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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罚自然是不可能,夏鸿不能动,王副将又没动手,只能惩治为首之人,杀掉右军的煞气。
此风绝不可长,否则刑军之威荡然无存,他的手令也都被人当做废纸一张了。
贺穆兰一听到拓跋延的话就知道这道坎自己是过不去了,今后说不定死在哪里也不一定。
她的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眼睛里全是不甘和怨恨。
“大将军开恩,是我们先挡住刑军不让他们捆的啊!”
一个右军的士兵大叫一声,跪了下来。
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就连有的百夫长、千夫长之流也跪了下去,明明是刚刚恩准了起身的校场,一时间又只看的见一片头顶。
这样的结果只会让拓跋延更生气,王副将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只见拓跋延拔出随身的长剑,向前劈去。
“你这妖孽,竟敢动摇军心!”
“呃……”
“将军!”
“天啊!”
拓跋延的剑砍中了某个物体,可只是顷刻间,他就露出了愕然地表情。
夏鸿以身相替,挡在了贺穆兰的面前。
那一剑劈下,正劈中了夏鸿的肩头。
“将军!将军!快喊郎中来!”
王副将对着一旁的突贵吼叫了起来,后者只是一怔,立刻头也不回的往校场外跑去了。
手持长剑的拓跋延拔剑收回,怔然道:“你……你怎么为一个士卒……”
“大将军,花木兰会去殇帐收拾尸首,是我默许的……”夏鸿甲胄在身,虽有肩膀中剑,伤口却没众人想象中的深,所以强忍着疼痛,还能说出话来:
“我右军之人,过的太苦,太苦……”
他生性内敛,一句话说出口,竟泪眼婆娑,所有的言语全部哽咽在喉间,再也说不下去了。
右军出战少,得到的战利品原本就不多。可右军的人又是最多的,粮草经常不够。三军之中,只有右军只有早晚两食,其他时候要再用食物,就得自己想办法。中军一人三马,左军至少也一人两马,右军若不是在战场上能掠夺到马,许多新兵一人一马也是常事。
马力是骑兵的关键,右军也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无论是追击还是撤退,马跑到疲累以后都会发生巨大的危机,所以右军的伤亡一向比其他两军要高。
弱的会更弱,所有的一切都会向强者倾斜,这是不灭的真理,所以右军格外在乎每一次出战,也会为了一件破皮衣烂皮盔斗得全然不似同袍之人。
这是中军和左军笑了许多年的笑话,夏鸿又何尝不知?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就是这些破皮衣烂皮盔,说不定就是他们养活妻儿父母的唯一依仗。
没有了男丁,连家里的功田都是没人可种的,这些随着军府回转家去的东西,就成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尸体重要吗?夏鸿从来都不觉得那些战死者的尸身是重要的,若是他死在哪里,也不希望别人为了抢夺他的尸身而拼命。
重要的,是尸身后维系的东西。
他何尝不知道花木兰这样做是和全军由来已久的习惯格格不入的,但他自己也不能否认,花木兰这些看似“自甘下贱”的行为,已经早就把他给折服了,所以他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因为花木兰的做法而失去了不少油水的右军将军们,为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不会要把花木兰绳之于法?
因为人心都是肉做的,为自己拼命的麾下最后留下个妻离子散,死无全尸的下场,几个主将能忍心再拿这烧手钱?不过是军中惯例,不想不合群罢了。
夏鸿并不觉得花木兰做错了什么,即使后来事情闹大了,也是他默许了,他派人安排的,又怎可让花木兰无辜丧命?
所以他站出来了,挡了这一剑。
。
拓跋延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刚刚来黑山大营的时候,意气风发,统帅三军,人人都凝视着他,希望他能带领黑山众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近十年过去了,黑山还是那个黑山,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那些曾经凝视的眼神,渐渐都低垂了下去,只敢看着脚尖。
他一度非常享受这样的目光,认为那是人人敬仰的表示。可如今再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他发现自己异常怀念那个时候。
不过怀念归怀念,他是大将军,是应该让三军敬畏的存在,而不是像夏鸿那样婆婆妈妈的将军。所以只是一瞬间,他就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贺穆兰默然无声地上前,将夏鸿的肩铠卸掉,一见只是皮肉之伤,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在战场上厮杀,一些东西都是随身常备的,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带,拿出许多煮过的布条来,一边压住夏鸿的伤口,一边以垂直的手法将夏鸿的伤口包扎起来。
花木兰略懂点医术的事情军中大多都知道,事实上,也曾有人想过她缝死人伤口那么好,应该也懂缝活人的。只不过大家都怕被针线活穿伤口的痛楚,总觉得那应该是某种酷刑才对,所以没人主动要求过她帮着缝合。
拓跋延脸色越发难看。夏鸿开始不听话了,这花木兰看起来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右军众将士眼睁睁看着他砍了自己的主将,此时军心已经不稳,他若再不依不饶……
这般骑虎难下,拓跋延暗恨起造成一切的贺穆兰来。
中军将军尉迟夸吕和大将军拓跋延是姻亲,平日里来往甚密,见他神色便知此时的拓跋延有些为难。
他对这花木兰也是怀着欲除之后快的心理,又不希望右军从此硬气起来,此时见花木兰有夏鸿相护,又有众军拥戴,一咬牙站了出来:
“虽有夏将军求情,但军法就是军法,花木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没入杂役营,不得再入军中才是。”
进了杂役营,几乎就等于不被承认军户的地位了。杂役营中,大多是老弱病残和犯错的兵卒,一个大营几万人,有一半都是杂役和军奴,负责辎重、粮草、做饭、喂马、营建防御工事等等,可以说地位低下,而且毫无前途可言。
若是倒霉再遇见个严苛的头儿,累死饿死也不稀奇。
拓跋延看了一眼尉迟夸吕,只见他神情坚定,连表情都比平日里严肃了许多,再想想右军今日这半天的闹剧,顿时点了点头,准备开口……
夏鸿猛然看向库莫提,在他下定决心闹大的时候,是这位鹰扬将军承诺一定会帮他,保住花木兰的性命的!
