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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翊歉然道:“大约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从死人堆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古代的铠甲,还受了很重的伤。只有一名侍卫还剩下一口气,他当时对我说:‘殿下,属下知道您要赶回京城救小顾大人,但只有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救得了他。’说完这句话那名侍卫也死了。于是我顶着晋王萧翊的身份活了下来。我唯一知道的是萧翊要回京救‘小顾大人’,却在途中遇到突袭,身中数刀而死。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在回京的第一天就听到‘小顾大人’被姓潘的捉走了,于是赶到潘府救了你。”
长生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狂风暴雨中枝头的一片树叶。他用手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汹涌而出。他弯下/身痛哭失声,赵大玲从来没看到过长生如此崩溃,在他被潘又斌掳走时他没有哭过,在他受尽折磨重伤将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而此刻他却哭得像一个世界末日里的孩子,所有的悲伤和悔恨都倾泻而出。她赶紧上前心疼不已地拥住他,轻拍着他瘦削的后背,无言地自己的怀抱和温暖抚慰他。
长生呜咽着:“我以为他眼看着我家破人亡而无动于衷,还曾对他心生埋怨,却不知他早已为我而死。”
当时事发突然,顾氏一夕获罪入狱,亲友和朝中的同僚因怕牵连都急于撇清和他们父子的关系。父亲在狱中一病不起,长生来不及向阿翊求救,但是他知道官职五品以上的官员获罪的消息会书写在京城发往燕北的邸报中,他相信阿翊看到后会赶来相救,即便不能亲自回来,也能够动用他身为皇子亲王在朝中的一些势力。
阿翊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父亲虽然更偏重前太子萧弼,但是对阿翊也是悉心教导,倍加赏识。同时阿翊也是母亲闺中密友的小儿子,从小恨不得长在他们家,缠着母亲要吃母亲做的江南桂花茯苓糕。而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给他做,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得香甜。他们长大以后,每次母亲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阿翊一份。阿翊在顾府有一座自己的小院,方便他懒得回宫时留宿在顾家。长生和阿翊更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意气相投,无话不谈。他们都坚信他们之间的友谊能够跟随一辈子。
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让长生相信阿翊不会对顾氏的获罪袖手旁观。更何况阿翊临去燕北的时候,还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有什么意外要立即通知他,毕竟他是个掌兵的亲王,即便不能让圣上回心转意,赦顾氏无罪,也能想方设法保全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长生在狱中掰着手指计算京城的邸报何时能送到边关,阿翊看到后会作何部署,何时能将消息传递回来。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挨过了那段灰暗的狱中生涯。
后来父亲病死在他的怀中,母亲追随父亲而去,再后来他被贬为官奴,历尽人世间的折磨与苦难,曾经的期望早已变成绝望,仿佛火炉上浇下冰水,彻底冷却后只余下一股呛人的黑烟。最好的朋友就这样销声匿迹,毫无消息,眼看着他父母双亡,身陷囹圄。
此刻,当真相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被剖析在眼前,长生的心中翻起愧疚和悔恨的巨浪,那种内疚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千疮百孔,却偏偏流不出一滴鲜血来。在阿翊放下边关的事务,带着一队贴身侍卫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地往京城赶路的时候;在他遇到偷袭,与敌人殊死搏斗,身中数剑,力竭而亡的时候;在他的灵魂已经成为孤魂野鬼,飘荡在旷野依旧守候着不肯离去的时候,自己却在埋怨他,猜忌他。
长生无法原谅自己,是自己亵渎了这份友情,他流着泪忏悔“阿翊,是我辜负了你的友情,不配做你的朋友。”
萧翊叹口气,“无论如何,总算是通过我的手救了你,他的心愿也可以了了。”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寿山石的印章,“这是我醒过来后发现身上唯一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我想萧翊是十分珍视的,要不然也不会放在身上。”
长生接过印章,沁凉的石料带着玉般的润泽躺在他的掌心,他喃喃道:“这是我刻的,送给了阿翊。”
萧翊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他一直带着身上。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长生收拢了手指,将印章紧紧握在掌中,直握得指骨发白,“当日伏击阿翊的那些人可有什么特征?”
