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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剑曼声道:“上将军,妾身失礼了。”朝他行了一礼,燕夜辰嫌恶地侧了侧身。
他清楚燕陆离与谢红剑之间的纠葛,出于对王妃廉君碧的尊敬,他向来看不起这位名分暧昧的天宫主。当下冷哼一声道:“王爷,敢问天宫主到此,有何贵干?”
燕陆离道:“天宫主有心率天宫归顺于我,夜辰,你意下如何?”
“哦?天宫主既有诚意,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礼?”燕夜辰笑道,讥讽地看着谢红剑,“郦逊之的大军就跟在后面,以天宫主的武功,提郦逊之或顾亭运的人头来,亦不在话下!”
谢红剑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秀足,微笑道:“上将军既然落下话来,妾身从命便是。不过那两个人又不会打仗,砍了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我从郦家军中,挑一个将军来杀如何?他们阵前倒戈,最是无情。”言毕,不等两人答应,娇躯如风袅袅荡出帐去。
临行,她向燕陆离回眸一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燕陆离怅然若失,望了她的背影动弹不得。
燕夜辰不满地凝视主帅,燕陆离察觉他的愤懑,定神朝他摇了摇头。
“个中分寸,我理会得。”他淡淡说道,“是我害得天宫无路可走,且给她们一条路,你我盯紧了便是。”
燕夜辰恨恨地看了燕陆离良久,终于一声叹息,黯然出帐。
次日,燕家军拔营西去,行军五十里后选了一处高地扎营。郦逊之所领大军缓缓在后追踪,两军相距甚近,只有小范围接触交战,没有大规模动兵。
燕陆离惊异地发现,燕家军出现了逃兵。
一个副将领了百余人驰马溜走,被燕夜辰派遣两百精锐骑兵追上,斩了为首这个副将的脑袋,逼迫其余兵士返回。燕陆离得信后,密令封锁消息,然而流言在迅速散播,好几个将军暗中找燕夜辰打听。不安的情绪就像烈酒,烧着人心。
燕陆离知道,如果前方不再打一场胜仗,让跟随他的官兵们看到希望,他的造反之路就快走到尽头。他必须不断向他们描绘锦绣前程,而不是依仗多年的恩德,指望他们效忠。
在现实面前,太多人会低下头颅。
夜里,与前夜同一时分,燕陆离突然觉得焦躁。他想起了谢红剑,不安地凝视跳动的烛火。她或许不会再来了。她与天宫都是弱质女流,武功再好,也经不起战火侵袭,这长途跋涉千里相随,不是他这等年纪还该奢求的事。
他苦笑着吹熄了蜡烛。
帐内风动。进帐者停在入口处,香气袭人,燕陆离一阵惊喜,听见谢红剑软绵的声音:“师兄,我来了。”
他燃起烛火。光影下,女人如一轮明月,周身柔和的白光令人微醺。燕陆离迷醉地看了半晌,直到血腥味传来,他才醒过神,看到她手里提着一物。
“这是路惊眸的人头,师兄收好。”谢红剑丢来沉沉的布袋。燕陆离一惊,她真的为他做到了?打开布袋,里面血淋淋一颗人头,络腮胡子,怒目圆睁,面容确是路惊眸无疑。
谢红剑轻轻倚过来,不发一言地靠在他的肩上,燕陆离没有推开,他曾拒绝她太多,负她太多,这一刻偷欢,他允许自己沉溺。
谢红剑闭上眼,用手抚摸他的脸庞。她的手软若无骨,一丝丝滑过去,眉梢眼角,曾经的海枯石烂。一旁的人头弥漫着浓郁的血气,可她恍若无睹,静静候了片刻,说起了往事。
“师兄,你记不记得,那年在后山,小湖边的花都开了,你铺了一块花毯,说愿意和我在那里终老。”
燕陆离沉默,他不太记得从前,少年时随口说出的话,怎能当真?但是那情景如在眼前,花香鸟语,美人倚怀,他叹气道:“红剑,等此战结束,我便陪你回后山,再看一场花开。”
当年的花已谢尽。
谢红剑盈盈有泪,再也不能抑制悲伤,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哭泣。
“红剑,我若败了,你就找个好人嫁了。”燕陆离沉吟。
“败又如何?你我在师门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有?”
