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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其实颇为不敬,但隆庆并不生气,反而向李珣笑道:“这位道兄与朕却是同宗,朕已师事国师,与道兄便是同辈,却不知道兄贵庚?”
李珣微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这还算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竟自降身分,以兄事之,这般形象,又怎能筹谋疆土,统御万民?
心中虽是这般想法,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七十。”
这话说得好生精采,隆庆帝闻言便是一惊,脸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驻颜有术,外表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珣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确实忍不住想笑,虽然修道之士驻颜长生,不过等闲事耳,可隆庆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半点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如此戏耍他……
大周朝完了!
隆庆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对李珣表现得极为亲热,还上前挽住了李珣的手臂,请他入座。
李珣极快地向阴散人那边一瞥,见她笑吟吟地没什么表示,便安心了,只不过,在入座之前,还是向那边行礼示意。
阴散人这才走过来,向隆庆道:“我这师侄,修为虽然还不到家,但对养生之道,却已颇有造诣。只是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还请陛下见谅……”
听到“养生之道”这几个字,隆庆的脸上已放出光来,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见到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一动,再看隆庆时便留了几分心思,一望之下,心中便明白了这皇帝的想法──“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隆庆已虚不受补的身子,李珣也开始估计这人仅有的一点寿命了。
隆庆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对他敲响了丧钟。
他目光热烈地看过来,极其诚恳地道:“朕近年来极重养生,对丹道也有所涉猎,可惜虽有名师,却因资质驽钝,未能窥至堂奥。道兄此来若有闲暇,还请多多指点,朕必有重谢!”
“就这五内皆空的身子,还想修道?”
李珣心中不屑,忽又忆起,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至亲伯父。血脉联系,最是微妙,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在脸上,他的神情却保持得颇好,只在不经意间应了一声,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气。
当然,他是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的。在隆庆的殷殷劝酒下,他也露了两手“仙法”,这却是阴散人昨日教给他的小把戏,又用了一颗灵丹,给隆庆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进行时,李珣一直在观察隆庆与阴散人之间的神情转换。看得出来,对阴散人这样的绝色,隆庆必定是有想法的,但这本能的色欲,却被深深地隐藏在恐惧之后──想必他应是吃过亏了。
也只有这样想才合理,这阴散人是何等人物,若被这俗人占了便宜,可真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行酒数巡,隆庆的肥脸上已闪露红光,只是这光泽颜色不正,显示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李珣正嗟叹时,忽听得隆庆道:“国师,朕这几日依国师所授的‘龙虎固阳法’勤加修炼,觉得有些进境,此时还请国师一观,看朕火候如何?”
阴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内修之法,贵在稳固,陛下不过修行数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问道:“那还要多少时日?”
“有灵丹固本培元,陛下修行的速度已远逾常人,照此进度,约莫还要半年光阴。”
隆庆胖脸一皱,叫了一声苦:“国师,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哪还能再撑上半年……”
看他的模样,阴散人只是微笑不语。
隆庆在那里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对了,还有国师的仙丹!国师,你那炉先天一气丹,要到何时才能炼制完成啊?”
阴散人淡然应道:“总要在年关前后吧。待各方贡品进京,便可从中撷取上佳药材,开炉炼丹了。”
李珣心中却是一动,炼丹?不会这么简单吧!
“年关?这不就只剩一个月了?好,好!”
隆庆登时心怀大畅,脸上红光更盛,向两人连连敬酒。阴散人只饮了三杯便不多饮,而李珣却因心中有事,还有宫廷御酒的醇香,多饮了几杯,虽无醉意,脸上却显出一抹红晕。
他本就俊雅端秀,虽由青吟晦减容光,却依然保有一定的水平,此时红晕上脸,自有一番平日未见的光彩。
隆庆忽尔见到,竟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这面目,似曾见过,莫不是我们前世有仙缘在此?”
李珣听得背上一阵恶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与父亲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长大成人,加上容貌改变,但有些细枝末节,或许还保存下来。
让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没什么,但若让阴散人知晓,连着萝卜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恐怕就会瞒不住了。
想到心口处那要命的“血魇”,他便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这样,越感到阴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思及那可怕的后果,他一边紧张,一边也急速动着脑筋,思考如何将这一个突然的危机度过去。
便在此时,一个小黄门敛步走来,在亭前先向阴散人行了一礼,才趋上前来,对隆庆道:“陛下,外面王爷大臣们已等候多时了。”
隆庆瞪了他一眼:“蠢材,朕正向国师讨教仙术,哪有听那些人聒噪的闲情!去,就让他们在那儿候着!”
那小黄门满头冷汗地躬身告退,却被阴散人叫住:“朝廷事务,不可小觑,陛下且去应付朝政。我与师侄,也要去准备炼丹之事,至于诸般材料,还请陛下多费些心思!”