萧翊想了想,“当时满山坡的死人,一半穿着铠甲,一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穿铠甲的都是萧翊的近身侍卫。穿黑衣的应该就是伏击的人。既然是暗杀,肯定不会留下线索把柄。我检查了几个黑衣人,没看出能标示身份的印记,他们使用的刀剑虽然锋利无比,却也没有什么族徽或记号。”萧翊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只有一点很奇怪,我看到几个死不瞑目的人眼眸竟带着淡淡的绿色,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波斯等地的异域人,但是五官又不像那边的人种那么立体,与中原人长得没有分别,所以看上去有些怪异。”
长生瞳孔一缩,眸光仿佛浸染着寒霜,“那是碧阎罗。是一种可以控制人心智的□□。我父亲发现萧衍在秘密训练一队死士,以碧阎罗控制他们,让他们充当杀手,为他做一些暗里诛杀异己的勾当。只可惜,还未等我们获得更多的信息和证据,就被打入牢中,对萧衍这些死士的调查也不了了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被碧阎罗控制的人,眼眸会变成淡碧色。”
“你是说伏击萧翊,要他命的是太子萧衍?”萧翊惊问。
长生低垂了眼眸,看着地上黝黑的树影如鬼魅般摇曳,牙缝间逼出一个字,“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抑住惨痛的心绪,向面前的萧翊解释道:“阿翊的存在始终是萧衍的威胁。江南那边江皇后的母族势力壮大,京城中一些老臣是前太子萧弼一派的,阿翊自己也有一份亲信势力。萧衍自然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动手。他费尽心机鼓动圣上将阿翊调出京城,一来可以趁阿翊不在京中时巩固自己的势力,二来也是为了战场上刀枪无眼,好制造机会向阿翊下手。阿翊离京时,我曾告诉他要小心提防萧衍。阿翊笑我多虑,还说萧衍再阴险也不至于谋害至亲手足。看来还是我们太天真了,为了皇位和权力,萧衍早已将亲情弃之不顾。”
赵大玲听了也黯然,“不管在哪个时空,皇位的诱惑都是空前的,都会让人变成恶魔,为了那个位子,即便是亲人也会痛下杀手。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大约三百年前,就发生过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的事儿,被后世称为‘九王夺嫡’。”
长生默默地听着,他从来都是温润的平和的,即便对着伤害他的人目光中也带着悲悯,而此刻他被泪水冲刷过的眸底幽光乍起,带着雪亮的恨意,字字泣血,“阿翊是萧衍的亲弟弟,午夜梦回,他可曾会听见手足的呜咽?可曾想过那归于尘土的鲜血与他本源自同一血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萧衍,此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着一天,必会替阿翊向你讨回这个公道。”
☆、第78章 组团
萧翊一下子想到那日进宫面圣曾见到的那个头戴金冠,身穿杏黄色蟒袍的太子。当时太子笑容满面,拍着他的肩膀惊喜道:“三弟,你可回来了,为兄在东宫备下薄酒为你洗尘。”当时萧翊还有些感动,虽然因为之后的禁足让东宫之行化为泡影,但是他还是感激这个在宫中唯一一个对他的归来表示亲热的亲人。如今想来,不禁一身的冷汗,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手拿刀剑直指你面门的那个,而是笑里藏刀会躲在暗处伤害你的人。
想到以后还要与萧衍周旋,要面对宫中和朝中的诸人诸事,萧翊也是头疼不已,颓然地问赵大玲,“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还有办法回到现代去吗?”
赵大玲同情地看着他,“倒是有一位道长说是可以送咱们这样的易世者的魂魄回去,不过咱们本来的身体不在了,魂魄经过轮回,不知道会落在什么人的身上。”
萧翊抽抽嘴角,“那不等于是再穿一次,穿回现代的某个人身上。万一是个老头怎么办?”
赵大玲幽幽地补了一刀,“也可能是个老太太。”
萧翊倒吸了一口凉气,须臾垂头丧气道:“还是算了吧。好在我前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我还先在这一世活着吧,实在活不下去再说。”
他看向长生,“既然我选择留在这个世上,就会顶着萧翊的身体活下去。但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萧翊目光诚挚,“我需要你的帮助。”
长生点头郑重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就算是为了阿翊,我也不会让他的身体再死一次。”
萧翊是通过守在御史府外的王府侍卫的报告得知长生已经苏醒的,就着夜色溜出晋王府,又翻墙进了御史府。所以他不便久留,“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请教你,今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让我明日进宫面圣谢恩。我该怎么做?”
“示弱。”长生缓缓道,“无论是在圣上面前,还是在太子萧衍面前,都要处处示弱,掩盖锋芒,让他们以为你已经受到了教训。”
萧翊点点头,又问道:“要是圣上问起我为何闯进潘府又打了潘又斌,我能据实说吗?”
“不可。”长生笃定道,“你与我的朋友关系尽人皆知,圣上也是清楚明白的。若说你为了搭救我闯进潘府自是在情理之中,虽然不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的罪过。但是既然御史府中一直没有动静,说明潘又斌从御史府中抓走我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到圣上耳朵里。潘又斌一向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但是也不敢公然在皇上面前抖出自己的丑事。所以他们肯定是没有向圣上说实话,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就遮盖过去了。这样也好,不要让圣上觉得你与我依旧关系密切,圣上疑心重,若是让他以为你对我家的案情不满,将对你非常不利。还有,潘又斌凶残无谋,按照他的性子,早就会再次跑到御史府来抓我了。既然他一直没来找我的麻烦,就说明是有人劝住了他,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一定就是太子萧衍。”
“萧衍肯定跟那个姓潘的畜生是一丘之貉。”萧翊捶了旁边的树干,“看来我得躲那个萧衍远一点儿。”
长生摇摇头,“躲也不是办法。”
萧翊眸中带火,“我上次看见过萧衍,他笑得那叫一个亲热,现在知道他是杀死萧翊的人,我怕我看见萧衍会一拳打在他脸上。”
长生沉声道:“宫中的人都要戴着面具,藏住真心本意,藏住喜怒哀乐。萧衍生性狡诈,最会在人前演戏。你若想明日能毫发无损地从皇宫里走出来,这个戏就还得演下去。”
“那该怎么办?”萧翊泄气地问。
长生修长的手指敲着身下的石头,“你明日进宫先找到萧衍,说那日你一时冲动闯进潘府,还打伤了潘又斌,心中非常忐忑,怕圣上降旨怪罪于你。没想到圣上只是让你禁足王府,处罚颇清,让万分庆幸。萧衍肯定也不想你在圣上面前说出实情,他会趁机卖你个人情,告诉你是他为你在圣上面前打了圆场,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按照他的说辞在圣上面前回话就行。”
萧翊想到明日进宫,依旧头痛,“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你见过圣上后,应该去凤鸾宫拜见皇后潘氏。”长生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皇宫的位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