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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是秋末,酸菜很容易因为天气回暖沤烂,所以还算是稀罕物。荷花家的白菜头两天才刚下缸,算算全家足有大半年没吃到酸菜,加上还有五花三层的猪肉,对他们这样粗粮都填不饱肚子的人家,实在算得上是大大的改善伙食了。
方氏在灶底架上柴火,先把那条猪肉上纯肥肉的部分都切成小块,丢进锅里不断翻炒,这时候锅底的火还没完全旺起来,锅底的热度刚好,随着翻炒肥肉里的油被慢慢靠出来,等到肥肉丁都变成金黄色的油梭子的时候,用笊篱捞上来单独放好,留着以后炒菜用。这时锅里就只剩下猪油,将多余的盛出来倒进瓦罐儿里凉着,然后把早就切好的葱蒜和花椒大料丢下去炝锅,一小捧切好片儿的五花肉倒进锅里,只听第二章五花肉炖酸菜着“滋啦”一声,猪肉的香味就充盈在整个屋里,翻炒几下后添几瓢水,再放入切得极细的酸菜丝。方氏才得空直直腰擦去额头的汗水,把锅盖盖上由着酸菜慢慢炖。
满屋子的肉香很是勾人,方氏还进屋给荷花嘴里塞了两块油梭子,又酥又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让荷花也丢开烦心事开始咽着口水等开饭。
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棉布门帘子就忽地被人撞开,荷花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双胞胎的弟弟博宁,顶着满头的雪花跑进屋,先是直奔火墙而去,嘴里不住地嚷着:“这是什么天儿,林子里哪哪儿的都是冰,一脚踩下去鞋就灌了包,可是冻死我了!”
“谁叫你一瞧见冰就说要去试试冻实着没,我怎么就没灌一鞋?”大姐茉莉跟在后头进来,放下肩上装着牛粪马粪和干柴的背筐,也冻得直搓手,嘴里虽然指摘着弟弟,但还是把灶前暖着的水壶拎过来,给他兑了小半盆的温水,“还不赶紧来洗脚!”
博宁跑到炕沿前,还没等荷花说话,他就已经看见她用白布缠起来的左手,顿时就咋呼道:“手咋了,咋还包得跟个馒头似的?疼不?”
茉莉端着热水进屋,抄起火炕上的扫炕笤帚,一把揪住想要上炕的博宁,朝他身上扫了几下,嘴里还止不住地道:“成天脏得猴样儿就往炕上爬,合着是不用你洗被单是吧?”又朝外头扬声道,“娘,你看博宁,鞋灌了包也不知洗脚就上炕。”
灶间隐约传来方氏的训斥声,博宁嬉皮笑脸地不当回事,冲茉莉做个鬼脸儿说:“告状精!”但还是就着她端进来的温水洗了脚丫子,才这翻身上炕凑到荷花身边说:“荷花你别不高兴了,你瞅,我今个儿上山捡到了松塔。”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大半个已经被松鼠磕过的松塔,“等会儿娘做好饭丢进锅底坑,烧熟了给你吃。”
博宁虽然说起来说是荷花的双胞胎弟弟,但是只比她出生晚了半柱香的时间,个子又长得比她高,平时非但不管她叫姐姐,反而是处处以兄长自居,什么都惦记着她。
茉莉上来一把抢过松塔,丢在火墙上,手里的笤帚又顺势在博宁屁股肉厚的地方打了一下:“说你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的,都是松油子的东西也往怀里揣,家里有几身儿衣裳够你糟践的?”
“姐……”荷花知道茉莉是个嘴硬心软的,对什么事儿都要刮刺几句,就放软了声音,拖着糯糯的长音唤道,“上山肯定冻坏了,赶紧上炕来暖和暖和。”
见妹妹这样,茉莉也放柔了表情,可嘴里还是唠叨着说:“荷花你也是的,出去打酒还能摔了坛子,可是让你干点儿活了,以后快老实在家呆着,这些就等我回来做就是了。”
祝永鑫在外头把背回来的柴归拢好,正好进来听见茉莉的话,就接言道:“也不知是谁家的混小子,把咱家荷花推倒,这才摔了坛子,倒是不能怪她的。”
博宁一听就跳了起来:“谁干的,活腻了是不是?”
