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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道:“上山?”
魏无羡道:“先探个虚实。”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轻轻地对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忽然,一处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从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一朵苍白的花,一只骷髅手臂缓缓地破土而出。
这小半截骷髅臂婉转无力地扬着,魏无羡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压得更低,长发自肩头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将唇凑到这只骷髅手边,轻声细语,然后静默,仿佛在聆听什么,半晌,微微颔首,那只手又缩成了一个花苞,重新钻回地底去。
魏无羡站起身来,拂去身下泥土,面露奇怪之色,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抓了一百多人上来,在岗顶,都还活着。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经下山了。”
把人抓上来,自己却下山了,着实怪异。
蓝忘机道:“活着就好。”
魏无羡道:“对,活着就好。”
再往上走,迎来了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大多很小,构架简单,甚至简陋,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之人匆匆搭建而成的。有的已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有的整座屋子向一侧坍塌,保存最完好的,也有半边被砸得稀烂。受了十几年风吹雨淋,无人照看,个个犹如衣衫褴褛、苟延残喘的幽灵,沉默地俯瞰着山下来人。
自从山上之后,温宁的脚步就一直格外沉重,此时,站在一座屋子前,又迈不动步子了。
因为,这是温宁亲手搭建的一座屋子。
在他离开之前,这座屋子还是完好的。虽然简陋,却是一个完好的遮风挡雨之所,住着他熟悉的人、珍视的人。
“物是人非”,好歹还有物是,可此情此景,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魏无羡道:“别看了。”
温宁道:“……我早已经想到了。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
话音未落,残破的屋子之中,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人形。
这条人形朝屋外蹒跚走来,那张腐烂了一半的面容暴露在稀薄的日光之下。魏无羡拍了一下手掌,这具走尸浑然不觉有异,魏无羡这才从容退了两步,道:“被阴虎符控住了。”
已臣服于他的尸傀儡,不受阴虎符控制。同样的,已被阴虎符操纵的尸傀儡,也再不会听从他的命令。规则就是:先到先得。
温宁一步上前,咆哮着一把将它的头颅拧了下来。随后,从四面八方也传来阵阵低哮之声,黑色树林里,慢慢走出了四五十只走尸。
这些走尸男女老少不一,大多数很是新鲜,身穿寿衣,多半就是最近各地失散的那些尸体。蓝忘机翻出古琴,信手一拨,琴音如涟漪般四下散开,刚刚将他们包围起来的走尸们霎时跪成一圈。温宁双手举起一只格外高大的男尸,将它抛到数丈之外,卡在一颗树的枝头挣扎不已。魏无羡道:“别跟它们纠缠,上山!”
三人边退尸边上山,也不知金光瑶这几天拿着阴虎符究竟疯狂地召了多少走尸,一波接着一波,越往上爬,越靠近岗顶,越是密集,数量也越是多。参天的黑树林上空,琴声冲霄,群鸦乱飞。两个时辰之后,他们才终于得到了一个休息的间隙,确认四周再没有新一波的走失了,魏无羡这才坐在一头被损毁的镇山石兽上,吁了口气。
蓝忘机收起了琴,从袖中抽出一柄长剑,递给了他。
魏无羡侧首一看,正是随便。原来蓝忘机一直把它收在乾坤袖里。
他低头看了看随便,笑着把它接了过来,道:“谢谢。”
他拔剑出鞘,凝视了这雪白的锋刃一阵,果断又将它插回去,佩在了腰间,仍是没有用它的意思。
见状,温宁转过了头。蓝忘机则凝视着他,魏无羡解释道:“太多年不用剑,都不习惯了。”
扶着膝盖坐了一会儿,魏无羡站起身来,三人又往上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一座欲坠不坠、将倾不倾的的大殿。
乱葬岗是古战场。
相传古时,此山不叫乱葬岗,而是一座闻名海外的仙山。曾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修仙大派坐落于此。历代派首有呼风唤雨之能,且身兼国师之职。宗门之间恶斗频繁,派首统治血腥残暴,后该小国亦为他国侵|犯,举国覆灭,历经长达数十年的厮杀,这座山终于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原先的名字也湮灭于尘,只剩下“乱葬岗”三个字,为世人所铭记。
盛极一时的大宗门,也只剩下最初那位国师所建造的一座伏魔殿的废墟,支撑了千百年。这伏魔殿虽经历百年雨打风吹,大半已成断壁残垣,而当年鼎盛之时的辉煌,仍可一窥。穹顶高耸,金柱参天,算得上气势恢宏。然而,它整个是歪的。
人说乱葬岗是一座尸山,漫山遍野,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个死人,此话不假。也正因如此,山中常有食尸甲出没。食尸甲也就是收了妖气浸染后妖化的穿山甲,以尸体和怨气为尸,在土中掘食尸体,导致乱葬岗上坑多洞多,伏魔殿一边底下几乎被挖了个穿,土质疏松,根基不稳,一侧早已深陷入地。
他们原本以为,越往上走,越是扎手,岂料到了岗顶附近,却再没有走尸侵扰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放心。魏无羡忍不住心生警惕:“就这么一路简单地杀上来,未免有些太容易了。”
三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谨慎地潜行,逼近殿外,没有立即冲入殿中,而是先从外窥探殿内情形。
这伏魔殿甚为宽广,容纳千人亦不在话下。一百多个人,手脚皆被捆仙索牢牢束缚着,挤在大殿中央。
这一百多个人,竟然都要么是品级颇高的门生,要么就是直系的世家子弟。魏无羡心道:“把这些世家的心肝宝贝子弟们都抓来了,这第二次围剿势在必行。只是……”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江澄会不会又是那个领头之人。
忽然,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道:“要我说,你当时就不应该只捅他一剑,你为什么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他声音很小,但伏魔殿很是空旷,一开口就回音嗡嗡,是因根本不用偷听,也能一清二楚。闻声,魏无羡这才注意到,这名子弟身边那个面色冷沉的少年,正是金凌!
