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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江素这些年来过得恐怕并不好,但当真看到上阳宫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模样,李长庚心中还是震怒不已。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即便是普通百姓,恐怕也不会住在这样破败的地方!
而他堂堂帝王的妃子——哪怕是被贬的废妃——却在这里住了十年!
下面的人就是这样怠慢她。难怪她的身子会亏空,难怪她打扮得如此素净,李长庚简直无法想象,江素这十年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又是怎么熬过来,且还能似如今这般性情平和,淡然世外的。
他本待发怒,但江素扯了扯他的衣襟,“陛下怕是不识路,沿这条路一直往里走到头,再往右拐就是了。”
那股气就堵在胸口,无论如何发不出来了。
他抱着江素下了銮舆,面色沉沉的往上阳宫里走。越走脸色就越是难看,因为里头几乎没有一栋好的屋子了。也是,多年来无人维护,房屋自然会倾塌,还能保留下大致的主体轮廓,已经十分难得了。
江素在心里偷笑。
从上阳宫门口走到她自己住的地方,距离可不远。路太窄马车开不进去,而李长庚怒气冲冲的下了车,也并没有叫人准备肩舆。
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将江素一直抱回住处去,不知道他的胳膊能不能够受得住。毕竟他这会儿正在摆脸色给下头的人看,总不好中途停下来泄了这口气。最重要的是,若当着江素的面表露出他已经抱不动人,要换其他人来接手,岂不是显得他十分无能?
那从前吹嘘出来的勇武,恐怕就不剩下几分了。
这样跌面子的事,李长庚可做不出来。所以就算是牙关咬碎,他也必须坚持下来。
男人啊……
正对着宫门的那条路还没走完,江素就感觉李长庚抱着自己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显然已经快要支持不下去了。其实他能撑到这里,已经令江素意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帝王,还没有放下武艺,也算难得。
但知道归知道,江素可不会点出来。反正李长庚憋着一口气,也绝不会开口,能够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模样,似乎也挺有趣。
她将脸贴在李长庚胸口,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李长庚现在是有苦难言。他是一国之尊,任何时候都应该是从容淡定,威严有加的。所以此刻明明双手已经酸软得快要提不起力气了,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否则之前做出来的表情,就全都成了笑话。
只是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怀中之人沉甸甸的,越来越难以负荷。明明刚刚抱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她挺轻的。
幸而江素身形瘦弱,否则的话,他恐怕会受更大的折磨。
想到这个问题,李长庚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念头:幸亏抱着的人不是徐妃,否则的话自己恐怕根本坚持不下来。要是把人跌到了地上,那才真是笑话。
这样一想,原本徐妃那一身丰腴细嫩,令他爱不释手的肌肤,忽然就有些碍眼了。
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李长庚听见江素提醒他,“陛下,该往右转了。”
李长庚回过神来,转头往右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个收拾得干净齐整的小院。因为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从歪头看完全被挡住,根本看不出来竟还有这样一个院子。
他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把江素给放下来。
然后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脸上都憋得通红,双臂甚至有些酸痛得麻木了。
他这一生恐怕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李长庚少年聪慧,那时便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早早立为储位。先帝病逝之后,他便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即便还有个王叔不安分,但他掌控了朝堂,自然三两下就解决掉了。
这一条路走得太顺,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本来就聪明,朝堂上的事,多花几分心思便能做得很好。这十年来君臣和谐、政治清明、四海升平,民间已经将他推崇为英明圣主。
眼看这一生能够得到的东西都到手了,渐渐的李长庚就觉得有些无趣。
所以这一两年来,他花费在政事上的时间,已经不那么多了。然而他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精力旺盛,不能消耗在政事上,渐渐就转到了其他方面。近来被他所幸的宫女增多了不少,还有几个颇得他喜爱,封了正经的位分。
也正是因为出现了这种苗头,朝中才会有大臣撺掇着他广选后宫。因为眼看徐妃把持后宫多年,却一无所出,仅有的几位皇子还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难成大器。社稷无后,朝臣们自然会担心。
为此事徐妃闹过不止一次,李长庚虽然将那些奏章都留中不发,但心中却实在是有些厌烦了。否则也不会避开徐妃出来狩猎。
可以说,江素出现得恰到好处。
一方面勾起了李长庚对于昔日初恋的美好回忆,让他生出一种变年轻了的感觉。另一方面,却也因为内里换了个壳子,着意要折腾李长庚一番,反而让他感觉十分新鲜。
就算狼狈,也是新鲜的。况且又是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李长庚自己气闷了一会儿,便觉得好笑起来。
等到缓过了那一口气,他才转头去看江素所住的这个小院。虽然简单,却收拾得格外齐整,纵然李长庚满心的怒意,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再这样的环境下,也有人能将日子过好。
这更令他唏嘘。
叮嘱江素好好歇着之后,他便沉着脸出了门。
“高有为!”他怒气冲冲的叫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朕之前命你去查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吗?他们查不出来,难道连自己走过来看一眼都做不到吗?只要看看这上阳宫成了什么样子,还能猜不出来?!”
“这……”高有为战战兢兢,“奴才正要向陛下汇报呢,只是……方才梅妃娘娘在旁边,不好开口。”
李长庚这才稍稍收了怒意,“那你说,查到了什么?”