茉莉的眉毛立起来,叉腰训道:“哪儿学的这些个歪话?我看你就是欠揍。”又低头对荷花道,“荷花,以后遇见这样的,要什么都给他,不过是坛子酒,何苦把自己也弄伤了。”随即又埋怨自己爹道,“爹你也是的,娘身子沉不方便也就罢了,你咋也由着荷花去打酒,她才几岁的人儿?”
祝永鑫也不往心里去,拍拍她的头顶说:“那就烦劳你去给我打一坛酒,顺便把坛子钱赔给人家。”然后也对荷花说,“你姐说得是,以后遇到这样的,要啥都给他们,弄伤了自个儿就不好了。”
茉莉嘴上抱怨,但已经扣上帽子准备要出门,伸手道:“就会使唤我,拿钱来吧!”
“找你娘要去。”祝永鑫打发她出去,才朝炕上的一双儿女说,“收拾收拾炕,马上就要开饭了。”
茉莉打酒还没回来,大哥博荣却是从学堂回来,进屋先扫了身上的雪,然后就去帮弟弟放炕桌,一低头瞧见荷花手上缠着白棉布,眉头顿时就皱起来,心疼地问:“荷花咋还把手弄伤了?”
博宁立刻跳起身,连比带划地说:“大哥,你还不知道呢,荷花的手可不是自己不当心弄伤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几个混小子抢她的酒坛子,把她推倒摔伤的。”
“谁家小子这么大胆子,青天白日的在村里就敢劫道儿,还弄伤我妹妹,真是翻了天。”博荣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荷花你跟大哥说是谁,我去揍得他下不了炕,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博宁听了这话立即跳脚助阵,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大哥出去把场子找回来似的。
“大哥,我当时也没看清都是谁,再说不过是几个半大小子淘气,犯不着去得罪人,若是把人打坏了咱家还得赔钱不是。”荷花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平时最是稳当本分,但若是脾气上来,那可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敢上去跟人拼命的,她偷偷踹了博宁一脚,嘴上就赶紧和稀泥。
说话间茉莉拎着酒坛子回来,听到屋里说话顿时冲进来嚷道:“哥,你好歹也是读了几年书的,怎么动不动就惦记着跟人打架?自己出去跟人动手也就算了,还想教着博宁也不学好?”
博荣天生对自家妹子没有招架能力,见荷花并不计较,茉莉更是小辣椒似的呛人,就也不再提这事儿,憨厚地笑笑,溜到灶间帮苏文氏盛菜。
“我今个儿去拾柴的时候,好几只喜鹊在书上吱吱喳喳地叫,我就觉得是要有好事,回来就瞧见娘做好吃的了。”茉莉手脚麻利地拣碗拣筷子,然后皱皱眉头对方氏说,“娘,我跟二弟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三婶子,拐弯抹角地打听咱家今天吃啥呢,别等会儿就不请自来了,若是给她看见猪肉炖酸菜,肯定又要吵闹着分家了。”
“就你话多,留着力气多吃几口饭吧!这大油先搁这儿晾着,等吃了饭给你奶送去。”方氏斥了女儿一句,虽然她也知道两个妯娌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从来都不在孩子面前指摘什么。她进屋给祝永鑫倒上酒,在窗外的屋檐下扯了几个红辣椒丢进灶底烤焦,捏碎了撒在酸菜汤上,最后端着上尖儿一盆酸菜进屋,屋里顿时就盈满了勾人食欲的香气。
博宁使劲儿吸吸鼻子,似乎把那飘来的香味儿都吸进肚里就等于多吃上几口似的,接过方氏盛好的一碗酸菜,却转手就搁在了荷花眼前,又多挑了几片肉夹进她的碗里说:“多吃点儿肉,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受了伤就得吃肉才好得快。”
荷花没有笑他满嘴说不通的道理,只觉得这酸菜味儿闻在鼻间,却是把鼻子也拐带的酸楚不已。
热气腾腾的酸菜汤,上面撒上烤干的红辣椒,汤上飘着点点油花儿和片片红云,让人看到就食指大动,连平时饭量一直不大的荷花都吃了两碗,直躺在炕上嚷嚷着撑死了。
