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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王后轻描淡写地哼道,“你父王将查找真凶的事情交给了我,如今他们供出是你指使他们做的,所以我请你来当面对质。”
“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沮渠牧犍,宫中有一个传闻是真的。”孟王后挑了挑眉,冷冷开口:“长明宫中四处都是地道,而中宫的地道,可以通往各处。”
她看着沮渠牧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接着说道:“你发现了东宫里的地道……唔,大概曾经政德或者兴国带你进去过,所以事情一完,你就叫他们藏到了地道里,宫中的侍卫四处找他们的踪迹都找不到,当然找不到,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因为他们都躲在地底。”
沮渠牧犍心中越来越凉,但他毕竟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他知道如果孟王后有意杀他或者害他,如今就不会告诉他这么多,连中宫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除非她另有所图。
孟王后像是没见到他的脸色一般说着:“当初姑臧被攻破,南凉王室通过地道逃走,大王就知道这地道是个隐患。我们北凉国力弱小,根本没有实力推倒长明宫重新建造王宫,只能继续用它。而中宫作为整个长明宫的中心位置,是所有地道的中枢,所以我自入驻长明宫后很少出去。因为只要守住了中宫的地道,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去……”
“为何我是一介女流,我的中宫里却有这么多侍卫,为何我们孟家可以自由来去宫中,铁卫营的精锐皆在我的中宫之中?”孟王后看着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沮渠牧犍,嘲讽地说道:“你不会以为真是大王和我夫妻情深吧?”
沮渠牧犍没有说话,只瞪着眼睛。
“我孟家对北凉的忠心日月可鉴,而我虽是王后,更像是把守宫中安危的将军,我和大王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爱,乃是更深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北凉的世子,只能是我的孩子……”
她凉薄地说着让沮渠牧犍面目狰狞的话。
“你以为大王是选了你,所以才迟迟不立世子?不是,大王不过是想让你做菩提的挡箭牌,所以才一直让你在外面蹦跶,魏国不希望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世子,你表现的越聪明,越有手段,魏国就越不会让你登上王位。”
“菩提注定是世子,以后便是凉王,而你注定只是个‘贤王’。”
“王后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沮渠牧犍的牙齿咬得嘎啦嘎啦作响。“我以为……”
你是要追究我的不是。
“我把你叫来,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个。”孟王后笑的没心没肺,“我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沮渠牧犍心中一定。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是为了杀他而这么大费周章。
会说这么多,她心中肯定有什么打算。
这打算,甚至不能告诉他父王。
北魏会忌惮沮渠牧犍,当然是因为他是剩下的几个儿子里最有才能的一个。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了以后,心中那些害怕和担忧也立刻收了起来,气势也陡然一变,大方地和孟王后一笑。
“我是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王后点了点头。
“我这个交易,对你不但无害,而且非常有益,你只要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从此以后只会视我为恩人。”
“愿闻其详。”
孟王后拍了拍掌,殿中所有人的人撤离了大殿,就连那两个共谋也被拖了下去。她看了看沮渠牧犍,突然开口说道:
“菩提虽然如今做了世子,但那是我为了救他的命不得不为之。他日大王驾崩,我会带他离开宫中,让你成为凉王。”
“什么!”
沮渠牧犍吃了一惊,当场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你从小也算是在我膝下长大,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既然跟你说了,就自然是要这么做的,你又为何吃惊?”
“我不懂,您跟随父王南征北战,您驻守中宫这么多年,您甚至设计我让菩提当上世子,就是为了让我登上王位?这也太可笑了吧?”
沮渠牧犍连声惊叫。
“您总不会说我其实才是您的儿子,其实我的母妃只是把我养大而已吧?”
沮渠牧犍这样叫着,心中却隐隐升起了期待。
如果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其他人养我的骨肉。”孟王后的话无情的戳破了沮渠牧犍的希望。
她虽然知道沮渠牧犍母亲是个宫婢出身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不利,却骄傲到不愿意说谎去欺骗沮渠牧犍。
“那为何……”
“沮渠政德生来便是为了做世子的,他从小所受的教导便是学习如何做个世子。沮渠兴国为了辅佐兄长,从小学习为王之道,也算是个合格的世子人选。”
“因为有两个兄长护庇,菩提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心思单纯性格又太过软弱,根本不是为王的器量。政德和兴国希望能成为凉王,是他们都有成王的野心,我作为母亲,自然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可菩提却不是这样的孩子,光是成为世子他就已经夜不能寐,而魏国紧紧相逼,根本没有给他学习如何成王的时间。我不想他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人生就这么痛苦,所以我情愿他不做这个凉王。”
孟王后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到沮渠牧犍心中甚至嫉妒的发疼。
从小他的母妃只会告诉他要变强,要不弱于其他人,要讨好两位兄长,要结交朝中大臣,要侍奉王后和父王,要娶最能帮助自己的妻子……
“今日北凉得以兴盛,我孟家牺牲巨大,我也不愿意北凉被魏国所吞并,但目前来看,魏国之势决不可挡,唯有苦苦挣扎,左右逢源方能生存。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这几年里,我会和他假死隐匿,带着他离开北凉……”
孟王后看了看沮渠牧犍。
后者已经吓傻了。
“自大王和大李氏有染,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已经破灭了。往日的温情已经不足以让我继续坚持下去。这王宫困了我许多年,我看守着地底的地道,自己却像是在坐牢。如今我已经五十有三,恐怕再也活不了几年,不如拿剩下的时间带着儿女四处行走一番,也不枉曾经来过人世一场。”
“王后所说可当真?”