金凌看都没看他一眼,低头不语。
一名少年惶惶地道:“他们已经离开快两天了……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最先开口的那名子弟又道:“还能想怎么样?肯定又是想在射日之征里对温家做的那样,把我们炼制成他的尸傀儡,然后、再用我们去对付我们的家人,让他们下不了手,让敌人自相残杀。”他咬牙道:“邪魔!真是卑鄙!毫无人性……”
金凌突然冷冷地道:“你给我闭嘴!”
那名子弟愕然道:“你让我闭嘴?你是什么意思?”
金凌道:“什么意思?你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人话?闭嘴,就是让你别吵!”
被捆了两天,那名子弟早就浑身暴躁,怒道:“你凭什么让我闭嘴?!”
另一个还算冷静的年轻声音道:“咱们现在被绑在这里,外面那么多走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进来。这种时候你们也要吵架?”
蓝思追竟也被抓来了。
被叫闭嘴的那名少年道:“是他先发疯的!怎么,你自己可以骂,就不许别人骂?!金凌,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敛芳尊是仙督,你今后也是?我就不闭嘴,我看你……”
金凌突然整个人扑了上去,脑袋撞到他后脑上,那名子弟痛得大叫一声,骂道:“要打架,奉陪啊!老子正窝火着呢。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听了这句,金凌更是怒不可遏,被捆着不方便动手,他就胳膊肘和膝盖并用,连连出击砸得对方嗷嗷直叫。可他是一个人,那名少年却是个往常总是前呼后拥的,朋友们一见他吃亏,立刻嚷道:“我来助你!”一齐围了上来。蓝思追坐在附近,身不由己被他们卷入了群殴的洪流,一开始还能勉强劝告“都冷静、冷静”,可错挨了几记肘击之后,他痛得连连皱眉,脸越来越黑,大叫一声,索性也加入了混战。
魏无羡和蓝忘机都看不下去了,对视一眼,确定这伏魔殿内外应当没有陷阱,魏无羡率先跳到伏魔殿前的台阶之上,喝道:“都散开,散开散开!”
他这一吼,在伏魔殿中嗡嗡作响,几乎震耳欲聋。扭打作一团的少年们抬头望去,蓝思追看到了他身旁那个熟悉的身影,喜道:“含光君!”
一旁有人惊恐道:“你喜什么?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
魏无羡迈入伏魔殿来,将随便拔|出鞘,随手往后一抛,一道身影闪出,接住了剑,正是温宁。
这群世家子弟又是一阵鬼吼鬼叫:“鬼鬼鬼鬼将军!”
温宁扬起随便,朝金凌一剑划下,金凌咬牙闭上了眼,岂知周身一松,捆仙索已被随便的锋芒斩断了。
温宁在殿中四下行走,斩断捆仙索。被他松绑的世家子弟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内有夷陵老祖鬼将军和正道叛徒含光君,外有无数嗷嗷待食的走尸,进退两难,只得缩在大殿一角,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面无表情走来走去的温宁。
蓝思追那头却满面明光,道:“莫……魏前辈。你是来救我们的吧?不是你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吧?”
虽是疑问句,可他满脸都是全然的信任和欣喜,魏无羡心中一暖,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把他落难几日仍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道:“我?我有多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雇人。”
蓝思追连连点头道:“嗯。我早知如此!我知道前辈是真的很穷啊!”
魏无羡:“……乖。对方有多少人?这附近有埋伏吗?”
蓝思追道:“对方有好多个人!脸上都用黑雾遮挡看不清面容,缴了我们的剑,把我们扔在这儿之后就走了,已经快两天了,好像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一样。不过,这外面有很多走尸!时不时就能听到它们在叫,不过暂时都没进殿来。”
避尘铮然出鞘,割断了捆着他的捆仙索。
蓝忘机收剑回鞘,道:“做得好。”
意思是说,他能保持镇定,临危不乱,还信任他们,做得好。蓝思追连忙起身,对着蓝忘机站得端正笔直,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魏无羡就嘻嘻地道:“是啊,做的真好,思追啊,都会打架啦。”
蓝思追一下子涨红了脸,道:“那、那是……方才一时冲动……”
忽然,魏无羡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只见金凌手脚发僵地站在他们身后。
蓝忘机立即拦到魏无羡身前,蓝思追又站到了蓝忘机前面,谨慎地道:“金公子。”
魏无羡从他们两个人身后走了出来,道:“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
金凌的脸色很是怪异,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开不了口,只是用目光盯着魏无羡的腹部,那个被他捅过一剑的地方。
正当双方僵持着,突然,一道身影被重重摔入殿中!
魏无羡倒退两步,被蓝忘机扶住,定睛一看,道:“温宁?”
温宁翻身跃起,默默把手臂脱臼的骨头粗暴地接了回去,魏无羡和蓝忘机齐齐转身。
只见江澄垂着手,站在伏魔殿前,紫电滋滋在他手下流转灵光。方才,温宁就是被他这一鞭子抽进殿来的。
难怪温宁没有任何反击的意思。
江澄冷冷地道:“金凌,过来。”
金凌失声道:“……舅舅!”
黑树林之中,缓缓走出身穿各异服饰的众家修士。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