隆庆不敢相拦,只能应声道:“那是一定、一定!”
阴散人不再说话,当先起身告辞,李珣自然紧随其后。临去前,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旁边一眼,隆庆正恭敬地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
两人在园林中徜徉漫步,李珣低着头走在后面,脑子里总是闪着隆庆那恭顺异常的胖脸。
前面阴散人忽地开口道:“是不是不习惯?”
“啊?”
“你不过十七八岁,修道也才十余年,想必还不习惯这人间帝王、真龙天子,在人前这般恭顺的样子吧?”
“啊……”
李珣还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阴散人这句话,却也将他的心事料中大半,或者还要再加上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吧。
“看来,你心里还算不上是个修真之人。”
李珣从未想过,阴散人还有与他说话谈心的兴致,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是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可惜,阴散人那点兴致,也仅仅够与他谈这么几句话,说完,她也就没了下文。
这时候,前面有一行人走过来。
李珣漫不经心地抬头,而下一刻,他的身体便整个僵硬了──当先带头的那个,一身华贵的紫蟒袍,头戴黄金发冠,龙行虎步,气度比同行之人高出何止一筹,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也无法忽视的那类人。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张似曾相识的国字脸上,仍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在这近十年的岁月中,纵或有些痕迹烙下,但那种感觉,却一点也未变!
这人正是他的父亲──福王李信。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对方同样用目光回敬,却只是一掠而过,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阴散人身上。
李珣心中一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见李信唇角处溢出一丝微笑,向阴散人微一施礼道:“国师安好,与皇上谈完了?”
阴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李信也不见怪,又把目光移到李珣身上,这让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两下。
“这位是……”
阴散人将先前唬弄隆庆的话稍做改动,又说了一遍,只是这能让隆庆深信不疑的话,放在李信这里,便不知有几分作用了。
从李信脸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阴散人也不怎么在乎;倒是李珣,手脚有些发麻,幸好脸上表情的僵硬与冷硬本就分不太清,这才没有出丑。
他眼看着李信向他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后面的官员与他们打招呼。明知现在绝不能露出半点异样,可是,目光却根本不受控制,总是跟着李信打转。
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的注意力才转移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个子比周围的成年人要矮上一个头,他一直跟在李信身后,被李信魁梧的身体挡着,并不引人注目。
而当李信侧开身子,才让他身形显露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绣竹纹的袍服,头上玉冠,缀着明珠数颗,衬得他华贵无比。脸上虽稚气犹存,但一双眼睛,却冷澈得有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探不到底。
看着他脸上依稀熟悉的轮廓,李珣不知怎地,猛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是那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的好奇神色,但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看着这少年,李珣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还在王府中,从未接触过真正强权的自己。
轻轻地将胸口中积郁的冷气呼出来,李珣恢复了冷静,迎着那少年,他眼中冷芒一闪,当即使少年忙不迭地避开目光。
“还太嫩了……”
在心中下了一个评语,李珣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但几乎就在同时,他背后一凉,颈上的汗毛也为之倒竖。
李珣的脖子僵硬了起来,即使不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阴散人那已是兴味盎然的目光。
完蛋了!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那个有倾城倾国之美貌,又有深不可测之法术的女国师。
皇帝对她的待遇,单从赏赐的宅第中便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朝廷所封的,多是居于京城附近的道观,而唯独对阴散人,是由皇帝钦点府第──京城七大名园之一的静园,乃是已告老回乡的老相爷在京城的故居。
不过,虽然居所不凡,但国师平日里,也并非如何豪奢,偌大的国师府中,数百名下人已被辞退了七成,只有数十人负责洒扫清洁,平平淡淡地过活。这所大宅子,也显得清幽古静,透出了些仙气来。
只不过在李珣眼中,走在空旷的院落里,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这感觉也太阴森了些。尤其是在他知道,这重重的院落之后,有一个无异于地狱妖魔的可怕人物在等待的时候──阴散人,大概是通玄界三百万修士中最难以摸清的人了。
她名列三散人,是通玄界赫赫有名的邪魔。可与玉散人的好色、血散人的嗜杀不同,她是因怪异莫测的行事,以及常人无法忍受的残忍性情而列名。
玉散人好色,但却文采风流,为通玄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声律大家,或许能稍稍冲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杀,却也做得干净利落,死则死矣,不会受什么折磨。
然而,落在阴散人手中的修士,却一个个死得惨不堪言。
阴散人擅采补,精通男女之道,无论男女,均能采补精气;且又极精刑名之道,更依其喜好,创出“莲花八密”,传闻中,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将一个铁汉化成一滩稀泥!
三皇剑宗的“天君”何志彦,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汉子,曾单人力拒冥王宗数十高手,在天冥阴河阵中,几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谈笑自若。
然而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