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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真深邃的目光,沉入江上碧波浪涛中,久久不言。
武令候见状垂叹一声,道:“我观杨兄所行尚无去处,不若随我去王府住下,再决定行止如何?”
半晌,见杨逸真神色不动,苦笑道:“莫非杨兄嫌弃在下高攀,不屑折节下交于武某……”
杨逸真盛情难却,当下只得道:“武兄言重了,在下从命就是。”
“这就对了。”武令候重重拍了杨逸真肩膀一下,指着临江岸堤舟楫云集的繁华景象道:“到了武某地头,自当一尽这地主之谊,洛水城的好去处可是不少,杨兄定会流连忘返。”
洛水城背依北邙山,东南西三面临水,水见三弯,整座城池躺在河曲怀抱之中,同时也是地势高起之地,盛夏暴雨之季,也不虞有洪涝之害。
城分外廓城,内城两大区域,外廓城是临近城墙,与沿岸码头之间的外城,多是方圆千里郡县行商走贩的货运集散中心,以及零散摊贩营生之地。
在这临近年关的日头里,天地皆为白雪覆盖,喧腾的人流车船,透出一股洁净世界中的喧嚣。
城池四面各有一道城门,当中城西和城南由内城河贯通,往来船只可通过城防栅栏水门直接出入内城。
随着楼船直抵西城水门,杨逸真在高高的楼台上,看着岸上外城云集的船只长帆起落,来往穿梭,货物流通东西南北四方的鼎盛景象,再仰望高达十丈,为厚厚冬雪覆盖的雄伟城墙,不由大为期待内城之景。
武令候扶手昂然而立,享受着城墙上军士的注目礼,再看了飘然出尘的杨逸真一眼,不自觉嘴角绽出一丝笑容,他有信心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门弟子,带进这物欲横流的天地,再离不开去。
不论是为己,还是为南疆日渐膨胀的蛮族,他都必须获得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随着城墙水门铁栅的绞车转动,楼船缓缓驶入了一个繁华世界。
杨逸真也将彻底被卷入这碌碌世间,暂离云天之上的修真界。
在仙府见惯清宫寒院的杨逸真,抵达城东北的武王府,继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酒肆茶楼高耸云集的鼎盛景象之后,又另为大开了一番眼界。
府门开在街北,两对石狮蹲坐,兽头大门齐开三间,六名锦衣门卫在前,角门东西侧开,王家的气派扑面而来。
仪门三重,方算入得王府,在参天古木相夹的前庭大道上,遥望开去,白皑皑殿宇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栋栋殿台楼阁掩映在雪粉压枝的苍松翠柏间,恢弘而洁净。
深入府中,一路上假山怪石不胜,各处冬梅盛放,雪草葱白,在重重院落中,穿庭走廊,轩奇壮丽的景观叫人目不暇接。若非有侍从相引,只怕他在那院落回廊间就会迷失了方向。
他被安排在后庭一隅僻静的阁楼小院中,倒正合他口味。而玄机子一下船后,就独自离去,不知去向。
梳洗一新后,杨逸真用过下人送来的膳食,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日落时分。
在阁楼里,轻纱玉帐中,杨逸真盘坐在软榻上,嗅着房内的花草熏香,目扫房内古色古香的红木陈设,铺地的西戎绿绒毯,再望向后壁缕花轩窗外的庭院,如置梦中。
荣华富贵竟是唾手可得么?纵然他对眼前一切并无多大兴趣,顶多有些感觉新奇,却并不敢保证时日一久不会产生贪恋之情,那可是修身大忌,他在心中警告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再多想。
刚到掌灯时分,一身锦衣玉带公子哥打扮的武令候,神清气爽地找了上来,他身后还跟一个精灵的蓝衣丫鬟。
“走,去怀月舫,听说来了个妙人,全城风流名士趋之若鹜,我这回出行的可不是时候,再不去,只怕连汤都没得喝了。”
武令候自说自话,却不见杨逸真动容,只好强行一把拉起了他。杨逸真却皱眉道:“武兄,你不是有言南方军危,怎还有寻欢作乐的闲情?”