人群中的素和君也暗暗发急,他是为了替陛下挑选军中有潜力的年轻将领而来,刚刚对这花木兰有了兴趣,就见他要去杂役营了,心中憋得发慌,恨不得上去表明身份,把人抢下来送去平城才好。
库莫提在一旁静静观察了半天局势,发现除了中军的尉迟将军和左军少数几位副将以外,大多数人都对花木兰此人无所谓的很。死了并不觉得可惜,活了也不觉得生气,只是一种冷眼旁观。
这让他更加确定今天的事应该是尉迟夸吕和左军的副吕阿弄出来的,心里冷笑一声,站上前去。
“大将军,花木兰不可入杂役营。”
见最喜欢多管闲事的拓跋提出来制止,名义上是他主帅的尉迟夸吕脸色难看极了,就连拓跋延神色都不是很好。
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年少将军向来随性惯了,他父亲是深受先帝信任的宗室大将拓跋曜,母家乃是大族丘穆陵氏,是和独孤氏实力不相上下的大部落主家族,拓跋延也不愿意随意和他结下什么矛盾。
他会为右军说清,着实让不少人吃惊。
莫说是其他人,便是花木兰,也忍不住向他看去。
这人对她,关心的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前世的花木兰和鹰扬将军,应该除了同在军中以外,没有什么交集的。
拓跋延蹙起了眉头,质问道:
“为何花木兰不可入杂役营?”
“不瞒大将军,属下此次来右军校场观看他们大比,原就是听人说花木兰武勇过人,所以想来招揽一二。刚才校场比试,属下见他果然名不虚传,就和夏将军讨了个人情,准备把这花木兰要去,做个亲兵,夏将军也允了……”
库莫提睁着眼睛说瞎话,引起一片哗然。
夏鸿不知库莫提是这种救法,两眼圆睁,恨不得摇头大声否定才好。谁料后背突然抵上了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划着“不”字,再用余光一扫,正是王副将。
王副将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库莫提莫名其妙的说起花木兰要做他亲兵的话,继续说道:
“刚刚大比还未完,属下和夏鸿将军正在商议此事,就见得刑官曹冲入场中,要带走这花木兰。属下其实心中也不高兴的很,莫说是右军的校场,便是平日里的军营,不和主将打个招呼就直接带走别人帐下的人马,实在是有些张狂,所以后来闹了起来,属下也就冷眼旁观,没有制止。”
“你这小子……”拓跋延一时气结,话都说不好了。
“大将军,花木兰已经是属下的亲兵,只缺一道文书而已。既然是我拓跋提的王帐之人,若要打骂处罚,也是属下的事情,所以……”
他笑了起来,那意思不言而喻——大将军你虽然统帅三军,但这是我亲兵,我发俸禄我发粮饷,我自己管自己带,不需要你操心了。
拓跋提是继承了拓跋曜王位的继承人,若在身份上,拓跋延只是堂亲,并非先帝拓跋嗣的直系子孙,而他的父亲却是先帝的亲兄弟,他的颍川王乃是有王帐所在的王庭,享有奴隶和草场。
他有这个底气和拓跋延叫板,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出对他尊敬的样子。可是一旦开了口,拓跋延也只能退让。
王帐就相当于过去的汗国大帐,他既然开口说花木兰已经归了王帐,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夏鸿,库莫提此话可当真?”
拓跋延越是气愤,脸上表情越是沉稳,他将目光移到夏鸿脸上,只等着他说出答案。
贺穆兰一干同火双目赤红,怒视着库莫提。
右军众人好不容易保下了贺穆兰,却见得他要被这劳什子鹰扬将军带走做一亲兵,各个都义愤填膺。
可杂役营这种地方,是花木兰这样的英雄该去的吗?
去了那里,那才叫辱没祖宗!
夏鸿脸色煞白,两片嘴唇翕动了片刻,想要说“是”,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夏鸿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花木兰这样的人物,哪里肯撒手!
可眼见花木兰已经得罪了大将军,恨不得拔剑斩之,又有罪责在身,眼见着就要没入杂役营,他心中也是动摇不已。
他根本没有自信从杂役营里把花木兰捞出来。
库莫提肯顶着得罪众人的危险拦下花木兰受苦,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可就这么把花木兰拱手让人!
就这么拱手让人!
就在这时,站在拓跋延身后的库莫提面色诚恳地看着夏鸿,做了个“信我”的口型。
此时信不信,又能如何呢?
他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夏鸿闭上眼睛,像是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重重地吐出了一个“是”字。
***
贺穆兰也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想过自己也许会被罚去杂役营做杂役,就跟许多狗血剧一样,从什么奴隶或者贱役之流开始,历经艰辛的往上爬……
她还想过,要不然就是被刑军带走,严刑拷打,发现自己是女人的身份,然后被砍了头去。
她当然也想过,若是夏鸿将军和其他将军若愿意苦苦相求,这大将军也许说不定会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