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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少年说得眉飞色舞,自顾自地往下说:“看到了吗?他们向花魁送礼了。好家伙,那么高的珊瑚树,哇,你看,多耀眼的宝石!左虎今次颜面扫地。”
江留醉望了左虎一眼,他胸有成竹地端坐着,等着金逸等人张罗完毕。蓝衣少年赞叹完后,又道:“你看那递盘子的两个小子,是金氏的旁系,金采和金杉。别看他们不起眼,也是从三品的大员。他们兄弟俩长得好,雍穆王格外喜欢,提拔得比旁人来得快。至于一旁附和金逸的三两人,都是金氏旁系的人,名字记不清了,在朝中也有头有脸。”
蓝衣少年说到这里,停了停,含笑对江留醉道:“喂,听傻了吧,京城可不比你来的小地方,达官贵人多得是,你得小心点,别惹了人家。”
江留醉揉搓了下眼睛多看他两眼,蓝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看透他的用意,嘴朝旁边一努,道:“瞧,要银子的来了。”
一个彩衣少女托着盘子走到江留醉面前,向他笑道:“这位公子,轮到你了。”江留醉愣了愣,回头望了若筠一眼。他分不清,是为了失银案要留下来查个水落石出,还是因为她的美丽与神秘使他想弄个清楚明白。
“可以拿笔墨来么?”
彩衣少女有几分意外,马上取来了笔墨,热心地道:“公子想写什么?”江留醉含笑不言,提笔疾书,那彩衣少女在一边看着他写,一边朗朗读道:“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读毕,歪头想了一想,不解其中真意,却觉诗意空灵,意境深远,便赞道:“公子落笔不俗,小堇祝公子好运。”
“算不得什么,这是王维的诗句。”
“可是公子写得不错呀。”
江留醉暗笑,二弟要看到了,不笑话这是涂鸦才怪。
小堇又道:“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江。”
小堇谢过江留醉,往别桌而去。江留醉这时发觉那蓝衣少年已不见踪迹,暗想:“他许是不知送什么好,看过花魁就走了。”心里略略有些遗憾。
不多时,各样赠礼陆续递到台前,若筠目光扫过皆是淡然一笑,丝毫未见动容。待江留醉所写的诗送到后,若筠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眼睛一亮,抽过纸来,细细读了几遍。
江留醉见状,心中喜悦慢慢蔓延,虽然淡如清酒一杯,却真实而鲜明。这时乐声大作,一干人等均已呈上礼物,花魁马上就要选人了。
若筠手里捧着一个大红绣球,含羞带娇地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后,俯视着众人。她双眸如星,一一扫过众人。江留醉不由为她的姿容所陶醉,暗想,如果她真是蓝飒儿的话,倒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乐声琤琤响起,众人安静下来,心中怦怦如擂鼓,聚精会神地望着她手里的绣球,恨不得能跳起来抢到手中。金氏子弟除了金逸一脸自信外,其他人也仰头挺胸满是渴望。他们都是一般心思:虽然金逸身份不同,但若筠并不一定就看上了他,自己仍有机会。
江留醉反复被心中念头缠绕,眼里全是若筠的影像,心思却不在此。
她是蓝飒儿吗?她会是蓝飒儿吗?
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间,绣球飞起,直直地、迅疾地、不假思索地落在了他怀中。
众人全都愣住了。鸦雀无声中,江留醉发现手上捧着那个令人垂涎的绣球,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他用力按了按,发觉绣球果在自己手里,不由抬起头向若筠看去。
若筠一直在等着他,见状眼一低,很快又迎上他。她笑吟吟地望着他,把所有人都嫉妒得要死。只有江留醉一个人糊涂了。
她想干什么呢?所有的人都这么想。
左虎的脸微微发僵,嘴角很艰难地抽动了一下,从鼻端狠狠喷了口气出去。他奇怪地瞧了瞧江留醉,没看出名堂,又盯着若筠看,她似有感应,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左虎无奈地扯出笑容,转头去看金逸的神色。
金逸的脸色更难看,一直挂着笑,眼却不知往何处看,才能洗去恼怒之意。其余的金氏子弟又是生气又是意外,掺杂了几分幸灾乐祸,均是怪怪的神情。左虎宽了心,鼓起掌来,大声叫道:“花魁真是好眼力!好,好!”
他这么一喊,与他交好而讨厌金氏的人纷纷拍起掌来起哄。金逸沉默片刻,竟也带头慢慢拍起了手掌。左虎的脸一沉,手拍得更响,斜望金逸不乏挑战之意。金逸不动声色,招手把秋莹碧喊过来,吩咐了一句什么。
秋莹碧见若筠选的是位没来头的人物,吃惊的神情一掠而过。她始终注意着金逸的反应,听到金逸的吩咐,微蹙的眉头很快舒展,向身边的莲夫人等人递了个眼色。左虎诧异地看着他们的行动,另一边江留醉由两位少女陪伴走上楼去。
若筠消失在栏杆后,进了一间彩灯高挂的房中。
不多时,金逸等人身边另有十来位姿容秀丽的少女作陪,左虎见他拿得起放得下,不由恨恨地一声冷笑,扬手去叫秋莹碧。
江留醉进屋时,若筠正坐在镜台前,静静地望着镜中的容颜。他开门见山道:“你居然会选我。”
“我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我不知道,你……”她转身凝视他,眼中尽是迷惘,“你能帮我么?”
