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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逊之道:“恐怕什么?”风钰忍不住插嘴道:“我大哥是说,恐怕有人想造反!”郦逊之电目射去,风钰急切地脱口而出道:“廉察大人明鉴,我豹卫军化整为零藏于深谷,已监视京城九门多日。连日来禁军调动频繁,更有多支小股军队潜入城中,我派人跟踪他们的落脚处,都与雍穆王产业有关……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郦逊之闲闲地道:“有人潜入京城,就一定是造反?”
风钰顿足道:“哎呀,世子!这些人过关时无人盘查,说明九门都被人控制!雍穆王他……他!”他的脸涨得通红,如果郦逊之不是世子身份,怕是早被他揪住领口训斥一顿。
风铉朝郦逊之拱手道:“启禀世子,卑职尚有别情禀告。我营将士曾回溯这些佣伍来历,发觉均来自彭城方向,如说雍穆王欲图谋不轨,相信有确凿证据。”
郦逊之转向郦屏,微笑道:“屏叔带他们三兄弟来,就是为了说此事吧?”
郦屏叹道:“世子回京后,我接到王爷手谕,吩咐我们一切事宜皆由世子做主。我本想多扛些事情,怎奈局势急转直下,近日里进城的佣伍军士已达千人之众,再不禀告世子,郦屏实难做决断。”
“什么!”郦逊之终于按耐不住,失去了极力想维持的镇定,“此事大大不妙,请屏叔将所有证据整理好,我要面呈皇上。”
郦屏按住郦逊之,道:“稍安毋躁,这些人已在我郦家监视范围之内,请世子放心。但是禁中被控确是桩大事,世子可单就此事与皇上商量,尽早改变九门状况。只要进出九门不再那么容易,区区千人并不在我们眼中,只管放他们去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郦逊之不知郦屏有何妙计控制那千名军士,豹卫军既在杜鹃谷,无论如何不能把手伸进京城来。但他知道郦屏绝无虚言,如今要是把事情和盘托出,万一龙佑帝心生骄躁,一意想打压金敬势力,说不定反而操之过急。郦屏让他仅劝说皇帝留意禁军布置,先加固内防,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郦逊之点头道:“屏叔说得是,逊之知道了。禁军直接涉及皇上安危,逊之要即刻进行部署。”郦屏道:“我们是来拜年的,既然主人家有事要忙,也该告辞了。”郦逊之道:“请稍等片刻。”他转身进了内屋,不多时返回,向风氏三兄弟递上十盒华佗云母丸。
此丸由云母粉、肉苁蓉、人参、黄芪、紫芝、天门冬、杜仲、鹿茸等五十三味药组成,多而不杂,药性平和,阴阳双补,益寿延年。风铉兄弟事母至孝,见状感激不已,连连道谢,郦屏在一旁暗暗称许。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细雨,京城里闹春的欢喜劲儿却没过去,红绿相间的油伞如花开满城中,华灯照耀如昼,令得游人士女流连忘返。豪门大户多在家中设了雅戏焰火聚乐酌酒,笙歌管弦,终夕不绝。寻常人家则扎了红黄白青各色灯笼添喜应景,或走亲访友,或携伴观戏,街巷里车马喧哗,箫鼓雷动。
年过半百的殿前都点检慕容康,抱了新出生的孙儿在自家楼上浏览灯火,身后簇拥了一群后辈,个个穿得喜气洋洋。正当其乐融融之时,门房递进一张烫金的名帖,写了郦逊之的名字,呈到慕容康面前。
慕容康当年替天泰帝挡过毒箭,胸口仍留有鸽蛋大的疤,这也是他得以跻身殿前司将帅之位的缘故。他虽和郦伊杰没什么交情,心下却极为仰慕这位王爷,见到郦逊之的名字亦是一喜,连忙把孙儿交给媳妇,让门房引了郦逊之往书房安静见客。
郦逊之见慕容康精神甚好,很是欣慰,行了大礼,道:“侄儿理应早些来拜见世伯。”慕容康招呼郦逊之坐下,笑道:“世侄一回来就担当大任,真是羡煞旁人。我们这些老骨头从今后也须谨慎,不要让你抓了痛脚,否则可就难看了!呵呵。”
郦逊之惶恐道:“世伯说笑,逊之怎敢僭越。我父王多次提起慕容大人,说当年郦家军无人勇猛胜过大人,一直有心结交,只是碍于朋党之嫌,不便过多亲近。时至今日小侄才来拜见,请世伯原谅则个。”
慕容康瞥了一眼郦逊之,捧起茶含笑道:“世侄少年有成,圣上跟前缺的是谏诤之人,世侄顶了这廉察的位子,多说老实话就可,不必客套。”郦逊之微微一窘,只得将话题扯开了去。
待到酉时三刻,眼看到送客时分,慕容康振了振衣袖,忽道:“世侄可接到顾大人的请柬?”郦逊之心如雪镜,知慕容康看破他的来意,点头道:“在下早已收到请柬,不知世伯能否屈尊与逊之一同前往?”
