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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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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道:“陛下可说找我有什么事么?”

小宫女摇摇头:“陛下没说。”

念云有些忐忑,快步走进大殿去,见李淳正在她常坐的罗汉床上靠着,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些奏折。她屈身行礼:“陛下!”

李淳抬起头来,眼里仍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柔柔的如一池春水,只笑着道:“你去哪儿了,朕等了你半日,索性把要紧的折子也搬到你这儿来了,边看折子边等你。”

念云咬了一会儿嘴唇,才小声道:“妾方才去了兴庆宫,瞧了太上皇。”

那宁静的一池春水顿时就被乍起的风吹皱,连着眉头也拧了起来。这时他一眼看到一旁正要躲着他的绿萝裙摆上似有血迹,连着念云身上也有血腥之意,眉头便拧得更紧了:“绿萝,那衣裳是怎的?”

念云连忙挡在前头:“方才出了点事,待妾稍后细细同陛下说,陛下且先容妾和这些奴婢去换了衣裳来。”

也不等他答话,便赶紧拉绿萝溜了。

过了片刻把手上脸上都洗干净了,换了熏过香的干净衣裳,才走了出来,把大殿里的宫人都遣散了,讨好地亲自端了茶点进去。

李淳仍旧在看折子。他如今是越发的忙,偏生有些老臣不知趣,明明三句话能交待明白的事,非要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的写个万言书来。别说看折子,她是眼睛往那折子上瞟一眼,头就要晕了。

见她终于过来了,把那朱砂笔放下,问道:“太上皇可还好?”

念云微微颔首,顿了顿方道:“牛昭容殁了,是太上皇亲手杀了她。”

其实他的探子兴庆宫也不是没有,因此刚一出事,她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大略听到些风声了。

念云又把在兴庆宫发生的事大致同他说了一遍。

李淳面上一哂,道:“便是她罪有应得,朕那情深意重的好父亲回头怕是仍然要后悔自己亲手杀了人。罢了,反正她也同牛家脱离了关系,不必追究了,仍旧按着昭容的品级治丧罢。”

念云应下,“如此,妾回头便去同礼部商议,必定不叫太上皇为难。”

李淳把手中的折子合起来,放到一边,又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那罗令则全招了,道是牛昭容遣人联系他的。今儿早上,杖毙了。”

他语气太平淡,说到“杖毙”也完全没有任何波动。正如她今日遭遇刺杀,七八个宫女并着救驾的老太监,还有牛昭容这么多人死在她面前,她仍旧维持了镇定和冷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这大明宫里的他和她,心都已经慢慢的冷硬起来,手上也开始渐渐染上越来越厚重的血腥之气。

李淳站起来,拉起她有些冰凉的手:“念云,大殿里有些气闷,陪朕出去走走。”

念云自一旁取下他的披风,亲自替他系了,又拿了一件自己的豆绿色披风,同他走出大殿。

蓬莱殿出去不远,便是太液池,湖心有小岛,叫做蓬莱岛。

天色已晚,湖面上微微泛着雾气,念云忽然又想起了兴庆宫那老太监描述的龙池。

玄宗皇帝是个最懂得享受的帝王,那九个喷水的龙头,喷得烟波飘渺,水雾缭绕,贵妃一曲霓裳羽衣舞,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梨园弟子咿咿呀呀亮起歌喉,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李淳目光飘渺地望着蓬莱岛,忽然问道:“我听说兴庆宫也有这样大的一个湖,你今儿见了吧?”