此时与她面对面,江留醉更觉她就是蓝飒儿无疑,当下语气冷了许多:“我有什么本事帮你?倒是要请你帮忙才是。”
“客官说笑了。”若筠垂下眼,若非江留醉认定她是蓝飒儿,任谁也抵不住那纤纤弱质的落寞风情。无依,无助,有如风雨飘摇中孤零的花,在幽暗的角落自生自灭。
江留醉心跳不已,不得不移开目光。
她默然半天,突然又道:“你觉得,我……美吗?”她说话时,纵彩笔千支,也描不尽那婉转柔媚。江留醉不意她会这样说,一时愣了,又无法说谎,只得说道:“你像朵清莲,出污泥而不染。”
莲花又名水芙蓉,无论是刚才所写的诗句,还是此刻说的话,他均暗指若筠就是芙蓉。他这样说心中也在遗憾,若她不是芙蓉该多好。若筠仰脸看他,心情好些了似的,脸上洋溢着光芒:“你真会说话。”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奇怪的是,你怎会沦落风尘?”如果她是蓝飒儿,而蓝飒儿又真是芙蓉,没理由以花魁的身份出现。芙蓉神出鬼没,不必以如此身份掩护,一旦传扬出去反而丢了脸面。
若筠听了他的话,像回忆起什么可怖的事,用两手按住头,使劲地摇了摇,痛苦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怎么会?”说完话,江留醉自觉语声太柔和,有几分做戏的意味。
若筠凄然一笑,眼中仍是一股说不出的迷茫,却更显迷人。她叹道:“秋老板告诉我,进十分楼的花魁要喝一碗名叫‘忘前尘’的汤。无论你是谁都须忘记过去,忘记一切来历。我本来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
江留醉目瞪口呆,若果然如此,即使她是蓝飒儿也无法记起往事。很快他又半信半疑,这一切会是真的?芙蓉或者说是蓝飒儿会被谁作弄,迷失本来而不自知?或者这个若筠,根本是个长得像她的人?
“秋老板知道你的身世么?”
“我问过她,她说她把我买进后,就立即让我喝了汤,她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脸上的悲戚之色稍减,“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挑你,只因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们看我的样子……”她的语声低下去,停了停,“可你不同。我说不出原因,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总之,你看上去是个好人。”
江留醉心底飘飘然,无论是谁被人夸奖总是开心,何况这话又出自美女之口。但若筠的一句“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让他疑神疑鬼,不觉问道:“那种汤真能让人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一想到从前头就很疼。模模糊糊有很多人,可我一个都看不清。也许,我本来高堂俱在,兄亲嫂孝,人见人羡。可是却不幸被卖,此处偏偏又有那种规矩,要让人忘却前尘往事……”她再也说不下去,脸色惨白,失去了刚才娇羞动人的模样,双眼朦胧闪亮。
“我能帮你什么?”江留醉不觉信任了她。的确,面对一个楚楚可怜,对你倾诉衷肠的美人,谁能无动于衷?江留醉也不例外。他俯下身看着镜中的她,镜中的若筠朦胧而遥远,就如她的过去,像解不开的谜。
“我要你帮我想起以前的事。”她语气坚决,“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么。我无法强求,只盼你帮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也许你不明白不知来处的苦楚……我知道你是好人。”她拉住他的手,“我似乎曾经见过你──你呢,你见过我吗?”
江留醉愣在原地,想不好该如何回答。
他原以为见了蓝飒儿的面,定会毫不留情地质问她郡主燕飞竹的下落,不料竟是这样的局面。她是不是蓝飒儿还很难说,即使她是,她可能也不再是以前的她。他隐隐地觉得,即便蓝飒儿在做戏,他的软心肠也会使他错失良机。
他很想冷冷地揭开真相,然后逼蓝飒儿出手现出原形,再把她制伏,拷问燕飞竹的下落。可他能做的只是用“没有证据”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若筠并不是蓝飒儿,全力相助她恢复记忆。
但是,他该如何回答?
他不能说,我见过你,你是一个名叫蓝飒儿的武林高手,你更可能是一个名叫芙蓉的杀手──如果若筠真的不是蓝飒儿,她会被吓住,何必去扰乱她本已不平静的生活?
一个人若是为他人想得太多,难免会畏首畏尾。江留醉呆了一会儿,听到若筠幽幽地道:“我是在为难你,你怎么会见过我呢?他们说我是从江南来的。你去过江南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从江南来,但我从没见过你。”
江留醉说这句话时并不轻松,更被若筠凄婉的神态牵惹出黯然神伤。他吸了口气,柔声接着说:“江南是个非常美的地方,有山有水,处处美景,像天堂一般。那里的人和风景一样美,就如同你一样……”他不知自己何时开始,竟变得心软如妇人。
若筠的双眼朦胧,遥想江南的盛景,听到他赞美,不禁绽出一朵微笑,痴痴地道:“我真想去那里看看。”江留醉脱口而出:“好啊。”说完,看到若筠勉强的眼神,知她的想法,便突然下了个连他也从未想过的决定,道:“我可以把你赎出去。”
若筠脸上露出喜色,霍地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你没骗我?”
她的脸因兴奋渐渐由苍白变为红色。江留醉此际突然想到另一个法子,可以试出若筠是否就是蓝飒儿,竟忘了应声。看到他的神色,若筠的高兴又打住了,松开他的手,淡然道:“你在哄我开心。”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或许可以知道你的身份。”他拉住若筠的手,往窗口走去。
“什么办法?”
江留醉走到窗前,什么话也没说,蓦地一拉若筠将她带出窗外。若筠一声尖叫,脸色煞白,手足乱动。江留醉带着她出了窗后,另一只手就势攀住了二楼的房檐,一个翻身落到房檐上。若筠又一声尖叫,等站稳了,身子软在了江留醉的怀里。
三楼的窗打开了,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惊疑地看着两人,不知他们怎会在窗外。待看明是若筠之后,更吃惊了,伸出手去想拉她进屋,问道:“出事了吗?”
若筠软软地靠在江留醉的身上,一点儿移动的迹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