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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与胤祉视线交汇,心中了然,命高明与林庚二人在院子两端站定,以防旁人接近,也不必担心被听见言语。
“弟弟,一直以为三哥是清高风雅之人,今日这院子似乎不合三哥的品味。”胤禩出言试探。
“呵,八弟也是宫中皇子,不会天真地以为眼见便是真吧?”胤祉微微一笑,与平日那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大相径庭,很是随意,“而且八弟这两个多月的变化也让三哥很是惊奇呢?”
“是吗,可能经历了生死大劫,尝过了人情冷暖,想法是变了些。”胤禩不动声色的回道。
“若是旁人,自是正常;可八弟见多识广,又岂是轻易能动摇的?”胤祉不在意胤禩打马虎眼儿,若是心计浅薄之人也不值当他特意招待一番,“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八弟如今可是领悟?”
胤禩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机锋,作为皇宫中出身最卑微的皇子,被人算计性命是常事,突然有那么大的转变十分反常。还不是明白了在皇父的心中太子与他是天壤之别,有了这份自知之明,行事手法自然也就大不同了。
“还真是从没发现三哥是这般通透之人呢!”
“意外?论排序,我可是紧邻太子的弟弟,从小就看着皇阿玛对太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嫉妒、不甘甚至是更激烈的情绪不比你少过。”胤祉幽幽地回忆着,“年少之时更是见过后宫里因太子掀起的腥风血雨,而且我是母妃唯一活着的儿子了,与其争取那份不可能,还不如想想自己能得到的。”
“三哥,你,今日为何……?”既然你一直都看得通透、伪装的完美,为何今日还要再破例提点我呢?
“你既然能看破,我又为何不给自己争取一个盟友?八弟,我信自己的眼光,也歆慕你与九弟他们的感情,未来如何尚不可知,但三哥我想要另一种可能。”
“三哥,纵使你我合力,也未必能做到。”
“这点我很清楚。八弟你一直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之人,但从不打诳语,也不屑虚情假意,所以我才敢在你身上冒险。许多事情即使看明白、想清楚了,终究还是不甘心呐。”
胤禩沉吟片刻,端起酒杯,“三哥,酒入柔肠何须言,弟弟敬你!”
“好,今夜不醉不归。”
……
世人看人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痴人说梦。谁能看个清楚,说个明白?胤禩轻叹一声,身在皇权迷瘴中,他未曾看透的,何止是皇父啊!前世今生一直以为三哥是那酸腐的文人,轻视他的出身才经常出言奚落、嘲讽。如果没有这偏见,细细思量三哥的话,有哪一句不是事实,其中更是有不少隐晦地劝诫自己不要太执迷皇父看法的好意,只是自己从没意会到。
前世每次皇父到塞外行围、祭陵时,三哥都有跟从,四十六年皇父亲临三哥府邸举行家宴,而后每一年都成了惯例。四十七年一废太子时,皇父惩治了多少太子周边的人,却称三哥不曾怂恿。大哥阴谋魇镇太子的事,被三哥告发,皇父深信不疑。四十八年复立太子,三哥进封诚亲王。五十一年,再废太子,三哥却被赐银五千两。在太子的二次废立中,始终不曾被皇父责骂,三哥可是独一份哪,这份能耐他和其他兄弟前世怎么就都给忽略了?
不过是三哥一直都摆出一副文人相轻、眼高于顶的样子,老师、门客、相交之人俱是学者与无功名的布衣,像陈梦雷、周昌言等那些不曾被他们这些热心皇储的兄弟看到眼里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将三哥视作没有威胁,还暗地嫌弃三哥尖酸刻薄的性格,哪知都是假象!