原来同她想到一处去了。念云道:“若论湖的大小,只怕是差不多。不过,兴庆宫的盛景只是玄宗皇帝一朝,后来在战乱中已经荒废,又无人修葺,草木宫室颇多荒废,自然比不得大明宫了。”

李淳伸手一指太液池里的荷叶,“是了,单是这荷花,兴庆宫也比不得。”

荷花已经凋谢,荷叶却还碧翠着,只是有些老气横秋,再无娇嫩柔媚之姿,像脂粉衰败的半老舞娘。

李淳道:“开国时期高祖和太宗都住太极宫,高宗皇帝头风甚是严重,则天皇后便扩建了大明宫,让他迁来这一处。太液池的荷花,听说也是高宗皇帝喜欢,则天皇后才命人植的,有些年头了!玄宗皇帝偏爱兴庆宫,却独独喜欢太液池这一池荷花。”

兴庆宫的老太监说起玄宗来,大约是怀念着曾经繁华的过往。李淳此时提起则天皇后和玄宗皇帝,她不知是何意,只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等着他的下文。

李淳却很久没有说话。二人沿着湖边缓缓地走着,李淳像是自言自语地叹道:“美人误国啊!”

高宗皇帝宠信则天皇后,以致大权旁落,武周一朝不知折损了多少李氏子孙。玄宗皇帝当初被肃宗尊为了太上皇,是同宠爱杨贵妃脱不了干系。如今太上皇,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为牛昭容所误。

不知李淳到底慨叹的是高宗皇帝,玄宗皇帝,还是太上皇。

但这话头念云没法接,她也是个后宫女人,而且不巧身后的郭家颇有些权势,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定哪一日,她也会成为那些老臣口中“误国”的妖妃,成为所谓的祸水红颜。

等了一会儿,李淳从湖面上收回了目光,叹一口气,道:“念云,十日之后是母亲的生辰,朕想帮她做个寿宴。你替朕去张罗一个宴会,就在兴庆宫办,不必太招摇,但规制不能低。”

念云答应了,问道:“陛下可有想邀请的人?”

李淳想了想,道:“兴庆宫的太妃、太上皇妃嫔等人是要请的,舅家一些走得近的亲眷,还有与父亲素来亲厚的几位老臣都要请到。另外,酒食多备一些,父亲在东宫时候的二百亲卫都带到了兴庆宫,他们也辛苦,到时候应当赐些酒食与他们。”

念云道:“妾记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死寿宴

这是念云头一次操办宫里的宴席,虽然不算十分盛大,但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了解,且只有十天的时间,难免十分繁忙。

荒芜了数十年的兴庆宫,在十天之内已经焕然一新。破败的宫室稍稍修整了,叫漆匠和画师填补了斑驳的彩绘图样,腐朽的木栏杆也已经换了新的。

虽然龙池里依然喷不出喷泉来,但那些衰草枯杨都已经仔细收拾过,该清理的清理,该修剪的修剪。

实在有些十天之解决不了的,便想了些临时的法子,从大明宫里搬了盆栽过来,好歹从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萧瑟。

兴庆宫的老人们都非常高兴,在这冷宫里数十年了,终于有一天,还能亲眼见着大明宫的皇帝和贵妃,还能有一个这样的盛宴,余生的谈资便不仅仅只是玄宗皇帝了。

一应食材、器物都由大明宫这边操办,再运到兴庆宫去,来来回回,城墙底下的宫道有些狭窄,几乎不够用了。

到后来,运送东西的太监们不得不出宫,从城里坊间道往兴庆宫去。许多东西念云不得不亲力亲为,亲自监督,免得那些宫里的老油子们糊弄了她这个新来的贵妃娘娘。

到了第十天,万事俱备,懿旨也都已送出去,只等着晚间的宴会宾客盈门了。念云在大明宫左右掖庭又察看了一遍,才带着薛七喜、绿萝等一行随从往兴庆宫去了。

念云本打算留七喜在大明宫以备万一有疏漏可以及时处理,但李淳却不知为何,特地下了一道口谕,命七喜跟在贵妃身边伺候。

念云只好带上七喜随侍,留了茴香在大明宫。

念云身着华服,早早便驾临了兴庆宫,安排各种琐事。

这时李淳还没有来,他事先同她说过了他要晚一点,不必等他,她也知道他忙,故而先自行去拜见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