“今时今日,不同以往。跟随我的人太多,我败了,就负了他们所有人。无数人的前程,扛在肩上……”
“成王败寇,这一切,师兄在起事时已经想明白了罢。庸碌的日子过久了,也很可怕。”谢红剑淡淡地说道,拭去眼角的泪痕,凝视燕陆离,“轰轰烈烈这一回,一旦成事,就是千古盛业。”
燕陆离苦笑:“只有你这样安慰我。”如果手下将士都有这般野心,他或许不会败。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女人像贴服的丝缕,缠绕在他身上。在肃杀的营地里,能够短暂地怀拥温香软玉,仿佛脱离了喧嚣战争的无奈,恢复了以往的自由自在。
谢红剑嗅着他日渐苍老的气息,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这皮囊现出衰败的气息,陈旧的往事随之扑面而来。那些旧事,不仔细去回想,她也已渐渐淡忘了。就像打开尘封的描金匣,多年不用的首饰散发出的老旧味道,会有一点点怀念,但早已不是心头的瑰宝。
他不再是她想珍惜与惦念的人,从前的爱恋反而让她有了怨气。那般奋不顾身去追寻的,被他无情抛弃,说不恨,绝不可能。如今,诓得他对自己有一分爱怜,无非是解开心中的结。
她会记住此时此刻,然后恩断义绝——
谢红剑狠下心,悄然探出手,正想了结过往,孰料燕陆离有力地抓住了她。她心头一跳,玉容不惊地抬头:“师兄……”
“红剑,你来时,皇上真的没有任何异动?”
谢红剑妙目如珠,定定看去。燕陆离皱眉望她,叹息道:“皇上心机甚重,你不在宫中,我怕他终会起了疑心,再用计对付天宫。你告诉我盈紫在哪里出家,我想先让你安顿过去,等局势安定了,再一齐来接你们。”
这眉骨,这温情,谢红剑嘴角浅笑,若她是初识他的女子,可能会沉沦。男人的话总像醇酒,不知不觉令你醉了,即使并不爱这一口,也没了再反抗的力气。可是他不过是随便说说,天花乱坠,山盟海誓,瞬间就变作凉薄。
“皇上自以为羽翼丰满,再不需要天宫,且不去说他。师兄,你不想让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么?我的剑,足够锋利。”她缓缓抽开了手。
此刻的他,处处是破绽,到底从哪里下手更好?她微微有些发愁。又或者这样拖下去,就会有她想要的结局。
燕陆离低低叹了一口气,谢红剑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似的,弹开了依偎着的身体。从他那句叹息中,她听出了别样的惋惜,但她面容澄静如水,仿佛离开,只是为了更好地仰望。
两人在灯火中对视。谢红剑从燕陆离的眼神中看出痛心的意味,是哪里出了错?她侧过头想,神情依然魅惑,眉目如柳弯弯笑着。
“你还想骗我多久?”燕陆离一字字地问。
“师兄你为何……”
“红剑,你大概不知道,我记得燕家军每个人的名字。”他说得痛心。
谢红剑心下一凉,眼神却迷离地朝他微笑,故作迷惑。
“这颗人头属于我燕家军的好男儿。”燕陆离悲痛难忍地指了那个布袋,双目射出无情的精光,“他长得像路惊眸,以前在军中老被人取笑,喊他将军,可怜的孩子常会傻乎乎地笑。上回的战役,他所在的那一营,都被郦家军给端了吧?”
他忽地伸手,死死勒紧谢红剑的双腕,喝道:“你告诉我,你割下人头之前,他有没有死?”