武令候信然摇首,道:“洛水府所辖通州境内南十三郡征遣大军已枕戈待旦,只待开春,就从水陆两道进发,兵临南疆,武某暂且留在后方,正是为战前准备。”
杨逸真点点头,又道:“令尊大人呢,他乃最高统帅,可在府上?”
武令候苦笑道:“近年来,今上猜忌,家父已甚少过问时局,空挂了个镇南节度使,前方另有人坐镇。秋末蛮族试探性北上,家父只遣了武某前去监军,呵呵……家父入冬前进京述职,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杨逸真摇了摇头,无从插口。
武令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前厅等候的丫鬟磨磨蹭蹭地揭帘而入,捧来了一套玉袍和一领紫色大氅,重重地放在门房一侧的小桌上。自杨逸真拒绝收回那套皮裘后,武令候也识相地不再送回,此番倒算是暗中弥补。
见丫鬟不情不愿的样子,武令候皱了皱眉,终还是没有发作,吩咐道:“巫丫头,从今儿起,你就留在别院伺候这位公子爷了。”
那丫鬟收回打量杨逸真的好奇目光,顾左右言其他道:“灵儿到别院,那小姐怎么办?”
杨逸真这才留意到这随武令候来的丫鬟。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水嫩的脸蛋却是灵秀逼人,一双月牙眼不停地眨动,如满天星辰一般闪亮。
她穿了一袭缀有素色小花的水蓝色夹袄,齐肩的丝发绑成十几簇细小的麻花辫子,随着她头一摇一摆,一派清新活泼。
令他称奇的是,她面对武令候丝毫没有卑下之感,胆大无忌。
武令候板下了脸,睨眼道:“听说有无邪给你撑腰,府中上下多少都要看你脸色,看样子你都快翻天了,是不是?”
“冤枉呀,武爷。”巫灵儿登时低眉顺眼,一脸纯真无害地看着自己不住挪动的脚尖。
“无邪回来了,我作大哥的自有交代,你要好生伺候好杨公子,否则本公子唯你是问。”武令候盯着调皮丫头,肃面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小王爷。”巫灵儿虽扁着小嘴老大不情愿,终还是委屈地点了点头。
武令候伸指弹了丫鬟头皮一下,叱道:“不许叫小王爷,你是明知故犯!”
巫灵儿瑟缩着摸了摸头,苦兮兮道:“是,武爷……”她故意把声调拉得老长,令她本别有异域腔调的口音更显得俏皮。
杨逸真看着这丫鬟,不禁想起了刁蛮的萧月儿,淡笑道:“武兄,我不惯有人伺候。”
谁料杨逸真的好心却引来了巫灵儿的迁怒,她不岔道:“谁想伺候你了。”
武令候厉声喝道:“不得无礼!”
巫灵儿娇躯一颤,一脸满腹委屈无处诉地垂下了头。
杨逸真有些不忍道:“武兄……”
武令候坚决道:“出入府中,早晚也要有人照应,你迟早会习惯的。”随后命巫灵儿为杨逸真更衣,说罢先行出门而去。
巫灵儿拉长小脸,慢腾腾上前就要为杨逸真更衣,却见杨逸真推拒道:“灵儿姑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谁要给你换了。”巫灵儿抱起衣裳一把摔到杨逸真身上,转身就跑了出去。
杨逸真捧着长袍新裘呆立了半晌,尽管他心中不舍得脱掉那山中岁月的记忆,但穿上那身道袍行走只怕更惹人注目,有前车之鉴,他只好受了武令候的好意。
待他换上一新后,来到楼下大厅中,丫鬟和武令候俱是眼前一亮。
眼前青年目如朗星,一头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玉袍紫披衬着他稍微清瘦的挺拔身姿,一派英武而不失儒雅。他额前发梢飘坠着一缕白发,凭添了几分沧桑,其有些忧郁的深邃眼神,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
武令候不无嫉妒地调侃道:“杨兄,我都有些后悔了,你这一去只怕抢了武某的风采,哈哈……看,这小丫头都脸红了。”
巫灵儿本薄有绯色的脸蛋,顿时红霞一片,她埋头羞恼地嗔道:“等小姐回来了,奴婢告诉小姐有人欺负灵儿。”
武令候哈哈大笑一声,拉过杨逸真,携手出门,他见巫灵儿跟了上来,调笑道:“灵儿莫不是要跟着一起去怀月舫?”