“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无非就是凤凰落架,于是就有人迫不及待的上前来拔毛了。这里头还夹杂着徐妃的事,高有为再着急,也是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急得满头大汗。
李长庚听得无趣,摆手打发他下去了。
如今宫中的事都是徐妃在拿主意,当初将江素贬到上阳宫的人也是她。下头的人怎么办事,李长庚多少也明白几分,看她脸色,又怎会不将江素往死里作践呢?
这一切,徐玉容知道吗?
究竟只是下头的人为讨好她,自作主张,还是一切都在她的默许甚至纵容之下?
李长庚心中不得不生出几分猜疑来。
这么一想,便有些头痛。徐玉容在他面前骄纵惯了,也从不掩饰自己善妒的性情——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独有的小把戏和情趣,但凡他亲近了旁人,徐玉容必定拈酸吃醋,大肆折腾,偶尔甚至会故意亲近一些容貌姣好的内侍,引他也不快。
就是这种火辣辣的性子,才让李长庚爱不释手。往往闹过一次之后,两人便恩爱更胜从前,好一阵子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至于那曾被他幸过的宫女结局如何,李长庚可从未关心过。
可如今,江素又重新入了他的眼。
若要翻旧账,恐怕徐妃那里不会善罢甘休,又要大闹。可如果只是含糊其辞的抹过去,又更觉得对不住江素。
两个都是自己心爱之人,李长庚偏向谁都觉得不好,一时竟是左右为难。
最后到底是怕麻烦的心思占据上风。徐妃那里可能闹起来,但江素却通情达理许多。所以李长庚略略犹豫,便做出了决定。他转身重新进屋,走到床前,江素正闭目躺在床上。
那双明镜一般的眸子闭了起来,江素身上少了几分出尘之气,连面部轮廓似乎都柔和了许多,安安静静的样子让李长庚心头发软,站在那里看了半天,都忘了要找个地方坐下。
江素当然不可能睡着,但她深谙相处之道,一张一弛,总要给李长庚单独冷静思考的时间。所以索性闭目养神。
只是养着养着,意识忽然就又进入了那个黑漆漆的空间。然而这一次,原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让她好生疑惑。迷糊了一会儿,便又重新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李长庚的视线。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江素已经先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李长庚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站着。他走到床头坐下,对江素道,“朕方才想了想,你既要留在此处,那朕让人将上阳宫重新修缮一番吧。免得损了你的身份。”
原以为江素听了肯定会高兴,她却只是淡淡道,“多谢陛下恩典,只是不必了。”
今日之内,她已经是第二次拒绝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刷皇帝陛下的底线。
☆、第6章 同甘共苦
“这是为何?”李长庚不悦的问,“朕的人难道还要住在这样寒酸的小屋之中不成?”
江素面色不变的道,“对陛下来说,这是寒酸小屋,却是妾落脚之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妾亲手修缮出来,早已住习惯了。若再搬回富丽堂皇的宫殿,恐怕反而会惴惴不安。”
“只是太过委屈你。”李长庚闻言,不由道。
江素摇头,“妾并不觉得委屈。这上阳宫虽然破败,毕竟还有容身之处,这些年来的份例也都是按时送到。妾如今只是寻常宫女,本就该是这般待遇,如此,有何委屈?”
她没提送来的份例,米粮是霉烂的,菜蔬是旁人挑剩的,衣裳料子是边角料拼凑出来的……
这些事李长庚若要知道,便能从旁人口中问出。只不该她来说这些话。
李长庚闻言皱眉,“若你是这般想,那朕下旨,重新恢复你梅妃的封号便是。如此,再好的宫殿也住得了。”
“怕是不妥。”江素道。
李长庚扬眉,莫非她还要第三次拒绝自己?“有何不妥?”他问。
江素低头道,“妾本是罪人,陛下不肯见责,已是天恩浩荡。无尺寸之功,便又骤居高位,恐难服众。”
那位徐妃将她踩下去之后,努力了十多年都还只是妃,若是知道江素重新复位,恐怕脸色会相当的好看。可江素早就原身只言片语和自己打探来的消息里,分析出了徐妃的性情。若让她借着此事闹了出来,恐怕反而会让她跟李长庚更加亲近。
毕竟是十多年的相处,便不是爱,也一定有了感情,不会如此容易割舍。反倒今日李长庚对自己的心动,不过是心血来潮,说不准回头就忘了。到时候徐妃继续将他捏在手心里,自己还不是任由她处置?
既然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帮了敌人的忙,江素又怎可能答应?
“你也过分小心了。”李长庚道,“当初的事情都是误会,如今查清楚了,自然要恢复你的封号,有何不妥?”
好一个都是误会……江素笑了起来,“陛下过虑了。这里的山水林木,都是天然之态,在此间结庐而居,亦别有意趣。若是大兴土木,反而破坏了这天然之美。陛下天恩浩荡,皆是为妾着想,只是妾却更喜欢如今这样。宫殿虽华丽,却非妾之所愿。”
李长庚原以为她不过是欲拒还迎,想要更好的条件,心中有些着恼。听她这样说,倒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遂道,“也罢,既是你喜欢,如此也并非不可。不过此处靠近山林,毕竟有些危险,还是要修整一番。”
“陛下做主便是。”达到目的,江素心情好,便也不再抗拒。
李长庚握住她的手,得寸进尺道,“你一人住在此间,朕实在是不放心,还是要派一对侍卫过来看护才好。除此之外,你身边也得有几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