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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大娘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范先生抬手点着范大娘子,重重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小幺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能拿她当女子看,不能拿她当寻常人看!她不会跟你斗嘴、耍这种小心眼,她若出手,那就是动辄生死!我怎么跟你说的?她说什么你做什么,不用懂不用明白,再说你也弄不明白!”范先生声调一路往上,范大娘子畏缩的往椅子里挤了挤,吓的一声不敢言语,范先生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道:“小幺对你期许甚高,我都跟你说过,说过不只一回,这事说难极难,说容易也极容易,不过就是听话二字,你就不能跟张大姐学学?小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有难事就寻她,不管什么样的难事都去寻她,这有什么难的?”
范大娘子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范先生挥了挥手,示意她说,范大娘子低低的说道:“她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总得把着点,万一错了,害了您和大爷,再说……”范先生盯着女儿冷冷的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是,她总得出嫁,往后……”范大娘子被父亲盯得打了个寒噤,急忙跟了一句解释道,范先生哂然而笑:“她出嫁了也还是她,就是她死了,你到她坟头上拜拜都比你自己管用!”范大娘子一声不吭的揪着帕子,范先生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突然升有股无力的感觉,她生下来时,他在任上,等他回来,又有了个儿子,他全幅心神都贯注在儿子身上,女儿,他没理会过她,对她也没有任何期许,大了嫁人,相夫教子,还能怎样?他连她嫁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想过,有她母亲呢,他不必管,可现在,妻儿都没了,只有他和这个女儿,他的女儿,竟然是这么个女儿!
花厅静得只听见滴漏的声音,一滴滴砸在范先生心头,疼痛从心中漫延扑散出去,范先生转头看着滴漏,半晌才低落无力的说道:“都怪我,从小没有教你,让你长成这样的……糊涂人。”范大娘子死死咬着嘴唇,手指抖的几乎捏不住帕子。范先生站起来,驼着腰背,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花厅不远的假山后,李宗梁停在阴影中,看着范先生步态龙钟的走过,眉头锁到了一处,呆站了半晌,转身往花厅进去。
范大娘子正伏在炕上,捂着嘴痛哭流涕,只不敢放出声来,李宗梁悄悄站到范大娘子身后,心疼的看了片刻,放重脚步转到范大娘子面前,半蹲在她面前温和的劝道:“别哭了,哭多了伤身,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范大娘子哭得一时抬不起头,半晌才用帕子捂着脸,勉强坐起来,李宗梁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范大娘子抽泣着接过,低头看着茶,眼泪滚珠般跌进杯子里,李宗梁沉默的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换了只干净杯子又给她倒了杯茶,范大娘子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低着头,抽泣着将昨天的事,夹杂着刚才范先生的话断断续续说了一遍,中间又掺加着许多家长里短的琐事,李宗梁凝神听着,渐渐理清了来龙去脉,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范大娘子对面,目光温和看着她柔声说道:“你别多想,这事不怪你,先生和小幺,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别说你,我也听不大懂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懂就不懂,这也没什么,你也别强求自己,咱们不求那些大富大贵,我爹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范大娘子抽泣了几声,心气渐渐平和,垂着头,揪着帕子听李宗梁说话,李宗梁怜惜的看着她,接着说道:“你跟着我,没打算求什么富贵,我娶你,也没要你怎么怎么聪明能干,就这样就好,我觉得挺好。”范大娘子被李宗梁说的眼泪又扑落不停,李宗梁柔声劝着她:“别哭,爱之深责之切,这是先生常说的话,先生不疼你还疼谁去?这宗妇的事,范家有先生呢,再说这一族之长也不一定非得长房承当,咱们李家,除了我,还有二槐和贵子,你别难为自己。”范大娘子身子僵了僵,抬头看着李宗梁:“长兄如父,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宗梁温和的打断了范大娘子的话:“这事怪我,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事,我们兄妹五个,从李家村逃出生天,这一路上走到现在,当家作主的都是小幺,这事说起来就让人揪心,都是我没用,倒让妹妹操心护着,先生说小幺多智近乎妖,劝我说能者多劳,理是这个理儿,可一想到小幺一个姑娘家,成年辛苦操劳成这样,我就揪心的难受,”李宗梁看着满脸疑惑的范大娘子,苦笑着低声说道:“小幺心思缜密,当初在山上,也是内外严明,山上的事,你有空找张大姐说说话,她知道些,”李宗梁停了下,接着说道:“整个北平的军需,都是水家人管着,从我们进了虎威营,刀枪弓马色色都是最好的,大帅对我也极客气看重,这几个月,但有半分功劳,都得他一路报上去,水家二爷还专程到营里看过我几趟,这些都是小幺的人情。”