谢红剑幽幽地呼出一口气,淡笑道:“师兄,你编了一个好故事,无非是不想收容我。”
燕陆离冷笑:“天宫主,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邪无知的师妹,我佩服你的大胆,竟敢一人闯我大营,想取我性命。”
同门,情分薄如蝉翼,不要也罢。
燕陆离只觉凄凉可笑,他想让谢红剑偿还,却狠不下杀她的心。他做不到完全舍弃过往,略一犹豫间,听见谢红剑微笑道:“我不是一个人,燕夜辰太多嘴,我已经命人去杀他。至于师兄,必须由我亲手了结。”
燕陆离一怒:“红剑,你竟然……”
谢红剑国色天香的面容忽然一冷,他的脊梁嗖嗖掠过一道寒气,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燕陆离,你会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我。”
言毕,她的手成了一块寒冰,燕陆离像握住了毒蒺藜,不得不立即松开。电光石火般的瞬间,他的胸口突然轻轻一痒,就像她用尖锐的指甲挠了一下似的,旋即,巨大刺痛钻心而入,仿佛把身体割成两半。
燕陆离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伤口很小,但痛彻心扉,针眼大的伤口源源不断吸走他的气力。这是毒气在迅速弥散,她心狠如斯,下手就求他必死。
他猛吸!)一口气,封住筋脉中!)的气血运行,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却足够他与!)谢红剑同归于尽。
一记刚猛的移山填海掌,把他最后的气力爆发出来,借用了周遭天地之气,混合在一起,有燕陆离鼎盛时期的七成功力。可惜他遇上的是谢红剑,一直以来武功心法都不输于他,这垂死一击,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
谢红剑硬接他一掌,气血翻涌,但唇齿留笑,十指纤纤闪过一道光芒。
“师兄,我不仅练成了日月缥缈,也练成了心源天地。你,再不是我的对手。”谢红剑说完,荡开三尺,冷冷地看他血如箭花,从身体里标出。
燕陆离怔怔地看着面前妩媚多姿的这个女人,她眼里没有同情。他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师妹终于练成了师门最强的功法,远远地把他抛在身后。她的功力已臻于化境,而他丝毫不知。
当年凡事爱逞强的师妹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盘打算。她说得对,他没想到他看轻了的情爱,会让他丢了性命。
飞竹。燕陆离心头闪过女儿的名字,没来得及念出口,两眼瞪直了,扑通一声倒下。他胸口的衣襟浸满了黑色的血,那是谢红剑以十成内力贯通射出的一根毒刺,见血封喉。
她用了毒药,只因她不想事到临头时后悔,她下定了决心。
这是一场永别。与过去完全地告别,如此,才可以全新地开始。
可是,她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得手成功,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谢红剑木木地站着,目睹燕陆离一点点没了气息,和布袋里那颗人头一样,成了冰凉的摆设。偌大的帐篷中,唯有灯火诡异地跳动,在他脸上不断书写着虚幻的符号,仿佛想唤醒他的生命。
她突然笑起来,笑里混合了星闪的泪。是你对不起我,师兄,是你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天下,不是我无情。她在心里自我辩解着,既畅快又惶恐,既庆幸又后怕,兀自笑笑停停,像得不到亲人眷顾的疯子,无法遏止压抑多年的情绪。
最后她乏了,颓然坐倒在燕陆离的尸身旁,仿佛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这么一直坐着。
灯火不知何时熄了,她就坐在一片漆黑里,回想往事。那些过去在黑暗中鲜活起来,曾经,她是多么仰慕师兄,为他笑而笑,为他忧伤而忧伤。她幻想过成为王妃,但她的身份不够尊贵。她幻想过卑微地陪伴在他身旁,但他连这个尊荣也没有给她。
直至他把她送去皇宫,成为少年皇帝的师父,她才蓦地发现,原来他没有在乎过她。
他当她是一个有用的棋子。而她,也终于看清了情爱的虚幻。从此之后,帝王宝座上耀眼的光辉忽地深深吸引她的视线,她要改变她的身份,要牢牢把握这帝国最高的权势。
她妹子成了她最大的期盼。效忠于皇帝,也是她唯一能选择的道路。谢红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