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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哥道:“学生一直放在心里,不知该跟谁去说。”
杨敬放下往常严厉的神情,轻声道:“你说吧,先生听着。”
昆哥想了想,口鼻几乎沉在被褥里,“先生,我不是我父亲、母亲的孩子。”
闷闷的声音好像是从被褥里硬挤出来。
让人听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杨敬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不要乱说。”沈四老爷为了昆哥三番两次地来求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父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杨敬不由地摇头。
“是真的,”昆哥道,“我是亲耳听到的。”说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兔儿的一样,红红的肿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的哀伤。
杨敬愣了一会儿,“是不是你听错了。”
昆哥摇摇头,“有一次我受了风寒,烧的厉害,父亲请了郎中来让我吃了不少的苦药却都不见成效,母亲就着急起来,在我床边哭说,对不起我姑母,说我姑母将我托付给了她,她却没有照应好我。”
杨敬静静地听着。
昆哥道:“开始我只是糊里糊涂地听着,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见到了姑母,母亲和姑母都抱着我在哭,姑母是被人休回家的,还留着一个亲生姐姐在从前的夫家,只要见到姑母,母亲总会提留在姚家的那个姐姐,父亲也会在一旁长吁短叹。”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可是我后来就明白过来。”
“我其实是姑母的孩子。”
沈家的事杨敬也不是全然不知,沈氏被姚家休弃,留了一个亲生的女儿在姚家,就是姚七小姐,这么一说,昆哥和姚七小姐是亲姐弟,她们的母亲就是沈氏。
杨敬听了明白,原来是这样。
沈氏将亲生孩子留给了哥哥,昆哥就跟着沈敬元姓了沈。
昆哥擦了擦眼角,“那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为什么母亲不要我,为什么我要叫亲生母亲姑母,在父亲、母亲面前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去了姚家。我见到了我亲姐姐,我就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母亲不敢认我。怕我在姚家受苦,我亲姐姐被姚家人关在绣楼里。一关就是四年。”
所以那次在姚家看到姐姐被人欺负,他一下子就哭出声来。
“我现在知道了,亲生母亲为了我不认我,我的父亲、母亲又这样护着我,姐姐也对我这样好,”昆哥抿了抿嘴唇,“我也不能让他们失望,我要长大成人。将来要好好地保护他们,孝顺他们。”
“我其实是很幸福的,我能在他们面前哭、笑,我亲生母亲却只能背着我哭,明明想我,却不敢用力抱我,辛辛苦苦生下我,却不能听我叫一声母亲。”
“我想要长大,将来站在她面前,不喊她姑母。喊她母亲,她若是难过,让她抱着我。在我肩膀上哭,她若是高兴,也让她抱着我,我陪着她笑。”
“她是我母亲,不是我姑母。”
昆哥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手背和被褥上。
“好孩子,”杨敬眼睛也有些湿润,轻轻地拍着昆哥的后背,“难为你心里藏着这样一件大事。”
“先生也对我好,我以后也不会让先生失望。”
七岁的孩子。将所有人对他的好都这样记在心里。
没有半点的难过,没有怨恨。而是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处。
这样的孩子,无论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将一生所学倾力教给他。
……
南书房里,皇帝听内侍说国子监门口发生的事。
内侍道:“国子监里不少的举人老爷听了,都说那个沈元坤问的问题,还有些仿制艺。”
皇帝看过去,“你还知道制艺?”
内侍忙低头,“皇上让奴婢们读书,奴婢们怎么能连制艺都不懂,现在看来那沈元坤的确是个神童。”
大周朝神童不多,先帝的时候出过一个,先帝特意将他传进宫中讲读大义。
皇帝顿时有些好奇,那个沈元坤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
皇帝道:“都比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将比试的内容说了。
“卷四十七政要论,故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皇帝重复着这句话。
这个杨敬还真的又教出一个好学生。
不过七岁就已经读还懂得从政、立人的根本。
以正己为先,正是他看中曹變,喜欢杨敬的地方。
皇帝连连点头。
内侍道:“杨敬大人的母亲也过去了,还将杨敬大人骂了一顿。”
内侍边说边思量,那个杨老太太着实厉害,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就这样骂了杨敬和所有质疑杨敬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老太太才能教出杨敬这样的儿子。
素有传闻说杨敬节俭,杨老太太到京中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在亲友家打秋风。听起来好像是丢了杨敬的脸面,那些关于杨敬的传言却也不攻自破了。
内侍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帝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内侍急忙低下头。
皇帝道:“杨敬可在京里置办了宅院?”
“没有,”内侍回禀,“只租了个一进院的小院子。”
皇帝想了想,“去选一处像样的宅院赏赐给杨敬,”说着拿起奏折递给内侍加印,“发还给吏部。”
内侍接过去瞄了一眼,赫然是吏部奏请詹事府任职的奏折。
皇上批了一个名字。
杨敬。
皇上将大皇子,将来的东宫交给了杨敬。
皇帝的声音忽然又传过来,“杨敬那个学生叫……”
内侍道:“沈元坤。”
皇帝站起身,“去查查沈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猜测
吏部的奏折发下来,衙门里顿时一片哗然。
刚进了国子监的杨敬,被皇上钦点去詹事府,多少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丁忧之后再入仕不过就是做个穷翰林,杨敬这样的人,迟迟不肯入仕说轻了是视名利为粪土,说重了就是蔑视朝廷。
御史弹劾杨敬拿从道不从君做幌子故作清高,皇上却在奏折上批说:谨厚有德量。这样一来就等于驳斥了御史言官的论调。
“杨敬教的那个学生也不是寻常资质,按理说一个商贾家的孩子,就算再好能怎么样?那个商贾你可知道?”
