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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最近江湖荡漾得很,是因为峨嵋十姝一夜凋零,王老五们长吁短叹?
非也,非也。
抑或是因为上官公子历劫归来,有大腿可抱的破落户们又开始烧香拜佛?
错了,错了。
你没有看最新出炉的《逸闻录增刊》?什么?不识字?仁兄不是我说你,混江湖的不会耍刀也要识字,不会识字也要有银子。来来来,只要二两小弟就卖你个面子,将这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话说十年前虎跳崖……仁兄仁兄,莫急莫急,小弟不是在给您倒“陈茶”啊!真的,真的。
话说余大侠夫妇死于魔教……哎!银子别拿回去!真的是最新秘闻!余瞻远他媳妇儿没死,余瞻远他闺女也没死!
啥?人在哪?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吭,吭,十两。
嘿嘿,人就在玉剑山……错了!仁兄!玉剑山庄在东边,东边!
真是,一个个都这么性急。
……
四月的江都琼花满枝,绿柳含烟,本是文人骚客飞白留墨的好时候,可如今却是牛嚼牡丹被一群武人占了城。
客满。
不单是遍布客栈酒肆的广陵道,连素有温柔乡之称的小秦淮、满是诗文书院的广储门外,甚至连开明桥边的浴汤馆都挂上了“客满”的布幡。
如今江都城内一室,不,是一床难求啊。
“好拽啊,有钱都不让住。”看着硬生生被店家请出门外的又一位壮汉,十一不由挺直了胸膛,“能像咱一样住进玉剑山庄的,江湖上怕是没几个了。你说是吧,师弟。”
他鼻孔朝天,半晌没听响应。低头再看,人已走出了丈许。
“哎!师弟!”
叫声刺耳,成功地将行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人身上。虽穿着道袍,却难掩优美的腰身。乌发淳浓,只以木簪高高绾着,散乱的几缕如轻云一般随风卷舒。微偏首,一双秀眸弯弯如月,眼角微吊,飞上眉梢。若笑意再深点,可称得上媚眼如丝。只可惜那人控制得极好,两泓秋水生生褪了艳色,只剩清湛的平波。
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清秀佳人,怎地被人唤作师弟?
卖画的书生疑惑着望了望,只觉这人越看越入眼。不由脸颊微红,绘起那双眸来。墨迹未干,画纸忽被人抽去。
“哎,我的画!”
“我家主人买下了。”
一锭元宝砸下。
真是以财压人,有辱斯文。书生忿忿地盯着行过的紫檀宝车,不忘将银子揣怀里。
“公子。”
竹制的车帘漏下点光,柔柔地洒在画中的那双眼上,如目光流转般。
俊容柔和的出奇,上官意挑起帘,一瞬不瞬地凝着那道纤影。
穰穰桑条,秾纤楚腰。微风拂兮,有女窈窕。
他正赏得动心,就见一只手牵住那人的袖角,俊眸倏地沉下。
“哇,师弟你看!”
衣袖被十一兴奋扯住,她也便停住脚看向街边的杂耍艺人,却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辆宝车。
“秭归。”车里传来轻唤。
“子愚。”
她弯起眼,却见那双俊眸没了一贯的笑意,略显阴沉地看着她的身边人。
“这是我的十一师兄。”她介绍道。
这时十一也看到了车里人,虽然很想认识一下传说中的人物。可他不过十五,还是少年心性。嘴上寒暄着,心却不忘那边的杂耍,时不时一瞟,真是心痒极了。
见状,上官意俊眸抹过异采。“比起九峰园的‘仙人班’,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十一诧道。
“以钱十枚,呼之成五色;抑或是一布相遮,移花接木。”上官意颇有意趣地说着,听得十一入了迷,“耳听为虚,不如亲眼所见。贤弟若愿意,在下可让家仆带贤弟去看个究竟。”
“真的啊?”
