,只盯着荷花也很委屈似地喃喃低语:“这房子也是周夫子的……”
听了这话,孙行舟也是愣住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荷花窘得无地自容,再不敢多留,连番给孙行舟赔了不是,紧忙扯了长生走了。
长生到底把周夫子的那些东西都抱了出来,一路上荷花不挺的数落,长生也不回嘴,只闷头跟在她后面,嘟嘟囔囔的委屈:“本来就是周夫子的东西……”
第十八章
次日傍晚,村口。
荷花吸吸鼻子,在手上呵了口气,用力搓了搓,她想果真是入了寒冬,今天比昨天又明显冷了几分。她歪头看看长生,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似的坐在她旁边,静静的望着通向村外的小路。
四奶奶已经走了有些日子了,可每天一到时辰,长身便执意来这儿等着。她说过他几次,见没用也就由着他,日日陪着他来这儿坐着。头些日子还好,这些天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冻得她鼻尖儿发红直流鼻涕,让她着实有些受不住。
荷花往长生身边儿挪了挪,倚在他身上,想让自己暖和起来。长生歪头看了她一眼,抓了她的手,默默地揣进自己的袖口里。
长生的袖子里暖暖的,荷花把手往里钻了钻,故意用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热乎乎的手腕子,逗他道:“凉不凉?”
长生摇头,荷花便嘴角一弯,愈发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块儿,没多久,忽听村外传来说话声,荷花伸着脖子往村口张望,却见几个年轻后生一路说笑着往这边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孙行舟,她下意识的从长生袖子里把手抽出来,又往一边儿挪了挪。
长生低头看看自己的袖子,又歪头看了看荷花,没言语。
不多时,孙行舟一行进了村子,一眼便见了荷花于长生。孙行舟有些吃惊,迎面走过来,笑道:“大哥大嫂怎的在这儿坐着?”
荷花忙站来回道:“家里坐着也没事儿,出来透透气。”
孙行舟看了一眼长生,转又对荷花浅笑道:“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
荷花有些局促的道:“一会儿就回去了……”说完又不自觉地瞄向孙行舟身后的几个后生,一个个都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见她眼神瞟过去,均向她含笑的点了下头。
孙行舟侧身介绍道:“这几位是我在城中的朋友,知道我在这儿代课教书,过来聚聚。”说完又转对他的朋友道,“这位便是我说的霍大嫂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的照应。”
他话音才落,便有一位瘦瘦高高的书生上前向荷花行了个礼,笑道:“霍大嫂有礼,行舟只身在此,我们这些朋友平日也帮忙不得,劳烦您照应了。”
荷花这辈子哪儿见过这么多斯文书生,难免有些紧张,磕磕巴巴的道:“没,没什么……应该的……”
孙行舟好像才想起旁边还坐着长生,连忙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霍大哥,周夫子的朋友。”
众人又转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长生行礼,长生搭拉着脑袋完全没理会。
荷花尴尬之极,双颊有些泛红,好在孙行舟及时转移了话题,对她道:“我才还想着一会儿去找您,却是有件事儿要麻烦您。我这几位朋友从城里买了些酒菜,想晚上聚一聚,只我家中的柴禾不多了,我想先跟您借一些来用。这会儿见了您正好,不若您和霍大哥一并来我那儿吃晚饭,也算是我借花献佛,谢您二位平日对我的照应了。”
荷花忙道:“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家里饭都做得了,柴禾我一会儿让长生给你们送过去。”
孙行舟未再多让,与荷花道了谢,便同友人一起离开了。
晚些时候荷花与长生回了家,一进院荷花就张罗着让长生挑担柴禾给孙行舟送过去,见长生很听话似的进了灶房,便放心的回屋去烧炕,只没一会儿却看长生两手空空的进来,回了里屋。
荷花跟进去,见他脱鞋上炕钻了被窝,便道:“不是让你去送柴禾吗,怎么不去?”
长生翻过身去背对着她,荷花拍他道:“你是男人,这大冷天儿的怎能让媳妇儿往外跑,你不是疼媳妇儿吗?”
荷花原想着抬了四奶奶疼媳妇儿的话出来,长生不论愿不愿都要乖乖的听话,没想长生非但没动窝儿,反而把被子一蒙钻了进去,不论她说什么,就是不吭声。荷花无奈,只好自己去了灶房。
不多时荷花又折了回来,有些生气的冲窝在被子里的长生道:“你干啥把灶房锁了?!”见长生不吱声,又狠狠拍了他一下,道,“别跟我装傻,我应了孙相公给他送柴禾,你把门锁了是什么意思?!周夫子走前嘱咐的,让咱们帮衬着些,一担柴禾值什么,我原怎么看不出你这么吝啬?!快把钥匙拿出来!”
荷花说了半天,长生就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蒙在被子里一声不吭。荷花气得没奈何,只好扭头到外屋把烧炕用的柴禾捡起来勉强扎了一小捆,又冲屋里大声道:“你不是不给我开门吗?那今儿晚上你就睡冷炕吧!”说完便拎了柴火出门去,走到院门口又扭头看了一眼,见她那屋的窗子开了个小缝儿,长生正趴在那儿往外望,见她回头又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吝啬鬼!”荷花向屋里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只说荷花一路到了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