有人问出这样的话,周围立即鸦雀无声。
姚宜闻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向他看过来。
谁都知道沈家从前是他的岳家。
姚宜闻站起身将手里的文书整理好,快步走出衙门。
沈敬元竟然会有这样的儿子。
姚宜闻一路回到家里,吩咐人将欢哥带过来,欢哥已经五岁多了,如果一个七岁的孩子已经学了《尚书》和《群书治要》,那么他在五岁多的时候,定然已经读完了《千字文》和《孝经》。
姚宜闻看着站在一旁笑着吃点心的欢哥。
忽然皱起眉头,“欢哥过来。”
看到沉着脸的父亲,欢哥忙放下手里的点心跟过去。
姚宜闻问过去,“欢哥,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不等欢哥说话,姚宜闻忽然问过去。“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后面是什么?”
欢哥抬起头来,目光中一片茫然,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先生……先生没教。”
先生没教。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口忽然燃气一把火,“那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是哪本书里的?”《孝经》他不是没给欢哥讲过,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将欢哥叫过来,将书摊开讲给欢哥听。
欢哥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张氏总会抿嘴笑,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神情。
欢哥半晌也没说出来,门口有个婆子向屋子里探了探头。姚宜闻看出来是父亲那边伺候的妈妈。
姚宜闻点点头,那妈妈就进屋道:“老爷,老太爷请您过去呢。”
姚宜闻还没有站起身,就看到旁边的欢哥举起的袖子。袖子另一边露出大大的眼睛正在瞄着那妈妈。然后就是委屈的模样,用力擦着眼角。
每次只要他训斥欢哥,父亲立即就会来护着,欢哥已经深谙此道,只要发现有人来,就会装作委屈的模样。
书没有读好,却已经学会这样逃避教训。
沈元坤在学堂挨了打,却在家中苦读。再跟人比试,在国子监门口竟然说出。君子为政,以正己为先,教禁为次,这样的话。
欢哥连以正己为先都不懂,沈元坤却已经会用了。
将来会怎么样?
欢哥是肯定比不上沈元坤了。
不知怎么的,姚宜闻心里浮起十分的羡慕来,为什么欢哥不能像沈元坤一样,为什么欢哥不能比沈元坤强。
是他没有教好。
没有教好读书,为人的品行他也没有教好。
姚宜闻豁然站起身来。
欢哥吓了一跳,却眼看着父亲走出去,并没有再责罚他。
……
姚老太爷气得手发抖,杨敬做了詹事府詹事,那个沈元坤岂不是就和将来的太子同一个先生。
将来会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仕途?
姚老太爷正想着,姚宜闻走进屋里,欢哥也欢快地跑到姚老太爷怀里。
看着欢哥高高兴兴的模样,显然已经将他方才教的那些东西都抛诸脑后,姚宜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那个沈元坤,”姚老太爷道,“本来是我给欢哥准备的先生,没想到却被沈家抢了先……真是晦气……”
姚老太爷说着脸色铁青,“我就不信,沈敬元的儿子,将来也能入仕……”
“父亲,”姚宜闻张开嘴,“我们没请到杨敬做先生,是因为欢哥不如沈元坤。”
姚老太爷听得这话愣在那里,眼睛里顿时冒出了怒火,“谁跟你说的?是不是七丫头?你倒帮着沈家说话来了,到底欢哥是你儿子还是那个沈元坤是你儿子。”
欢哥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向祖父和父亲。
旁边的管事妈妈走上前,欢哥顿时躲在管事妈妈身后。
姚宜闻有一丝的恍惚,从前他嫌弃沈家,没想到沈家的后辈却强过了他亲自教的欢哥。
父子两个顿时为了一句话又闹起来。
屋子里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才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父亲,三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姚宜闻不想和姚宜之说话,向姚老太爷行了礼就大步走出去。
姚老太爷仍旧骂着,姚宜之立即追了出去,“三哥,三哥,我们兄弟两个好久没说话了,今天尚早,我们去书房里说两句。”
姚宜闻道:“我手里还有公务,今天就不陪着你了。”
“三哥到底为了什么?”
姚宜之虽然急切,脸上仍旧是亲切温和的神情,没有半点的愧疚和不安,好像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姚宜之道:“三哥,我有些事想要给你说。”说着一把拉住了姚宜闻的衣袖。
姚宜闻顿时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们两兄弟一起从父亲那里出来,若是天黑,姚宜之定然会拉着他的衣袖向前走。
“三哥,我们去书房里说话吧!”
两个人走到书房里坐下,下人端了两杯茶上来。姚宜之不等姚宜闻询问就道:“三哥,你听说沈元坤的事没有?当时就在国子监门口,我看到了那个沈元坤。”
原来也是说这件事。
姚宜闻沉着脸。“知道了。”
“那个沈元坤,”姚宜之说着犹豫了片刻,谦和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犹疑,伸手拉住了姚宜闻,“三哥,我总觉得那个沈元坤有点像你。”
姚宜闻本无心听姚宜之说什么,听得这话却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姚宜之道:“我也只是猜测,那个沈元坤如今是七岁,三哥休了……沈氏……快八年了。”
休掉沈氏的时候。婉宁就要到六岁,如今婉宁才过了十三岁生辰,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