“自然。”上官意笑得极可亲,“贤弟且尽兴去看,花销不必挂心。”
“多谢多谢!上官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十一兴奋地脸都红了,“师弟你跟师父说声我晚点回去。”
看着那个无人再牵的袖角,上官意觉得顺眼了许多。命人挑开帘,他懒懒地靠在车里,一副邀请的姿态。
“秭归秭归,可与子归?”上官意笑容漾深,很是勾人。
她大大方方地接受,刚要抬脚,就见一人自街头大宅飞身而出。樱草色的长衫斜斜掩着,未束的卷发凌乱披着,腰带也只勉强地系了一道。
“奸夫!抓奸夫!”大宅里传出吼声。
那人向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旋即钻进后一辆车里。
“公子,是大少爷。”忠仆平平说道。
“将车门锁起来。”
“是。”
咔,咔,咔,三道玲珑锁瞬间钉牢了后一辆车的车门。
不一会——
“舅舅!”
叫声之凄厉,让她不禁心生怜悯。不过当看到笑得春意融融的某人,她决定忽略那一丝丝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充耳不闻地爬进车里。
窗外鼎沸的人声将将淹没了后车的哀嚎,她耳力虽好,却不想用心,神游似的望着漏光的竹帘,始终未语。
“秭归向来如此么?”
忽然一声打破了宁静,她不解地望去。许是因为腿上没好,上官意舒展着四肢,慵懒中带抹狂态。
“即便好奇,也可以做到不问不听,真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呢。”
俊眸如水,非泉非溪,而是两汪幽不见底的深潭,深深深深的,仿佛在蛊惑人一探究竟般。不过她不会跳下去,因为她知道如此一来将被看透的会是自己。
于是她浮起笑。
冷哼了声,对面人褪去了温善的面具。半晌,目光停留在她的木剑上。
“怎么,江都也有人请天龙门作法?”
“师傅向来是有法事必做的。”甚至不惜压价来抢同行饭碗,“而且近日江都人多,人多的地方鬼自然也便多了。”
“人多的地方鬼也多。”上官意轻声喃道,而后笑开,“看来我不在的半月,秭归过得颇有意思呢。”
她叹了口气:“如果夜夜有人造访,这也算有意思的话。”
“秭归在哪儿惹了这么多情债,每夜都有怀春少侠造访香闺啊。”
闻言,她差点喷出血来。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双眼冷冷沉沉的,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怪只怪玉剑山庄太大,而我与曼夫人又住得门靠门,以至于那些好奇曼夫人的大侠们常常走错,弄得我难以深眠,真是痛苦万分。”
“哦?那后来呢?”
眼中冷意倏地消融,这人好像见她痛苦便万分快意似的,真是“慈悲”。
“哎。”她再叹,“到后来只要听到门响,我便会提醒‘人在隔壁’,有几次好像还听到有人道谢,大概是被我的好心感动了吧。”
闻言,上官意畅快大笑,笑得眼中桃花朵朵,像要伸出枝来。还好在没变成勾人红杏前,他收敛了笑。
“秭归可知我这半月去了哪里?”他目光灼灼,笃定了她知道。
韦柏重放任江湖人夜探玉剑山庄,三青师太总也不叫声余夫人,归根结底不过是“疑心”二字。他们不信则江湖不信,如何能继续这出戏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江湖上能将轶闻写成信史的是非鼻祖,她掀帘望向后面那辆车:“原来祁阳公子的克星是南山老人。”
“真舍不得这出戏太早结束。”轻笑就在耳边。
不,已经太久太久。
她垂眸。
水上不系之舟,影中浮云苍狗,桥下一斛绿水浅浅细流。
第八章缃与缇
江湖不兴仙佛道,一路行来问长刀。欲知武林旧时事,虚席以待南山老。
洞庭湖畔南山院,记江湖史论江湖人,不见武人只有书生。南山院六十四室,每个门后都藏着江湖秘闻。刀笔不为公卿,汗青但照武林,南山院代代掌院均号南山,江湖尊称一声南山老人。南山老人记秘闻中的秘闻,成《逸闻录》之隐册,而后封入无字门。
无字门前无是非,是非人止无字门。这便是南山院的可贵之处,更是掌院南山老的职责所在。
南山院第十七代掌院从鸾,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能治住祁阳公子的奇女子。
余秭归看着跟在从鸾身后,恭敬捧着红漆锦盒的萧匡,兀自叹道。
四大门派,七十二洞府的人都到齐了。从鸾头戴儒巾,身着青袍,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玉剑山庄的正气堂。
“山老。”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寒暄道。
从鸾不卑不亢回了个礼,目光停在了一旁的曼夫人身上。
“就是这位么?”从鸾问道。
三青师太厉目一沉:“还请山老用心评断。”
“这是自然。”从鸾洒然一笑,从萧匡手中结果锦盒。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把形状奇巧的钥匙,插进漆盒上的金锁。
啪嗒。
伴着清脆的开锁声,是在场人的惊叹。
“《逸闻录隐册》!”
