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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芝还在外面敲着门,又怕孩子生气不敢闯进来,汪予清终于想起回应一声,告诉她自己什么事也没出,只想跟新来的家政聊聊而已。
敲门声总算停下来,微带紧张和不满的女性声音却从门外透过来:“小连你照顾好予清,让他趁热吃了补品,别在里面待太久,千万别让他累着!”
汪予清冷淡地应了一声,林芝才不放心地离开。连念初怀着劝合这一家的打算来的,手段上便不能多计较,于是矮了矮身与他目光对上,用上了几分迷惑心智的神术,诱导地说:“令堂这样关心你,大公子又何必这样让她伤心呢?我这个外人其实不该插手你家的事,但——”
汪予清喷笑出声,夸张地揉着鼻子问道:“你是哪个时代穿来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还令堂,还叫我大公子,你当演古代片吗。”
哦?这个家里不说令堂吗?前些日子他看的一部挺现代的豪门家庭剧里还是说的,而且汪家夫妇也没提过称呼问题啊。
他抿了抿嘴,越发加重了法术,劝诱道:“你或许觉得我一个外人不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份餐点还摆在这里,我至少得告诉你,它是你母亲特地为你订来,亲手送到门外的。这里凝聚着她浓浓的母爱……”
汪予清的神情沉下去,冷笑一声:“你的确管太多了。你以为他们真的爱我?他们那只是自以为是爱的控制欲发作而已。我不缺母爱,更不缺一碗不知哪个饭店订来的汤,暂时留在汪家只不过是身体还不允许,无法彻底摆脱他们的人身控制而已。等这次手术做完……”
他忽然住口,阴沉地看了连念初一眼:“我说的这些你想告诉他们也随便,不过你要想想,告完这个密,还有机会留在汪家吗?”
既然甩不想和父母和解……那也行吧。
只要大儿子病好了,离开这个家,汪家父母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到小儿子身上,他的有缘人就能好好上学,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将来万一碰上元泱苍华或是哪个门派下来开拓分院的人,还可能有机会入道修真,逍遥后半生呢。
连念初不由笑了笑,换了个说法:“你和父母有心结,我不劝你,但这个心结不该迁怒到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仰慕兄长的孩子身上。予迟他一直都很崇拜你,之前经常跟我说你有多么优秀,为了长大能照顾你而努力读书……”
“住口!”汪予清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端起滚烫的汤碗扔向连念初。
他连忙上前接住碗,再往前滑一步,连泼洒在半空中的汤水也接了回去,地上干干净净,汤碗外缘和他的手也干干净净,看得汪予清目瞪口呆。
但下一刻汪予清就反应过来,转怒为喜,起身看着他,轻轻鼓掌:“好身手,我原本给你的评价已经不低了,想不到还是小看了你。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来我家当个家政?”
连念初十分耿直地答道:“为了让你家消除误会,重新充满爱。”
他分明说的是实话,汪予清却捂着脸哈哈大笑,笑得站不住,重新坐回了转椅里。笑声透过他的指缝响亮地回荡着,露出来的眼角下甚至挂了几滴泪水。足足笑了半分钟,他才站起来指着连念初说:“你的玩笑开得挺不错的。我只知道家政专业是培养保姆的,想不到还教说相声!”
连念初把汤端回去,直接撂到汪予清苍白干枯的手上,看了他一眼,继续引导他:“汤不热了,快喝吧,对你身体好。你上网看外国公司的财务报表,不就是还想治好病,好开个自己的公司吗?”
汪予清轻笑一声:“你讨好人的手法真生硬,我父母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人来?不过之前你站在汪予迟身边时演得还挺自然的,我真以为你是个单纯来照顾我那废柴弟弟的小保姆了。”
怎么说话呢这人!真没素质!不过他的识海似乎比常人坚固啊,那个经理根本没用这么强的力量就听话了,汪予清这么个未成年人居然一再打断他的诱导,不一般啊!
连念初皱了皱眉,先给自己的有缘人辩护一句:“予迟并不是废柴,而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要不是你们这一家俗……感情牵绊,我都想送他去上……上国际学校呢!”
这样的修真天才,这样合适的年纪,在凡尘俗世消磨了才是可惜。要不是汪予迟自己舍不得放开俗缘牵绊,趁年少把他送到张真人那里,肯定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汪予清摇头笑道:“你对他真不错,不过也别睁着眼说瞎话了!汪予迟要不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们才不舍得放弃他,把那么多精力放在我这个病人身上……”
他转了转椅子,仰头靠在转椅背上,唇边含着凉薄的笑问道:“想听个故事吗?”
也不管连念初听不听,就径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很聪明,人也勤谨,爱学习、会运动,朋友也多,在父母交际的小圈子里是最完美的孩子,也父母在外炫耀的好工具。
“但是有一天,这个孩子生病了。”他顿了顿,故意去看连念初的脸色。连念初坐在椅子里吃着木梨糖,一双眼落在他脸上,神色不明,却又像有道丝线落在他眼里,牵着他挪不开目光。他也不恼,接着说了下去:“这个孩子在九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急性白血病,病情非常猛烈。这个孩子忍受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而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不能经常来看他,他就只能一天天等着,盼着,忍着化疗后的剧烈反应,等到父母来时,对他们说一声‘我没事’。
“后来他的母亲渐渐不出现了,他非常想念母亲,一再要求见她。他父亲和亲戚们都告诉他母亲生病了,不能常来医院,于是他苦苦忍耐着,不想把自己的病传染给母亲。又过了一两个月,他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医生对他父亲说,如果没有相配的干细胞,他就只能再活几天了。
“那天他其实清醒着听到了医生的诊断,却不敢睁开眼,生怕父亲为他伤心,结果……那天稍晚一点,医生提醒他他父母过来探视了,他努力睁开眼,透过监护视的窗户看到父母在外面走廊里站着。但他们俩并没像从前那样站在窗前看他,而是退后了些,低头看向母亲的肚子。
“他的母亲已经怀孕了,肚子很大,两人都温柔地低头看着腹中那个胎儿。至于病房里快要死去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可能早已经是不该存在的拖累了吧?”