方氏见丈夫和孩子们都吃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心里比自己多吃几块肉还要欢喜,正伸筷子给丈夫夹肉,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弟妹刘氏的声音:“二嫂,在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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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婶撒泼,方氏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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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忽地从炕上跳下地,也不知趿拉着谁的鞋,端起酸菜盆就到处找地方藏。
方氏气得低声训道给我搁下,藏藏,吃还见不得人了?”说罢就起身迎了出去。
荷花也对自家翻了个白眼,满屋子酸菜炖粉条的味道,只藏起来个菜盆子有啥用。她这个三婶子平时最是非,干活偷懒耍滑不说,自个儿只一个孩子,得空就要抱怨,说自家人少干活多了吃亏。若不是还有爷奶在上头压着,三叔又是个还算孝顺的,她估计早就闹着要分家了,今天要是给她看见自家吃肉,估计又得是好一顿闹,所以她忙坐起身说赶紧把肉都挑着吃了!”
其实总共就那么一小条肉,第三章三婶撒泼,方氏难产又拿去炼油用了不少,哪里还剩下多少,也就是方氏刀工好,肉片切得精薄儿,才显得多了些,这会儿也基本都被方氏平均地分到每个人的碗里了,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有把好吃的留到最后的习惯,博宁的碗里的饭菜都扒干净了,如今只剩下肉片,听到荷花的话,也顾不得细细品品味道,稀里哗啦的就都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荷花赶紧给他舀了一勺菜汤,又帮他拍背才算是把顺下去,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酸,若是家里条件能好点儿,哪里还能让他这般狼吞虎咽。
家里几个人都埋头把碗里盆里的肉片挑着吃了个精光,方氏也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领着刘氏进屋道弟妹来的正好,我娘家哥哥给送来的酸菜,跟着一块吃点儿。”
刘氏进屋就不住地抽鼻子,然后瞥见桌上的酸菜汤上满是油花儿,心里就开始嘀咕起来,翻着眼皮阴阳怪气地说二嫂的娘家哥哥可真是会挑日子,正赶上下头雪的时候来给送酸菜,我今儿还在村第三章三婶撒泼,方氏难产里闲逛来着,也没瞧见亲家哥哥进村儿呢!”
方氏伸手给她盛了一碗酸菜,笑着说入村好几条道儿,哪儿就那么巧撞见,我哥是办事儿路过,拐看看我,也没顾上坐就走了。”
刘氏虽然心里不信,但是手里却是没客气,一大碗的酸菜粉条片刻就被她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抬袖子抹了下嘴道二嫂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酸菜粉条子炖的,活似搁了五花肉的,比咱家去年杀了年猪以后吃的那回还香。”
“若是喜欢吃就再来一碗。”方氏在亲戚面前从来都不肯跌面子,见她嘴里眼睛还盯着酸菜盆,就伸手接过碗又去盛菜。
刘氏嘴上说着吃饱了,可眼睛却还是盯着盛菜的勺子,方氏就又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刘氏伸手接碗却故意蹭掉了筷子,然后嘴上说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二嫂你身子沉快坐着,我自个儿去拿双干净的。”说罢身手敏捷地下炕去了灶间。
荷花见她直奔灶间,顿时叫了声不好!”
“了?”博宁还没反应,方氏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灶间有娘刚靠的大油和剩下的油梭子……”荷花很无奈地想,这回肯定又要被刘氏无理取闹了。
荷花的话音未落,灶间就已经传来刘氏的哭骂声这日子可是真是没法过了,我们爷们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到头来都是帮别人养孩子,人家偷着躲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傻了吧唧的,吃人一碗酸菜都还跟受了人家恩惠似的,老天爷你真是没眼啊……我们上辈子造了孽,要受人家这样的欺负……”刘氏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骂,这是她的绝活,扯着破锣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