文学、书法、骑射,三哥都是兄弟中的佼佼者,出塞围猎时也曾和皇父比试的不分上下。三十七年代皇父在孔庙祭祀;五十八年皇父圜丘祭拜后,独独让三哥再行礼;主持编纂了《律历渊源》和《古今图书集成》两部巨著;平日许多政务也处理的相当妥帖……有此种种迹象,若皇父传位于三哥,士林毫无阻碍不说,想找出一条实用的反对理由也不容易。
三哥,你真是给弟弟上了一课啊,如此的深藏不露。但这次弟弟信你!
敏妃曾对你母妃荣妃口出恶言,你便在敏妃之丧未满百曰里剃发,不惜因此降为贝勒;雍正为显他皇威把众兄弟的“胤”改成“允”,你便故意向苏克济索贿以作挑衅;雍正愈是看重十三,你愈是不给面子,葬礼迟到、面无忧色,何惧你夺爵囚禁……我敬皇父是孝,你雍正有何资格让兄长为你折腰!就冲你这份风骨洒脱,就为你多次暗处提醒,三哥我敬你!未来如何我们都不能预料,但我愿与你联手,无悔亦无惧!
相隔不远的院落中,林庚扶着胤祉走向房间,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没忍住出言:“爷,今日喝得可不少?”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回山转海不作难,倾情倒意无所惜。爷这酒喝得值!”胤祉心中只觉畅快不少。荣妃也曾是皇父极为宠爱的女子,生了皇阿玛第一个儿子,可五子一女中却只活下了皇姐与自己,自此平淡看透宫禁事变,将全部精力用在抚养孩子上,沉寂后宫。从当初的七嫔之首到后来的四妃之末,前朝后宫的凶险权诈他看得分明,所以他深知皇阿玛的薄情,也学会了矫情饰作,才在风云诡谲的后宫前朝存活至今。可凭什么要一直受这窝囊气,他还是不甘心,尽管希望渺茫也一直默默经营着。近来八弟的不按理出牌让他看到了转机,就冒险一次、放纵自己的心意,或许真的有那一天能不再被这皇子身份桎梏,去随心所欲走这人世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查资料发现三爷虽然参与夺嫡了,但没怎么被康熙折腾,突然有了三爷深藏不露的想法。所以果断将三爷拉到八爷的阵营里,给八爷一个盟友。 再有,康熙是渣爹,把太子从小捧得高高的,其他儿子早有不满,三爷是其中之一。后来当太子越来越趾高气扬,三爷也有了小心思,刚好又发现了八爷的变化,决定联手。
☆、第二十章
与胤祉相谈甚欢后的几日里,胤禩等人召见了浙江巡抚、江苏巡抚并众位地方知府,传达了康熙的旨意,详谈了朝鲜事务与地方文人学子的管理等等事务。期间胤祉与胤禩常有观点相合,看在他人眼中是二人常常谈诗论文、关系日渐亲密。约半月有余,京中对朝鲜民夫诸事商定结束,消息传到江南,胤祉间或约见当地学士清谈,胤禩则借此机会带着毓秀游走在杭州的酒楼茶肆等文人荟萃之地。
毓秀今日更是难得地穿上了汉服,一身大红色菱花纹襦裙,愈发衬得脸如白玉、颜若朝华,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十五岁正当韶龄,眉目间又隐然有着一股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气,当毓秀笑吟吟地望过来,胤禩只觉天地万物都在那灿然生光的绝丽容颜下黯然失色,眼前人是说不尽的美艳多娇。美人有许多种,柔弱似柳、清高如兰、浓艳若海棠,毓秀则与玫瑰相配,绚丽又妩媚,尽情肆意地绽放。胤禩走上前,挑出一枝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替毓秀插在发间,恍然才懂得了《诗经》所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意。
“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美是杭州。”这句千古以来就被人们流传的话,道出了杭州西湖的极致美:晴天水潋滟,雨天山空蒙,早霞晚辉皆可变幻成景,春花、夏荷、秋月、冬雪各具美态。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为西湖书文写诗,名作流传。
西湖孤山脚下有一座酒楼名为“楼外楼”,更是江南文人青睐之地,乃一位落地文人所开,名取自“山外青山楼外楼”,悬一副“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楹联,很是一番文化情趣。西子湖畔、孤山麓下,景色清幽,文人骚客云集,有佳肴与美景共餐。
胤禩带着毓秀就坐在这楼外楼中,点西湖醋鱼、宋嫂鱼羹、东坡焖肉、八宝满口香、西湖莼菜汤等杭州风味菜来品尝,十分逍遥惬意。
“哼,蛮夷就是蛮夷,不识教化,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泱泱大国的风范都被丢尽了。”
不远处酒桌上一男子突然高声喝道,把同桌几位低语的同伴都惊到了,慌忙出言。
“孔兄慎言!”