宴会是在兴庆宫的南薰殿,这里位置居中,且又宽敞,很适合大宴。

念云到了南薰殿才发现,兴庆宫的太妃和太上皇妃们来得甚早,似乎一大早便聚集在了南薰殿,等候她来。

见了她,也多有惊喜,特别是年老一些的太妃们,一听见太监通报“贵妃娘娘到——”,便连忙整理衣衫,身后的老宫女都跟着满面肃容地等着看贵妃娘娘是什么模样。

念云只觉得心里难过,有多少正值盛年的如花美眷,在皇帝驾崩的时候,被关进了冷冷清清的兴庆宫,空度逝水流年。

没有人记得她们,她们只是大行皇帝的遗物,日复一日过着这样寂寞冷清的生活,找不到一点趣味。

所以在这个好不容易能有点事情可做,有点新鲜事物可看的日子,她们穿上了蒙尘的盛装,生怕错过了一丁点。

念云不忍心冷落她们,一一同她们见礼。

这些太妃们有的是德宗的妃嫔,有的竟是肃宗、代宗的妃子,容颜枯槁,神色癫狂。

念云安排着晚宴的事,得空便也同她们闲聊几句,她们所问的多是宫外之事,也问外头时兴的妆扮衣裳样式等。

念云耐心地同她们敷衍,感慨时光何其残忍。七喜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旁边,似乎生怕牛昭容行刺的事再度发生。

到了临近晚宴的时候,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念云便命开宴。太上皇同太上皇后上座,李淳和念云的位置在右边下首,对面的位子是韦贤妃的——如今该称韦太妃了。

听说她一直在佛堂里清修,难得这一次竟也来了。虽然比其他妃嫔迟了些,到底还是来了。

若加上韦桃卓同她的过往,念云同她大约也有数十年的恩怨了。她必定恨毒了念云,可宫里人的面子工夫都是上乘,再怎样的深仇大恨,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念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她也一本正经地回礼,然后也未多说话,沉默地落了座。

不知为什么,念云总觉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异样的神情,像是感慨,又像是嘲讽。

厨子、下人都从大明宫临时调派了许多过来,一时传菜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酒水、菜肴便摆在了各人案前。

念云忙着察看各处菜肴准备情况,又要招呼客人,自己倒没吃上几口。

席间又安排了歌舞伎表演,大唐民风开放,宴饮到兴头时宾客时常会到大殿中央同舞姬们一起跳舞。众人都喝了许多酒,气氛渐浓。

念云才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稍微填一填肚子。这时宫女捧上了白玉樽,里面装的是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红艳艳的,衬着白玉樽,在大殿里烛光的映照下十分美丽。

刚刚端到面前,她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酒香。葡萄美酒夜光杯,果然名不虚传。

念云端起酒樽,正要凑到唇边,一直在盯着她的七喜忽然俯身,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樽,道:“娘娘今日事务缠身,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念云有些诧异。七喜不是不知道她的酒量,葡萄酒虽入口甜美,也并不是十分容易醉人的酒。别说是这样的一小樽,便是一坛,只怕也不至于醉成什么样。

她抬头看了看七喜,七喜只是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一边。

念云又在食案上拿过一盏红豆汤准备喝,七喜连忙又拿过旁边一盏雪梨汤换下了她手里的红豆汤,低声道:“娘娘操持宴会之事甚为辛苦,不如喝雪梨汤滋阴润肺化痰。”

念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你们在做什么?”

七喜并不回避她的目光,却答非所问:“娘娘,廊下那些侍卫站得辛苦,可赐些葡萄酒与芙蓉糕与他们。”

念云知道今晚的宴会是要出事了,低声问道:“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七喜道:“陛下命七喜保护娘娘。”

此时那些受邀的外臣未必知道兴庆宫里发生过的事,安排这样一场宴席,怕是许多外臣都以为是陛下心里对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有愧,所以要借宴席来热闹一番,给他们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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