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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送来一阵低哗,没有人会想到,身为一派宗主的销魂妃子,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走过去便落败成擒,如此场面,倒似大汉抓婴儿,轻松无比。
然而若论震惊,没有人会比销魂妃子更甚,夺神慑魄的感觉刚刚退去,强烈的恐惧感便不可抑止地从心底流淌而出,并形之于外,一时间,她竟然控制不住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按理说,她修行多年,生死纵不能置之度外,也不会如此不济,可是李珣刚刚那一爪,神通自成,劲道浑融朴拙,仿佛万斤巨锤,生生轰破了她多年精修的心防,冲击之下,她一身媚功险些就此迫散,而短时间内的修为倒退,已是难免。
如此变化,除了动手的李珣稍有些感应外,也只有销魂妃子自己,才真正清楚,只是她毕竟是女中豪杰,在最初的恐惧和惶惑之后,冷静的心思终于又浮了上来。
这时候她既不管身体难堪的颤抖,也不管体内散乱的气脉,而是努力控制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百鬼先生、又或是灵竹道长,这便是您所说的诚意么?”
李珣当然看不到那笑容,他正在体会刚刚那神来一爪的奇妙处,略有些神思不属,不过,销魂妃子嘲弄的言语一出,他也就回过神来,并不以为忤,同样笑道:“与莫宗主的交情,焉能与他人同列?”
说话间,他扣着销魂妃子的手臂更紧了些,滋味自然又有不同。
时值夏日,销魂妃子身上衣物本就清凉,上半身不过是一件半围诃子,外罩一浅墨纱罗大袖衫,再披件暗花披帛而已,远观端庄华贵,近身则素肤盈香,隔着层薄薄的衫子,与肌肤相接无异。
极乐宗的修士不可能看着李珣一直扣着他们的宗主,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已经有人面色不善的逼近,只是顾忌着销魂妃子的安全,不敢把姿态做得太过分,李珣对此是全然无视的,倒是销魂妃子自己,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销魂妃子只觉得后面那男子气息火热,可是挨得久了,被那热气透进来,又是刺骨的冰冷,寒气是从心底生出来的,她阅人无数,对猜度男人心思更是擅长,稍一思索便知道,身后的男子语气虽轻松,可心情极差,便是美色当前,也不会动心,此时万万招惹不得的。
她这么想着,表现于外,却是举止越发妩媚,柔软的身段轻轻挣了几下,见李珣手臂有如铁铸,似乎才死了心,吐息却重了点,带着馨香的热气透过外袍,与李珣体气交缠,声音也更低沉了些:“你我的交情……便是这样?”
“哪里的话?天底下的交情,最深莫过于同穿一条裤子,同上一个女人。男女有别,在下不能与莫宗主同衣同裳,却也有幸,凭着后一项,与宗主您神交已久啊。”
销魂妃子怔了怔,继而不顾脖子上的铁臂,笑得花枝乱颤,再说话时,便连称谓都变了。
“哎哟,可真不敢当,奴此生最爱美人儿,密友玩伴儿数不胜数,却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一位?”
这一刻,她将全身的媚惑都绽放出来,或许少了点从容内敛的深度,却更加奔放无羁,热力四射。
只可惜,李珣脑中仍是冰雪一般的冷静,他略微低头,嘴唇贴近美人儿的耳垂,声若游丝地发话:“连湖三夜,莫宗主这一夜占的便宜,可是让人艳羡呢。”
笑声倏止,销魂妃子的身体在瞬间僵住了。
这个效果连李珣自己都没想到,他只是点出了事情其中的细节而已,哪知道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
感觉中,销魂妃子虽说肢体受制,却一直迎难而上,用各种手段打消之前那神来一爪对其修为的影响,然而李珣此言一出,她辛苦筑起的心防竟然再度崩塌,至此溃不成军,修为衰退的幅度,比先前更甚。
有鉴于此,李珣便是傻子也知道了,似乎“连湖三夜”的情节中,还有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更明显的是,这新发现的细节一定与天芷无关,也就是说,必定牵涉到古音那女人……
发现这样的变故,李珣压下积郁的心情,维持先前的态度,笑道:“怎么,莫宗主也有放不开的时候?姓古的就那么难伺候?”
销魂妃子终于开口,依旧笑语嫣然,可体温的急速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明白了,先生的诚意原来是这样……只是先生这么做法,也不怕前面的明玑仙子着恼?”
对方越是转移话题,李珣越知道其中有鬼,他呵呵笑道:“我这里是百无禁忌,只要莫宗主不在意就好。”
说话间,他却突生感应,略瞥去一眼,恰好碰撞到明玑隔空透过的眸光,彼此一触即分,他心中微跳,却依然保持着与销魂妃子的亲密状态。
此时,销魂妃子的心防已经破败不堪,再用点手段,大概还能套出些话来,然而岛的另一头,那几位一直不动声色的麻烦人物,终于有所动作,纵然隔了十几里路,对方雄浑如山的气魄也凌压海上,如在眼前。
“啧!”
