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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常崔夫人免不了跟着笑起来,如今却有崔奕廷的事在外,崔夫人不禁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先帝信任的那些老臣,年纪大,人也执拗的很,这两日天气又热,别真的出了事,那可就……”
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崔夫人听着李太太的话皱起眉头。
李太太道:“这些日子,家里还是小心些,御史言官可都盯着你家里。”
李太太这到这里向屋外看去,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家媳妇可还做着茶叶生意?”
崔夫人不以为然,“那是正经的生意,朝廷发下来的茶引,自然是要收茶卖茶的,外面虽然有闲话。我却知晓,去年婉宁就让人去福建收茶,就连姚家旁支的亲戚也跟着她在福建置下了茶园。”
崔夫人话音刚落。就看到管事匆匆忙忙跑进门。
屋子里几位太太的下人也都进来禀告。
崔夫人侧头听过去,管事已经道:“福建来了不少客人。二奶奶去了抱厦见他们,看样子不太对劲儿。”
不太对劲儿。
崔夫人皱起眉头。
李太太显然已经听说,忙道:“先不要声张,快让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婉宁刚在屏风后坐下,找上门的商贾就拿来了文书,“崔二奶奶,焦掌柜是您家的管事,从前焦掌柜可是和我们说好的。无论有多少的新茶,都会收下,当时也怪我……以为是新来的商贾也没敢签文书。”
“二奶奶,我们这次除了给您赔不是,还将文书给您送来了。”
“从前我们不肯签文书,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才知晓,您在京里有十几间铺子,家中是大名鼎鼎的盐商。”
“都是我们不对,都是我们不对。如今这茶价我们也不敢多要,就比您之前说的降下一成。”
“一成不行,就降两成。”
商贾说到这里。已经苦着脸。
“若不然您重新定价,只要……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都卖了。”
几个商贾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纷纷从袖子里拿文书,“您瞧瞧,我们家的茶可是上等的好茶。”
“我们家在浙江也有茶园……二奶奶,别的不说,周围大大小小几十处茶园,谁不知道我们家的茶最好。您要多少我们就能交多少。”
商贾赔笑着,“有个茶园不容易。园子里有几十号人要养活,二奶奶就在这个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了我们的茶吧!”
屋子里顿时闹腾成一团。
婉宁道:“福建有那么多茶商,为何偏要卖给我。”
商贾拱着手,“您不知道,福建最大的茶商就是您了,我们不将茶卖给您又能卖给谁,而今提起崔二奶奶,福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婉宁拂拂袖,“可是茶叶我已经收了不少,不能再收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商贾就跪下来,“二奶奶,您就收下我们的茶,您不买,可就没有人来买了。”
婉宁道:“你们要卖我多少茶叶?”
婉宁说完话,商贾立即将文书呈了上去,“我家中一共有两百亩茶园,能产毛茶就是四千斤,可算是福建的大户了。”
婉宁笑着看那商贾,抬手跟童妈妈拿来的算盘。
婉宁接到手里轻轻一晃,算盘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福建康家,是在崇安县,家中有五百亩茶园,”婉宁的食指啪啪地拨动着算盘珠,“每亩地种一千到两千丛左右茶树,一丛种三株茶树,三四年的茶树,每年每棵能采大约二百个芽头,今年福建雨水充沛,比往年多产一成,我看你家的茶园,至少能产一万五千斤干茶,这还是上上等的茶叶,大宗茶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听得婉宁的话,商贾先是诧异,然后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听到最后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婉宁拨完算盘珠,用手轻轻摇晃,“你要卖给我四千斤毛茶,就算作生意都给了我,可真当我是个新商贾,这也就罢了,为了这四千斤毛茶千里迢迢从福建来京城,未免有些不值。”
“所以这文书我不能签,你的茶叶我也不能要,除非,你将那五百亩茶园产的茶叶都卖给我,”婉宁说着站起身,吩咐下人,“送人出去。”
那姓康的商贾立即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也没有了主意。
崔二奶奶不过看了一眼文书,就知道崇安县康家有多少亩茶园。
到底为什么?
婉宁道:“后面再有商贾上门,一律不准带进来。”
“出去吧,”管事进来道,“也不看看我们家二奶奶是谁,张嘴就想要哄骗……”
商贾面如死灰。
来京城之前,他就被叮嘱定要和崔二奶奶签下文书,接下来还有更多商贾会上门,若是他这一步没有走好,后面的人要怎么办?