巫灵儿在门前顿时止住脚步,冲两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依在门廊前,待两人远去,脸色忽然沉静了下来,星眸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第四章巫女
武令候和杨逸真两人漫步在城内洛河畔烟花地段,一路行来,河上花舫、街巷青楼酒肆内丝竹靡靡,笙歌不绝,跟熙来攘往的车马人声交织成一片,正是盛世繁华之象。
杨逸真不时看见有装束奇特之人,便问道:“这里有异族人?”
这时,刚行来一伙高鼻深目、虬髯横生喝得醉醺醺的雄壮大汉,哼着小曲,这些人勾肩搭背相互扶持着,走路歪歪倒倒,行人莫不走避,生怕惹了是非。
武令候随手指点道:“这群人肤白粗糙,体格高大,是辽州北狄人……呃,当中一个是极西万里之外燕州的吐火罗人。”
“这怎么分辨?”
“你瞧他一头脸的粗卷红毛,比北狄的鬼方人还要白,深目勾鼻,眼珠子绿得跟鬼火一样,还有那一身臊气十步外都能熏死人。”
杨逸真看得大为出奇,走了一阵,他指着路边两个操着异族口音大声交涉,近乎争吵的中年男子道:“这两人与我中土汉民无异,又是哪里人?”
武令候哈哈一笑道:“自东海转怒江下来的青州夷人。”
随后他指着另一伙走路小心翼翼,皮肤黝黑,身材矮壮,打扮却是中土一般的人又道:“这群是南面来的蛮子,倒也学了个精乖,最近半年南疆局势紧张,这些南蛮都懂得改头换面了。”
杨逸真问道:“难道不怕探子混了进来,洛水府就没有监察禁令?”
武令候笑着反问道:“为何要禁?况且真能禁得住?”
杨逸真哑然。
武令候伸手遥指四方,铿锵有力道:“这等时候,不但不能禁,还要大开四方,广进粮仓,安定人心。
“否则,人心惶惶,这南北要冲之地,不再四海人往,我洛水府这繁华景象,只怕就像那水中花、镜中月一样脆弱。不过,洛水府府尹确实与父王为此争执,至少目前看来,父王的选择是正确的。”
杨逸真闻言不解道:“令尊武阳王乃一方节度使,手掌重兵,岂是一个区区府尹能指摘的?”
武令候摇了摇头,面上浮上一层隐忧,却未作解释,他踩着步子吟唱道:“人生最苦为行商,抛妻弃子离家乡。餐风宿水多劳役,披星戴月时奔忙。水路风波殊未稳,陆程鸡犬惊安寝……
“商人趋利,天大的风险也抵挡不住他们的步伐,只要有利可图,冒着砍头的风险也值得一试。”
杨逸真却为他前面的话大为感兴趣道:“听你的样子,倒是很熟悉他们的生活,我怎么觉得这跟你小王爷的身分可搭不上关系。”
武令候呵呵一笑,负手道:“在下七岁就离开王府,随师父上山修行,十五岁开始行走江湖,有一两年就曾跟着一伙戎商行走北塞。说句心里话,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闯荡生活,可惜有些东西却是不得不背负的。”
杨逸真更不解道:“玄机子老道怎会看中你这样身分的人上山修道?”
武令候自然明白杨逸真的话有所指,笑着道:“你以为世俗道观与你那仙门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也要营生,一样食五谷杂粮。
“悬空观就在城北十里外邙山内,观中上下几百人,一年的生计开销少说也有上万两纹银,师父当年找上我,也许更多的是看中武某的身分吧。”
杨逸真自然知道昆仑山中也非是烟火尽绝,至少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