沮渠牧犍心中被完全的狂喜吞没,简直就像是天下砸下来的馅饼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
“您真愿意助我登上王位?”
“是,所以你这次必须要做出牺牲。”
孟王后突然笑了笑,“真凶当然是查不到的,因为我们都不能把你交出去。然而魏国大行驿已死,魏国人是不会放心我们选派的行驿,也不会相信你这个送嫁将军。作为弥补,我们虽然不能名义上给魏国人真凶,却还是要安抚对方,我会给你定一个罪名,夺去你酒泉和敦煌太守的身份,将你幽禁起来,关在已经空了的东宫之中……”
沮渠牧犍脸色大变。
“您……您这样我怎么可能……”
这岂不是任人鱼肉?
怎么可能翻身!
“为了取得魏国的信任,也是弥补魏国的损失,大王会把菩提作为质子,和兴平一起送往魏国。”
孟王后看见脸色变了又变的沮渠牧犍,有趣的笑了起来。
“怎么,你觉得奇怪?”
“是……”
魏国有了菩提为世子,以后就算他登上王位也能随时带着菩提攻回姑臧。
他脸色怪异地开口:“菩提不需用作为质子的,他已经是世子……”
“为了平息魏国的怒火,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菩提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我刚才也说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孟王后叹了一口气。
“我会让孟玉龙作为送嫁将军和向导送魏国人回国,菩提作为人质和让魏国人安心的人选前往平城。但在半路上,菩提会因为意外失踪……”
孟王后眨了眨眼,说出最大的秘密。
“我会因此发疯,带着女儿和所有侍卫去冲出宫去寻找女儿的下落,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因为我知道地道的秘密……”
“然后,我们从此都不会出现在人前了。”
沮渠牧犍瞠目结舌。
这个年已五十的妇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沮渠牧犍的身前。
她的个子非常高挑,即使在沮渠牧犍身前也不觉得矮小。
她抬起手,几乎以慈爱的姿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背负了北凉的重任这么多年,早已不堪重负。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希望能够当上国主,却不知道选择的是何等痛苦和辛苦的一条路。我只想菩提好好的,也想北凉好好的,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你选择了这条路,注定以后走的更加艰难。”
沮渠牧犍眼眶莫名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只能低下自己的头颅,就像幼年时聆听这位王后的教导一般。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佛门逼迫,如今你为了地位和那个世子之位,已经沉迷于歪门邪道之中,只会越走越歪。一个国主不能只学会用手段设计别人,更多的是要学会平衡之道。从此之后我们抽身而去,而你没有了阻碍,希望你能走到正轨上来,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国主。”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个交易,你愿不愿意和我做呢?”
孟王后笑道。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的选择。门外那两个人还在我的手里呢。”
沮渠牧犍硬生生把眼眶的潮热压了下去,抬起头来坚定地点了头。
“做!为什么不做!我这一生都在等这样的机会!我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你现在可以去做这个位子了!”
“好,我就喜欢这样和人说话。”
孟王后豪爽的笑了起来。
“想要就该大大方方地表明出来,你也是蒙逊的儿子,就算想要做世子,想要为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就是你明明想要,却一直缩着表现出不要,最后还要想尽办法得到的那种憋屈!北凉这烂摊子有什么好的?你们父子都跟个宝一样捧着,如今我不爱玩了,你们谁要拿谁拿去!”
“是!”
沮渠牧犍热情地望着孟王后。
后者点了点头。
“菩提会作为替罪羊去平息魏国人的怒火,我离开宫中也需要你的帮助,你虽然幽禁在东宫里,但我还是会经常通过地道去找你。在大王的面前,我和你依旧不对付,也不会帮你,但你私下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通过地道告诉我。”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那王妃心思如发,最好让她回到敦煌去。大王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一旦走漏了风声,我根本无法和儿子团聚。”
“我不会透露出去的,什么人都不会。”
沮渠牧犍重重地保证。
“佛门不可信,那些僧人里许多是在天竺被驱逐的妖僧,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显耀世上,都是一群疯子。你要想让北凉多存活一阵,应当往西发展,高昌、鄯善、焉支都是很好的地方,哪怕国破,只要带着大军占领这些地方,未必不会比姑臧更好,而且它们都在沙漠之后,魏国大军根本触及不到,反倒会长治久安。你父王年纪已经大了,根本听不见这些谏言,你需牢记在心里,好好壮大凉国的军队,经常往西通使,用武力让诸国臣服,日后才不会腹背受敌……”
孟王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沮渠牧犍只眼含热泪,将所有的话都记在心里,似乎她下一刻真的就会离开宫中一般。
至于这“母子”两人到底是不是在做戏,谁也不得而知了。
两人正在“情谊浓浓”之时,门外突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