“二奶奶,我家中确有五百亩茶园,您……您……真是神了……我愿意将所有茶都卖给您,这文书……我签了。”
婉宁吩咐童妈妈,“将焦掌柜叫来跟他签文书。”
童妈妈应了一声,婉宁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抱厦,刚踏进三进院,阮姐带着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婉宁,旁边站着的妇人立即就跪倒在地,“二奶奶,您是活菩萨啊,那姓康的吞了我们整个许氏一族的茶园,茶园没了还不算完,每年要逼着我们交茶税,我公公和男人都被他们逼死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妇孺,如今连活都不易,从来就没想过还能将祖产夺回来。”
妇人摸着眼泪,身边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盯着母亲,一双手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放开。
那妇人接着说:“五百亩茶园,他们只交几十亩地的茶税,还将每年产茶的数目都瞒下来,这样的事在闽浙比比皆是,等到制好了茶,就由官府让当地富户来收,连夜就交到船上去,大船一走,带去了海上,谁又能知晓。”
“我们这些人,本来是有茶园,而今被害得流离失所不说,还要在茶园上做工,家中就算还有几亩田地也无暇耕种,交不起朝廷派下来的田赋,就更不敢再说什么,否则被朝廷抓起来……孩子也会被伢子带走贩卖。”
妇人怀里的孩子脸上满是尘土,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害怕,整张脸瘦得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一张皮裹着的骨头从破旧的衣服里露出来,手指紧紧地攥住妇人的衣服,骨节已经攥得青白。
让人看着心中酸闷。
“从福建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妇人讪讪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去拢身边的孩子,孩子倒是不遮掩地吞咽一口。
“二奶奶身边的人,一路上已经照应了我们母子,要不是这样,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
孩子皱着眉头。
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将那孩子的眉头抚平。
阮姐道:“听三娘说,这种事在福建已经见怪不怪,从前我们就算知晓一些,打听过去他们也不敢说。”
阮姐说完话,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立即抿住了嘴。
婉宁转过头看到崔实图站在那里。
“爹。”婉宁上前行礼。
崔实图皱起眉头,“方才那些话可是真的?”
婉宁道:“媳妇已经让人仔细查过,方才那个姓贺的商贾,不过就是为人所用,茶园只不过是记在他名下,也并非是他的,在闽浙,六七成的茶园都是如此。”
崔实图想了想,“那些上门的商贾……”
“是媳妇和二爷早就料到的。”
是啊,是他们早就料到的,在京里准备了那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天。
崔实图道:“眼看会有不少商贾陆续上门,你准备怎么办?”
婉宁看着崔实图,公公性格中好的一方面在于,他很多事不会跟女眷计较,如果崔奕廷在这里,父子两个见面必然会吵起来。
婉宁含着笑容,“爹不如就将这件事交给媳妇。”
那些客人,那些商贾,该去哪里就会去哪里。
谁也看不了崔家的笑话。
第二百九十二章求救
崔实图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的许氏哭诉。
一个还算殷实的家,就因为有百十亩茶园,闹得家破人亡,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许氏道:“朝廷的钦差派来一个又一个,我们不过只是听听名罢了,谁曾真的查一查那些贪官污吏。”
“说片板不下海,沿海那些渔村,若是不听命于那些官差,就会被压上通倭的罪名,那些倭寇被斩首的时候,我们也去瞧过,哪里有半个倭寇。”
许氏眼泪落下来,“我公公是准备上京告状的,找了些庄户一起,要连夜逃出去,却被人告了密,还没出崇安就被捉回来,就当着我们族人的面,被用两口大锅的热油活活地泼死了。”
许氏红着眼睛看崔实图,“那是我公公啊,六十多岁的人,受那般的苦,我从来都没听过那样的惨叫,都已经不像是人声,我们不停地磕头,想求那些人饶公公一命,可是哪里有用,那些人就像是红了眼睛,喜欢看那滋啦冒起的青烟,听我们哭喊,好端端的人,被折磨成又红又黑的模样,那些人哈哈哈大笑,竟然将村子里的一个孩子抓过来问,“香不香?”
“那味道,”许氏想到那一幕,脸几乎变了形,“我到现在都记得。”
那孩子被吓傻了开始不肯说话,却被晃了几下才张口说:“香。”
“那些官兵一阵大笑,急着逗那孩子,想吃吗?灌了油香得紧。”还用刀挑了一块熟透的皮肉到小娃儿嘴边。
许氏说到这里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帕子里痛哭。
人的皮肉被油泼了竟然也是香的。
那种场面谁能想象得到?
崔实图鼻端仿佛也闻到了炸肉的味道,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他一掌拍在矮桌上,“这些畜生。”
“是畜生,”许氏两额青筋浮起来,却很快怒气变成了悲哀,她露出一抹嘲笑。“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能算得上人呢。不过是能被随意宰杀的畜生罢了。”
“我男人听说福建新到任的建宁知府是我们崇安县人,就准备去诉冤情,当年那位知府大人考中进士,我们整个崇安都去恭贺。”
崔实图想起自己中进士时的情形,一路走回来人人恭贺。“崔家大郎,一定要做个好官啊。”
崔实图忍不住道:“那建宁知府怎么说?可曾要帮忙?”
许氏惨然一笑,“大老爷,您应该知晓了,如今全家只剩下我们妇孺二人,我男人走的时候说,将来要亲叩登闻鼓。圣上面前诉冤枉。”
“现在想想,着实可笑得紧,向来都是官官相护,谁肯为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庄户人家伸冤。”
崔实图想起会试放榜之后,他心中想得就是一展抱负。不止是做个官员,还要做个有志向的官员。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只想要安身自保。
是因为知道当今圣上的皇位得到的并不光彩,心中一直不能苟同,还是经过了那场夺嫡的腥风血雨,看到陆家的惨状所以起了退缩之意。
又可能这些只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
“直到崔大人来福建,杀了那位掌权的勋贵侯爷,还让人找到我们母子,要为我们伸冤,”许氏道,“这下我那死去的公公和男人,终于可以瞑目了。”
崔实图抬起头,这些真是奕廷安排的。
他那个从不看好的儿子,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真的冤枉奕廷了不成?
想想奕廷从小到大胡作非为,从来不肯听他训教,又一身的反骨,他总觉得奕廷是个不明是非的人,早晚要惹出祸事。
许氏忽然跪下给崔实图磕头,“大老爷,没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