“哈哈,孔兄这是醉了,竟然胡言乱语起来了。”
“各位见笑了,我们这位兄弟喝多了,喝多了。”
这孔兄大抵也是这里的名人,周围的人见出言的是他,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纷纷也打着哈哈。“没事,这里的花雕乃是苏杭一绝,让人难免贪杯嘛。”
可那几句话,却是勾起了众人谈论的兴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起来,酒楼中顿时嘈杂起来,各路言论也进了胤禩与毓秀的耳中。
“也不知皇上是何想法,怎么就让朝鲜人来修黄河了呢?”
“听说是朝鲜使臣几次恳求,皇上推脱不过才答应的。”
“许是感激大清赈灾及时才有此念头吧,也算是知恩图报了。”
“靖之兄,有所不知啊,听闻此事是皇上的八阿哥先上的折子,那是朝鲜使臣还在路上呢。”
“所以这事是皇上授意的了,还真是……真是……,唉,难怪孔兄那么大的气性呢。”
……
果然,这些一向推崇宽厚仁德的孔孟之道的儒生,不是好糊弄的,言辞间多是不认同啊。胤禩眼神微沉,毓秀悄然握住了胤禩的手,一弯翦水秋瞳略带担忧的望过来。胤禩浅笑,回握住毓秀的柔荑,以作安抚。
文人学子也许清高,却也不是无欲无求,他和三哥他们早已有所布置。那些交头接耳的文人中,有他们布好的暗桩,现在朝鲜之事才刚被民间知晓,还不宜有大动作,接下来的时日里这些人会出力将风向一点点扭转过来,自然且了无痕迹,方才可笼络住这些江南文人士子。至于那些言辞过激、冥顽不化之人,也只能……
那厢孔廉安却没有被友人劝服,言谈中情绪越发地激动起来,声音更是蓦地高昂起来:“怎么还做得说不得了,古往今来,我孔廉安就没有听闻过这等事,我巍巍华夏、礼仪之邦,如今却出了这等沽恩挟惠的丑事。苍天无眼、圣上不明啊,八贝勒,巧言令色之徒,误我大国泱泱风范。”
酒楼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早知这孔廉安就是一迂腐书生,久试不第后,人也越来越刻板固执了,可怎料他今日竟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这般行事?不是有消息称圣上派了诚郡王、八贝勒两位皇子出京了,万一……还不知会惹出何等祸事呢?
“啪!”毓秀听到那姓孔的书生这般诋毁他家爷,气得不轻,狠狠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眼神一凛瞪视着孔廉安,冷笑一声,“无知无能之辈,也配谈国事?”
那孔廉安本就情绪激动,兀的被一女子嘲讽,额头青筋暴起,“尔一妇人竟敢……”
“妇人怎得?”毓秀厉声打断,“难道你不是你娘生养的?最烦你们酸腐文人了,只要没道理了,就拿妇人说事。怎得,孔孟之道就教你这般忘恩负义,轻视自己的母亲了?”
酒楼里从掌柜小二到文人食客都被这出人意料的发展给怔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了。那孔廉安更是被气得脸都绿了,胸口一阵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粗声道:“我……我无理,我倒要知道知道我哪里说错了。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非得让你这无知妇人见官,好好学习三从四德。”
胤禩见这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