范大娘子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宗梁温和的笑着说道:“小幺是个极懂事的,她对你是期许很重,可也不会为了这个难为你,再说,就算为了我,她也不会难为你,你放宽心,先生和小幺心气都高,这族长也罢,宗妇也好,咱们担得起就担,担不起就不担,你要是喜欢小幺,就和她多亲近亲近,若不喜欢,多敬着她就是。”
范大娘子垂着头,用帕子来来回回缠着手指,半晌,声音低如蚊子飞过:“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李宗梁轻轻吐了口气,笑着说道:“都是我不好,这几趟回来也没顾上跟你说话,我不说,外头的事你自然不知道,小幺事多,人一忙脾气也就不好,你多担待些,范家、咱们家,笔架山这些人,这么几十口子的事都是她操心,她不容易,有什么事,你只看着我的面子吧。”范大娘子垂了垂头,李宗梁陪着她又说了半晌闲话,才起身陪着她慢慢走到角门前,看着她穿过角门,回去了范宅。
第一百三十章又一门好亲
张狗子和赵六顺忙的脚不连地的替姜顺才到处看宅子,真比自己买宅子成亲还竭心尽力,姜顺才的宅子比着张铁木家的买,这三进的宅子两人前一阵子几乎看了个遍,这一回自然方便,没两天,两人就商量着挑了三四处出来,和李小幺说了,请了吴大嫂子和明婉出来看宅子,吴大嫂子从来没买过宅子,明婉就更不用说了,这三四处宅子哪一处也不比她们现在住的范宅差,看了回来,几个婶子、嫂子都聚过来探问,隔天一群人一起涌过去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明婉拍板,定了处离柳树胡同最近的三进宅子,张狗子紧赶着跑了趟虎威营,姜顺才听说是明婉看中了,一句话没多说,也没回来看,这宅子的事就算定下来了。
李二槐、张铁木和姜顺才成亲的事合到一起准备,张狗子和赵六顺忙得脚不连地,时不时的请吴大嫂子和明婉出去看着修房子、修园子、定各个院子、各间房子的用处,要摆什么家俱,放什么陈设,件件种种,繁琐异常,明婉和吴大嫂子忙得团团转,越忙越精神,严二婶子帮了几天忙,就有了心事,这家里到了出嫁年纪的,除了范大娘子,就是她家月亭和明婉了,范大娘子就不提了,看明婉这嫁的,别的不说,光那座三进的宅子就让人眼红心热,姜顺才又是个孤儿,往后那福还不都是吴大嫂子去享?这么一想,这没父没母倒是个大好处,要是月亭也寻个这样的,往后有自己守着,月亭也不会吃了亏,这门亲事真是处处合适,严二婶子想了两天,叫了月亭进来劝道:“……你看看,这明婉一过门,万事都是齐的,那宅子你也去看过,还带着那么大个园子,别的不说,这五姑娘倒不吝啬,我冷眼看了这么两天,这张狗子和赵六顺出去,赵六顺要听张狗子的,那张狗子年纪合适,生得也好,人也机灵,这两家买进买出都是他经手,那么个机灵人,指定自己也存了不少银子,我看着不错,就他吧。”
“娘糊涂!”月亭低声斥责道:“姜顺才也好,张狗子也罢,不过都是人家的下人奴才,娘竟然让我嫁给这等人?”
严二婶子窒了半晌,眨了眨眼睛,突然福至心灵,满脸笑容的拉着月亭笑道:“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你看魏二爷如何?嗯,最合适不过!他姓魏,可不姓李,往后你就是魏家当家主母,魏二爷人品气度都好!这个配得上!”月亭垂着头,带着笑不再说话,严二婶子仔细看着女儿,见她含笑不语,知道心里是愿意了,站起来,兴致高昂的拍了拍衣襟,笑着说道:“我去找大娘子去,这事托她最好!”月亭垂着头,慢慢绞着帕子,看着母亲出了门,才歪着头,满脸笑容的想出了神。
范大娘子去了李宅,严二婶子说什么也不敢犯了李小幺的禁令,只好眼巴巴的等到天黑,守着范大娘子从角门进来,忙迎上去,跟着进了屋,迫不及待的笑着说道:“大娘子,我等了你一天了,有门好亲,得你给说合说合!”
“什么好亲?”范大娘子和婉的问道,严二婶子拍着手笑道:“就是你妹妹的亲事,也是我糊涂了,今天才想起这门好亲,你说,把你妹妹说给魏二爷,是不是四角俱全,哪儿都好?”范大娘子怔呆呆的看着严二婶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向小五给月亭提亲张狗子他们,小五那话还在耳边,张狗子她都不肯,这会儿竟然要提魏二爷,范大娘子失笑出声,看着严二婶子殷切热烈的目光,张了张嘴,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范大娘子一急之下,倒急出主意来,陪笑说道:“亲倒是好亲,只是婶子找我不合适,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说亲?再说,我又在孝里,要不婶子去寻吴大嫂子,让她说合说合。”
严二婶子忙站起来笑道:“可不是!你这话在理儿,我这就去寻吴大嫂子去!”严二婶子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裙子大步出了屋,奔过去寻吴大嫂子去了,范大娘子轻轻吁了口气,呆坐着想出了神,这事要能成,倒还真是门好亲,她和月亭做妯娌,总比外人强,魏二爷姓魏,也不算妯娌,唉,算了,这事她也管不着,也管不了。
严二婶子寻到吴大嫂子屋里,拉着吴大嫂子嘀嘀咕咕说了,吴大嫂子迟疑了片刻答应道:“我去说这个亲倒没什么,就是这事,得先跟五爷提提,五爷点了头才成,我看你还得寻大娘子,让她先探探五爷的话,五爷点了头,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你真是忙糊涂了!”严二婶子不客气的说道:“五姑娘一个姑娘家,还能管到哥哥的亲事上头?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儿!再说魏二爷姓魏,跟他李家有什么事?”严二婶子声音一高,明婉在里间听的清清楚楚,忙穿了鞋跳下炕,站在里间门口笑着说道:“娘过来给我看看这个,看看哪个花样子好,我比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严二婶子皱了皱眉头,吴大嫂子忙站起来,笑着让着严二婶子:“二婶子先坐着,我去看看就过来。”明婉拉着吴大嫂子退到炕前,俯到吴大嫂子耳边低语道:“别答应她,让她寻别人去!”吴大嫂子正要反驳,明婉推着她,满眼的责怪:“娘!”吴大嫂子好脾气的连连点着头,转身出来,给严二婶子捧了杯茶笑着推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