李珣咂咂嘴巴,手臂突地一松,销魂妃子低呼一声,身子向下掉了尺许,才提起气来,稳住身子,而此时,李珣已经飞动身形,直插外海,意欲脱身。
七八位真一宗师齐齐放出的气势还是太重了些,李珣没傻到和他们正面相抗,而是果断收拢气息,像一尾深水中的鱼儿,在粘稠的空间内游动。
几位真一宗师并非齐心,见状便有人睁眼闭眼,任其流过,只有怨念最强烈的那位,猛然突出来,以毫不逊色的灵动,死死锁定李珣的气息,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
被那人剑气罩住,李珣一时间只觉得周身凉彻。
果然还是避不过这一出。
李珣虽不惊讶,却极无奈,可他终究没有退让,只是在飞循中缓缓调匀吐息,准备迎接师门长辈滔天的怒火。
海风中已灌入清越的剑吟声,细若丝缕,悦耳动听,李珣静静听着,但很快,他脸上便有讶意流出来。
吟声数迭之后,那冷彻透骨的剑意竟慢慢消退了,只余下纯粹的剑气嘶啸,在海风浪涌中起伏,便如身下的大海,无有喜怒,却又恢弘深沉。
海上的修士都是灵觉敏锐之辈,对其中变化都十分清楚,一时间均面面相觑:“清溟主持宗门,手段竟温吞如斯,这种破门而出的叛逆,为祸天下的魔头,他也肯放?”
“聪明啊。”隐身在旁的阴散人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再纠缠下去,丢人的只会是明心剑宗而已,还不如先退一步,彼此都好收场。”
李珣并不言语,此时,由于前突的清溟势头放缓,其余几个真一宗师更不会用力,弥漫海天的强压裂开好大一个缺口。彼此气机感应,再加上前后剧烈的压差变化,倒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揪着李珣向外飞射。
这一瞬间,李珣呼出口气,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气流被拉长,扭曲,发出怪异的声响,好似嘲笑,又像叹息。紧接着,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他的声明:“不日将再来拜访,后会有期!”
同样的声音,听在各人的耳中,却是不同的意思,然而,有一点,大伙儿都察觉到了,不管是血魔、百鬼、又或是灵竹,对这处云集通玄诸宗高手的死地,完全不放在心上,大有来去自如的意思。
这魔头忒地嚣张!
在诸修士恶意的评价中,李珣远遁千余里,拉开了距离。
眼下这个位置,周围并无岛屿礁石,四顾茫茫,只有被黑暗包裹的海水和灭空。
阴散人自发地从虚空中跨出来,目光灼灼,在李珣平静的脸上扫过,也许是出于多年形成的习惯,她开口说话时,总有抹不掉的讽刺意味:“可惜了,钟隐教了你那么多,偏偏那个随时随地都能忠义两全的本事藏得紧,你连他三分火候都没学到!”
这话不好听,可里面偏又包含了李珣最认同的成分,这让他恼不得,又赞不得,只能将嘴角抽搐两下,算是认了。
阴散人难得全身而退一回,却不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继续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寻常难以揣度。谁能想到,辛苦准备了数日,到头来却是自投罗网……”
这话其实与李珣所思所想一般无二,可从阴散人口中道来,却是刺耳之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浆滚沸,几乎要顶破脑壳,等到神志恢复,只觉得手上微痛,再看阴散人,已被他重拳轰飞,直撞到海里去。
这一拳轰出去,他的心情竟然好转不少,再看阴散人,也没有之前那么面目可憎,他向这个最得力的手下勾勾手指,绷紧的脸也略有松弛。
阴散人从海中升出来,身上滴水不沾,俏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却半点伤痕也无,神色更是分毫不变,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很听话地来到李珣身前,微倾上身:“主子?”
明知她是做戏,且顺从的举止之下,埋藏着更大的讽刺,李珣仍有足够的优越感从心底升起来,他终于笑起来:“抱歉,是我心里不痛快。”
毫无诚意地表达了歉意,他忽地冷目如电,刺向旁边的海面:“上人既然来了,也不必再看我们的笑话,现身便是。放心,这里没人能看到你。”
这种情形下,大伙也不必再搞什么矫情,他话音方落,哗声水响,天芷上人也学阴散人从海面下升出来,依旧兜帽罩头,将隐秘行径贯彻到底。
李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忽地一弯腰,向她施了半礼。
“多谢上人之前的提醒,可惜敝人驽钝,未能及时醒悟,才惹出这番事来。”
天芷理所应当地受了这半礼,而且,大概是兔死狐悲的缘故,她看李珣的眼神倒是柔和了些,只是语气依旧冰冷:“有空道歉,不如想想如何履行你的承诺,以你目前的身份,厉斗量他们总不会将情报双手奉上。”
李珣出乎意料地摇头:“不,我并不这么认为。虽说身份意外暴露,可事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或者应该说,就大势而言,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顺利。”
他绝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而这种坦荡,透过他的语气、神态显现出来,无形中具有极强大的说服力。
“看看琅环岛上那场面,恐怕除了两百年前的杀凤之役,再没有能比得上的。当然,杀凤之役我没有亲历,倒是上人可以与记忆中的情形印证一下,十多位真一宗师、上百位各宗最精锐的高手,汇集在小岛上,总不是赴宴来的吧?”
天芷沉默不语,阴散人则轻轻点头,以最和缓的语调为李珣敲边鼓:“正邪诸宗欲盖弥彰,拉出的人马应该就是行搏浪一击之用,可惜这绝瞒不过古音。”
“没错,若能集合这些人马,且又能齐心协力的话,天底下也没有能阻挡他们的力量,瞒或不瞒,也没什么差别,唉……真是可惜了。”
李珣的惋惜正是针对“齐心协力”而发,通玄诸宗虽是在散修盟会的压力之下,有合流的趋势,却各有各的小算盘,旁的不说,单是今夜他经历的情形,便足以证明,几大真一宗师之间,绝不是一条心。
而且,这还是在他们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
可以想见,若真的与散修盟会拼杀,当事态惨烈到超出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时,后果会是什么!
“私心杂念害死人哪。”
李珣开了口,便有些好笑,自己也没什么说教的资格,他还不是一门心思要拿天芷上人当枪头使……思路转移到这里,他瞥去一眼,只见天芷神色冷凝,心中似也在思量。
“非要因人成事?”天芷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话,好像是不再打算对通玄诸宗抱有希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