慕容康一指身上的织金曲领大袖服,悠悠地道:“老夫这身架势,正是要与世侄同往云梦舫。”
云梦舫是京城最出名的削金窟,一向清贫的宰相顾亭运竟会在那处宴客,接到请柬的人无不想一探究竟。郦逊之有意掐着时辰到慕容府,本想不露痕迹地与慕容康同去,这下被对方占了先机,心下略略别扭。慕容康见了他的神情,哈哈大笑,搀了郦逊之的手径自往府外走去。
九曲河自万喜门入,由西向南横跨京城,在福夏门与流经崇圣门的红莲河交汇。九曲河原名青靛河,水上浮萍青如碧玉,入京后却如长虹委蛇,穿越十七处街坊,故以“九曲”言其蜿蜒。云梦舫正是九曲河上连绵数里的船舫群落,雕金缕翠,悬珠流彩,聚集了京中无数王孙公子。
两人打马来到九曲河边。郦逊之虽贵为皇亲贵胄,乍见连绵画舫如画,也不免炫迷了双眼。慕容康见他举止生涩,反有好感,笑道:“世侄莫觉拘束,连顾大人也来此间宴客,当知是个好去处。”
郦逊之正要引他说话,闻言道:“世伯说得是,只不知此处有什么讲究?”慕容康指了河中星罗棋布的船只说道:“云梦舫有三绝:锦绣画舫、玉人歌舞、珍奇饮馔。锦绣画舫,说的是七十二艘大小画舫,以花名为船名争奇斗艳。玉人歌舞,为每船汇聚的各地佳丽所献伎乐舞艺,有几艘船更是域外胡夷美女主持,歌舞也是矫健别致。”
说到这里,慕容康停了一停,郦逊之笑道:“那么珍奇饮馔,不用说也可知是各地奇异美食所汇,令人食指大动了!”慕容康含笑道:“正是。老夫奇的是,这种地方,要是雍穆王相邀倒也罢了,顾大人平素对声色之娱最为寡淡,怎么会心血来潮挑了云梦舫宴客?真是稀奇之至。”
郦逊之道:“如不是好奇,恐怕被请者不会来得这般齐整。世伯你看,戴大人、高大人都已来了。”戴遥、高琼二人分别是马军、步军二司的都指挥使,地位尤在慕容康之上,正与顾亭运在船头寒暄。
顾亭运一身天青织纹袍衫,顾盼谈笑中显出几分卓尔风流,从容有致地招呼前来赴宴的宾客。
慕容康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船头到会的客人,竟不急上船,收住了步子问郦逊之道:“不知郦家还有什么人要来?”郦逊之知他老辣,当下回道:“屏叔、琦叔大概会来罢,逊之也不清楚。”慕容康微微一笑,道:“世侄陪我赴宴,当真给足面子,哈哈!”末了两声,笑得意味深长。
顾亭运迎进戴遥、高琼后,瞥见慕容康与郦逊之,连忙快步下船,走到岸上向两人拱手施礼。慕容康客套两句,先行上船,郦逊之故意捱后,对顾亭运使了个眼色。顾亭运道:“可喜诸位大人赏面,这艘画舫不知坐不坐得下。”
郦逊之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清瘦,但腹中自有天下;画舫虽小,区区十数个人还是坐得下的。”顾亭运道:“惭愧惭愧。亭运初回承办酒宴,礼数不周,请多多原谅。”
慕容康听到“承办”两字,又听到郦逊之说“十数人”,目中精光一闪,旋即消失,“嘿嘿”一笑回头道:“顾大人何必太谦。阁下是百官之首,难得有如此盛宴,不但人人争先出席,就算当真坐不下了,站在一边观望也是面上有光。世侄你说是不是?”顾亭运自谦两句,把二人送入画舫中。郦逊之心知慕容康已知端的,微笑着陪同入座。