汪予清脸上露出一点冷彻心肺的笑容,抬眼看着连念初,神色诡秘得像个来自异世的幽魂:“然后他就死了。”
第42章
起尸?野鬼夺舍?
不不,是人是鬼他还分得清的,眼前这位汪家大公子气血虽不充盈,但身魂如一,闻不出尸气、煞气,分明就是个活人。一个活人非说自己已经死了,那就只能是影视和文学作品里都很常见的穿越或重生了。
可是按照现行法律法规,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是看身不看魂的。一个人被魂穿之后不孝父母,和他本质上就是个不孝子,在行为结果上并没什么不同。
连念初便问:“之后呢?你想说什么?”
汪予清猛地朝他看过去,眼中森森寒意未褪,嘴角又上提几分,露出一个仿佛和他年纪相衬的纯真笑容:“然后这个孩子又活了。他的病奇迹地好转,又多活了很多年,熬过了一场又一场手术和痛苦的化疗。但是活着的他却不能忘记孤零零死在病床上时的痛苦和绝望,不能忘记刚回家时父母连碰都不敢让他碰一下弟弟的戒备。那么他是不是理所应当向那些抛弃他,让他在孤独中死去的人报仇呢?”
“……呵。”连念初许久才吐出一口气,从软椅上站起来:“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就在我应聘成为这家的家政那天晚上,我听到一对夫妻在餐厅里边哭边说,他们本来不想要小儿子的,都是因为亲戚说亲兄弟更合适才在长子病重时怀了小儿子。他们还埋怨那个儿子生得迟,所以给他取名予迟……”
汪予清嘴角的笑容彻底收起,冷森森地盯着他:“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他们的说客?你以为他们没跟我说过这些?你是受他们所托也好,天生圣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也好,对我都没用。嘴上说得再好,难道还抵得了一个孩子被抛弃在冰冷的病房等死时的痛苦?那个被抛弃的孩子无力讨取的,我将来总要讨回来!”
连念初站在桌边,有点进退两难。
理智上讲,按一般电视剧的逻辑,他现在应该抱住汪予清痛哭流涕,表示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的父母和弟弟也一样痛苦,你们是相爱的一家人,应该互相体谅。
可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真宁可回去抱着汪予迟哭哭,告诉他他父母靠不住,大哥未必是的亲大哥,咱们得自力更生,甩开包袱踏上新生活。
前一个选项他心里不痛快,后一个选项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出于他白莲花的属性,又不太合适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
他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便撤回神通,对丝毫不知身心变化的汪予清说:“我不管你是重生还是穿越,是有死过一次的记忆还是单纯觉得父母对不起你,至少予迟是无辜的。就我这个外人所见,你父母对你比对他上心多了,”
他指着那碗热腾腾的鸡汤说:“你回到家就有现成的鸡汤喝,你母亲亲手端汤送到门外。而你弟弟被关在房里,别说父母没去看他一眼,连我这个家政都被叫过来照顾你了。”
没有迷魂术作用,汪予清的神色倒是正常了点儿,不那么阴恻恻冷冰冰的了——这倒也是,世上的人又不都是他爸妈,到哪儿要是都摆着一张讨债脸,要怎么在外面上学读书呢?
他捧着那碗晾到微温的鸡汤,一饮而尽,然后看着他的脸把碗重重掼到地毯上,残余的汤洇开好大一片油渍。
连念初不管这套,转身推门,离开时只听到他似乎别有深意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我本来就不想用这家里的任何东西,你真想护着他,该提防的也不是我。”
房门推开,林芝急匆匆地走过来问他:“予清吃了吗?他胃口还好吗?我刚才怎么听到里面响了一声……”
连念初道:“大公子喝完汤把碗扔了,我去拿东西打扫一下。”
林芝埋怨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叫你哄着他你没听到吗?……算了!打扫什么,我去叫人重换地毯,你回去歇着吧,别再出来招予清生气了。”
“那小公子的晚饭——”一句话还没说完,林芝就匆匆打断了他:“我会叫人送去,你带着他在房里好好待着。唉,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连念初举步上楼,一抬眼却看到了倚着门房朝下面看的汪予迟。
他沉默地推开门,叫连念初陪自己进去,关上门便低声说:“神仙叔叔,这些日子我爸爸妈妈在,咱们也不能去湖里了,我也不用上课,你要不先回家待几天,等我哥哥离开了再回来?”
他说得挺诚恳,眼圈儿却不由自主地红了,那副恋恋不舍的神气怎么也掩饰不住。
从前他自己一个人时,只要看到父母在家就高兴,兄长回来更是犹如过节一般。哪怕过得亲亲热热的人里没有自己,能听着那种热闹也是高兴的。可是连念初来了之后,每天都是认真陪着他的,带他玩、教他修行,把他从一个四则运算都算不好的笨孩子教到平面几何题拿过来就会解,没见过的题目看一两遍就能透彻……
他总算有了点儿自己的见识和想法,最先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