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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种交情不要也罢。
我俩对视了一会儿,很快便将视线移开。
打脸不尴尬,但这会儿却有些尴尬了。
有些尴尬,心里头也有些不爽利。
你永远无法否认,有些人就是那么出众,哪怕他只是穿着一袭算不得名贵的锦袍,哪怕他头上戴着的只是普通的玉冠,往那儿一站也会吸引众人的目光,让人觉得此人绝非凡俗之辈。
严闻舟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到了我喜爱的一位话本子大家银庸先生,在他的一本话本子里有这样八个字。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若是说这世上真有人担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八个字,那这个人定然是严闻舟。
这样的人根本无需手持折扇,已足够风雅。
也不必腰配美玉,因为他本就像是一块名贵无瑕的美玉。
一番寒暄后,我和严闻舟之间再无多言,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起等着黄老板将我二人的书包好。
黄老板包好后,将书递给了我,我正欲掏钱,只听他道:“你许久没来了,今日这几本书就送你罢了。”
我道:“你本就是小本生意,我怎好意思。”
黄老板慷慨道:“你我二人的交情,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这几日铺子里事忙,过段日子闲下来再约你去喝几杯。”
我爽快应道:“好。”
接着黄老板又把包好的书递给了身旁的严闻舟,对着他笑道:“既然这位公子是司马老弟的朋友,今日这两本书便算见面礼送给这位公子了。”
严闻舟连忙推辞,黄老板口中的“朋友”二字听得我也有些不舒坦。
不舒坦是一回事儿,但我深知黄老板的性子,他要做什么没人拦得住,于是我对严闻舟道:“黄兄一片好意,你便收下吧。”
严闻舟听后老实地收下了,然后连连道谢,礼数端的是一个周全。
出了书铺后,我二人依然无言。
我本想着出了午沿街就分道扬镳,没料到行了数步,身旁的严闻舟还是先开口了。
“没想到微臣竟会在这里遇见大人。”
“我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严大人。”
话说到这里,接着又是沉默。
我不会对着他没心没肺地大笑说真是有缘呀,严闻舟也不会。
或许我与他之间本是可以成为私交甚厚的好友。
但因为一个人,我们两人便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因为他爱的女人是我的媳妇。
媳妇的男人很多,后宫里各种各样的男人都有。
比如容貌俊美的宋承,比如博学多才的顾清嘉,又比如年轻气盛的许寻。
这些我其实都可以不在意,也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但严闻舟不同。
我可以不把媳妇身边的所有男人放在眼里,但他不行。
或许是因为他是媳妇的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我在认识媳妇的时间上便输给了他。
亦或许只是因为严闻舟实在太过优秀也太过耀眼,女人很难不爱上这样的男人。
纵使媳妇曾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她对严闻舟只是年少无知的少女怀春,与爱无关。
我爱我的媳妇,但我却不能完完全全地信她。
片刻的沉默终还是被严闻舟打破了。
“大人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我本来的安排很多,被严闻舟突然一问倒一时什么都想不起了。
想了想无果,我老实答道:“没有”
“既如此那大人可愿赏脸陪微臣喝上几杯?”
话音未落,我们二人已走到了午沿街的街口上,严闻舟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昨日下午我们还是站在紫宸殿前,如今我俩却站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街上。
但今日的太阳还是和昨日的一般烈,在烈日下的人总容易渴。
沉默了片刻,我答道:“好。”
第18章 相逢何不喝一杯
我本以为像严闻舟这等人物请客定会去尚香楼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再不济也该是国都里叫得上名号的地方。
谁料我们二人出了午沿街后,七绕八转竟到了另一条更为偏僻的街上,最终严闻舟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严闻舟对着我笑道:“大人到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酒铺的牌子,牌子很是陈旧,牌子上描字的漆也掉落得十分厉害,我看了几眼才勉强认出牌子上的四个大字“清风酒铺”。
我忍住嘴角一歪的冲动,淡淡道:“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严闻舟道:“只要大人不嫌此地简陋便好,不过大人是何等人物,定与俗人不同,又怎会偏爱繁华之地?”
严闻舟这话说得极妙,就算我真嫌弃,当下也说不出口了。
酒铺子很小,拢共也没放几张桌子,铺子里坐了三桌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寻常男人,点了寻常的酒,吃着最寻常的花生米,谈论着寻常的国家大事,时不时参杂着几句对朝廷的牢骚,谈到兴起时还不忘拍桌掷杯,大有一番义薄云天指点山河的意味。
严闻舟与我寻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落座后,严闻舟唤来小二,要了两壶女儿红和一盘花生米。
酒铺地方小,谈话的声音再轻也易传到别桌人耳里,虽然每桌都是各聊各的,各喝各的,但为了省去莫须有的麻烦,严闻舟进了酒铺后便没再一口一个“大人”了,而以“司马兄”代之。
严闻舟道:“我平日里若遇到了什么恼烦事总爱独自一人来这喝上几杯。”
我问道:“如此说来,今日也是来此借酒消愁?”