这艘画舫名为“牡丹御衣黄”,金碧辉煌为群舫之最,船内竟通用琉璃,流光灿然。慕容康长目一扫,见到会官员除郦逊之外皆是武将,无不在禁军中官居要职,心下了然。他也不声张,只奇怪为何是由顾亭运出面,一时参详不透。
戴遥、高琼、慕容康与郦逊之坐了首席,马军、步军、殿前三司各将帅依次坐定,顾亭运一举手中玉荷杯,道:“多谢各位赏光前来,亭运先敬一杯。”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杯中酒直冲腹底,犹如闲愁飞雪刹那消融,余味却是不绝于口。
禁中武将们个个好酒,寻常烈酒喝得多了,偶尔品到这种清冽之酒顿时意犹未尽,兀自举杯回敬顾亭运。画舫中立即走出数个容冶妖丽的雪衣女子,周身异香环绕,替将帅们一一斟满了酒。她们眉目婉丽,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飘然若仙,引得众人不觉看痴了。
个中几人是云梦舫的常客,私下议论起来:“这些佳丽容貌超绝,顾大人这回不晓得花费了多少。”
慕容康安坐席上不为所动,悄悄对郦逊之道:“恐怕,好戏还在后面?”
酒过三巡,羊乳血羹、黑蚁酱、蜈蚣脯、烤蜂房、蝤蛑签、虾蟆脍、菊花焯汤、雪霁藤萝粥、炼蜜饼……诸多美味珍品陆续上席。顾亭运一味劝酒,连风月也免谈,在座诸人不得不把心中疑虑压了下去,专心致志品尝佳肴。
酒至半酣,珠帘一卷,十名高髻云鬟的宫装美女踏了乐曲轻舞而出。纤腰柔转,裙带生香,长袖似断还连,彩绸卷舒飞扬,跳的正是宫中盛行舞曲的《柳风柔》。戴遥、高琼不由变了脸色,相视震惊,又示意慕容康情形不对。慕容康端坐不动,捧了那“闲愁飞雪”,不知咂摸出了什么味道,一直不肯放手。
这时,马军司玄戎军指挥使唐谨“咦”了一声,大大咧咧地问道:“这舞娘哪里见过似的。”他语出卤莽,众人都瞪他一眼,兀自勾起了心思,暗想果然有几分眼熟,却不敢搭腔。顾亭运笑道:“唐大人好眼力,这确是宫中教坊舞姬。”这话一出,便有两位武将把酒水喷了出来。
舞乐继续,在座的却没了心思。慕容康徐徐吁出一口气,斜睨了郦逊之一眼,见他仍夹菜饮酒,便也含笑如常,拣起一块蜈蚣脯放入口中大嚼。
禁军诸将中戴遥年岁最高,几次辞官被太后婉拒,是当朝名臣之一。他是天泰帝的亲随出身,虽不知兵但忠心耿耿,一路青云直上做到马军都指挥使。好在太平时节无祸事,倒当了十来年的平安大帅。高琼则是开国功臣高潢之后,本是一个副指挥使,两年前救了不慎落水的少阳公主,被太后嘉奖连升数级,不到四十已成了步军司最高统帅,地位竟高过慕容康。
两人也是官场中混久了的人物,留意到慕容康的举止,当下细细揣度,登即想道:“为何郦逊之会与慕容康同来?”如果顾亭运仅是宴请禁军诸将,两人就不会疑惑,能与宰相大人亲近当是美事一桩。但席间为何会夹杂了一位新任的廉察大人,偏偏又是当今的国舅爷与康和王府世子?
两人见慕容康不动声色,也不便露出心浮气躁之态,暗暗隐忍心思,想看顾亭运和郦逊之究竟唱得哪一出戏。此时,乐声渐止,宫装舞姬退下,却有两个戎装男子大步走进舱中。
来人正是郦家七将中的郦屏与郦琦,郦逊之连忙起身,把自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