“不错。”从鸾拿出那本蓝面书册,正色道,“原本依南山院规矩,‘是非不出无字门’,隐册除了南山应无人能看。若不是上官公子一句‘是非出门平是非’,本院是断不会请出隐册的。”
啧,好大的面子。
余秭归瞟了一眼身侧,正对上官意似笑非笑的眼。
“不过南山有训:‘册不出门,出门必毁之。’今日不论结果如何,这本记有余瞻远与柳缇夫妇旧事的隐册将不存于世。”
话一出引来无数叹息,余秭归看着那本蓝面书,心头涌动前着所未有的好奇感。
“想看么?”上官意俯身问道。
“想。”目光不移蓝册,她沙哑了嗓音,“很想。”
“那便看吧。”极温柔的嘱咐。
她不解抬眸,就听那边从鸾再道:“为显公平,本院将请一位江湖人共看隐册,而后确定这位夫人究竟是不是余柳氏。”
琥珀色的瞳仁扫过跃跃欲试的众人,最后停在了她的身上。
余秭归微愣。
“不是很想看么。”
上官意……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各色目光走上前去。
“请问姑娘师从那个门派。”从鸾问。
“天龙门。”
“入江湖几载?”从鸾又问。
“上月甫入,靴底未湿。”
“那与在座几位?”指着韦柏重等几人,从鸾再问。
“数面之缘。”
“姑娘乃是非之外人,如此最好。”从鸾微颔首,“此卷由前代掌院书写,记有余瞻远夫妇的身世经历,其中一处足以鉴别这位夫人的真伪。”
从鸾将蓝册翻至一页递来,她极缓极缓地吐纳,生生控制住微颤的指尖,稳稳接过。
黑瞳陡地瞪大,一行墨字撞入眼帘,这般血淋淋、□裸,看得她生痛。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啊。
“如何?”
在座的已经有人等不了,她将册子交给从鸾,清湛湛的月眸里映出粼粼微光。
“曼夫人可否进内室除衣一看。”
厢房里,索索的解带声,外裳,襜褕,春衫,亵衣。
目光停在雪白脊背上那朵黄色的花形胎记上。
“夫人可以了。”
叫停的是从鸾,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怎样!”
“是不是?是不是?”
再走进正气堂,气氛已然热烈起来。从鸾清了清嗓子,沸水般的厅堂勉强平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急切中都带着兴奋,只是期盼的答案有所不同。
目光逡巡,将他们一一看进眼里。余秭归忽而笑开,冲着那人深深一揖。
“在下见过余夫人。”
或惊,或喜,或诧异,停顿了片刻,首先有反应的还是那对至爱至深的母女。
“娘!”这一次柳无双没有再看师傅,叫得是义无反顾,哭得是梨花带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