严闻舟笑而不答,片刻后才恭维道:“有幸得司马兄相陪饮上几杯,就算本有天大的愁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笑了笑便再也没说话了。
过了片刻,小二将两壶酒端了上来。严闻舟双手修长,指节分明,从他拿壶斟酒再到将斟满酒的酒杯递到我的手里,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风雅至极。
“请。”
就算是再寻常的女儿红,经他一过手,仿佛都成了玉露琼浆。
我看着杯中普普通通的女儿红,再想着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子不禁感慨道:“既然是严兄爱来的酒铺,想必这里的酒定然有过人之处。”
严闻舟一愣,笑道:“这里的酒是有些不同。”
怀揣着几分好奇,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味留舌接着便只觉喉头微热,然后便再无然后了,好似在饮一杯白水。
对面的严闻舟也已给自己斟了一杯,只见他饮下神情自然,并未觉得酒有何不妥之处。
严闻舟见我饮后挑了挑眉便问道:“这酒不合司马兄口味?”
我放下了酒杯低声道:“恕我直言,严兄以后还是少来这家铺子吧。”
“为何?”
我又将声音放得更低,目光落在了酒壶上,说道:“这酒至少兑了一半的水。”
严闻舟听后哈哈大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方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平静道:“我知道。”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来他刚才说的“有些不同”竟是指这。
我见过很多不会喝酒和不爱喝酒的人,但却头一次见到爱喝兑水酒的人。
严闻舟解释道:“我的酒量很不好,但却总忍不住想喝。”
严闻舟又饮了一杯,淡淡道:“喝兑水的酒,这样便不容易醉了。”
我反问道:“喝酒不就是为求一醉吗?”
“司马兄如果经常一个人去酒铺子里喝酒就会知道在外头喝醉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严闻舟说到此,自嘲一笑。
“特别是像我这样酒品坏的人,喝醉后找不到回府里的路不说,还会见人便疯言疯语。”
我没有开口问他既然这样为何不让仆人跟着。
我理解他,这一点上我和他很像,每每出宫我从不让宫里头别的宫人跟着,除了萧玄。
而很多时候萧玄不跟着我,我反倒觉得更加自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严闻舟那双向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眼睛,这时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落寞和寂寥。
就像四季如春的昆城有一日竟落满了一地萧瑟秋叶。
我发现他没有说谎。
他的酒量确实不好,才喝了几杯兑水的女儿红他便已露出了几分醉态。
因为醉了,往日里无懈可击的伪装才有了缺口。
若是旁人露出这幅落寞寂寥的神情,兴许我会安慰几句。
但他是严闻舟,几近完美的严闻舟。
他不需要安慰。
最不可能需要的是我的安慰。
所以我没有安慰反而嘲道:“若严兄说一句不想一个人喝酒,庆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会争先恐后地来陪严兄喝。”
我说的虽是讥讽之言,但话却不假。
在万千士子士女和朝堂里的众多青年才俊看来,与庆国之光严闻舟严大人能说上几句闲话怕是都够拿出去炫耀多时的,更别提若有幸能与严大人把酒言欢,如真遇到这档子事,恐怕有些士女和女官会激动地当场昏厥过去。
严闻舟又饮了一杯,开口道:“他们愿意陪我喝,可我不愿意陪他们喝。”
这本该是一句有些俏皮的话,可从严闻舟口中说出来却是满满的疏懒与倦怠之意。
我听后一怔,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七年前。
我记得七年多前也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句相似的话。
那个人是我的媳妇,那时的我才刚刚醒来没多久,世间的一切于我而言是无比陌生。
但我很快便知道了一个事实,有很多人喜欢我的媳妇,出于很多原因。
我问媳妇你是女皇这么多人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媳妇微微一笑,依偎在了我的胸前。
她说他们愿意喜欢我,可我不愿意喜欢他们。
原来青梅竹马有时连说话都有些相似。
各自喝了几杯酒,我和严闻舟之间又无话可说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低沉,两人对饮就快与一人喝闷酒无异了,严闻舟道:“既然喝酒,还是聊点别的有趣的事吧。”
随即他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我听人说这本话本子很有意思,是讲男人们的宫斗,我有些好奇便买来看看。司马兄可曾看过?”
我诚实答道:“看过”
严闻舟似乎觉得皇夫看讲男人们宫斗的话本子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忙问道:“那司马兄看后有何感想?”
我想了想严肃道:“只是觉得如果后宫中真接二连三发生话本子里的那些事,那皇夫早就该引咎辞职了。”
在我看来,皇夫也好皇后也罢,除了是君王的丈夫或妻子这一种身份,更是一项职位。
当官的管不好治下的百姓,就该撤职回家。皇夫管不好后宫诸事,也应该滚蛋回家。
严闻舟听后失笑道:“司马兄总是这么风趣。”
我很想回敬一句“严兄觉得风趣的地方总是这么奇怪。”
随后严闻舟拆开了黄皮纸,拿出了里面的《后宫玉玦传》,一边饮酒一边粗略地翻了起来。
过了半响他感慨道:“这本话本子的确有点意思,只是结局似乎不大好。”
《后宫玉玦传》的结局是不好,要不我当初看完也不至于在黄老板前将其贬得一文不值。
传奇本看什么?无非两个字“爽快”,像《后宫玉珏传》里方玉玦那么憋屈的男主实在少见,我一忍再忍看完前面,就为了看他历经险阻最后走上人生巅峰。
但《后宫玉玦传》最后的结局竟然是……
我平静地说出了最后的结局:“被人陷害至绝境,只能借假死出宫。你说这方玉玦是不是活得太憋屈了?”
严闻舟道:“是有些憋屈,但我奇的是前面这女皇还说是真心爱他,这为何一转眼便将他打入了冷宫,分毫不信他的解释。”
我嘲道:“女人说谎的段数从来就不在男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