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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棠见他的次数不多,每一次都能看到他脸上那标志的大胡子。
第一次见面,是沈泽棠刚刚高考完那年暑假。他有个哥们儿考上了交大,放假了就邀请他过去看看,说要带他们去看秦始皇兵马俑,看大雁塔,还有西安鼓楼。
沈泽棠和闫恺时合计了一下,一道踏上了往西南方向的列车。两人都是闷葫芦,一趟车下来也没两句话,到了那边,还是那哥们儿够义气,大老远开了车过来接他们。
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开着,一波三蹬,到了地方,闫恺时下来趴着车门干呕。
刘旭不干了:“要吐吐外面,别弄脏了我车。”
闫恺时一拳头往他面门上打,吓得他脖子一缩,抱头蹲地上:“君……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还是沈泽棠把他拉开,说,你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有脸?
闫恺时还瞪了那家伙一眼,说,妈的,这车技,能上天。
停了车,三人沿着公路走,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可那些个旅游景区啊,最好玩的永远是在图纸上,真到了地上,大多大失所望。逛到晚上,他们进了就近的商业街。
一路走来熙熙攘攘,眼睛能看到的店里都有人没法了,只好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小店坐下。
是家火锅店,两间店面打通了,经营的是对老夫妻。老太太慈眉善目,热情地招待他们,问吃什么。
大约是看出了他们是外地人,换了口不大标准的普通话。
沈泽棠随便点了几样,刘旭却操手夺过菜单,说他饭量儿大,扫了一眼,对老太太说,也别点了,干脆来一整锅,每样都上三份得咧。
“饭桶。”闫恺时骂。
“哎,你不懂,我都吃了一个礼拜泡面了。”刘旭作势,露出忧伤的表情。
沈泽棠纳罕:“以前没见你这么不讲究啊?”
这哥们儿叹气,似模似样地摇着头,翘着二郎腿:“还不是为了祖国为了党嘛,咱要走在科学研究的第一线啊,抛头颅洒热血都不在话下,少吃点儿饭算什么。”
沈泽棠和闫恺时嗤之以鼻。
吃到正酣,隔壁有个大胡子嚷起来:“给点儿酱啊,这么点料,嘴里都淡出鸟了。”
三人抬头望去,就见这厮穿着一件T…shirt,底下一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手边的卓台上还搁着个西部牛仔草帽,大刺刺翘着二郎腿坐那,手还不时抠一抠那脚丫子。
刘旭露出嫌恶的表情。
闫恺时有轻微洁癖,看得都想吐了。
可能是差距到三人灼灼的目光,这厮转过脸来,一点儿不羞愧,还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手里的筷子分到左右手,吊儿郎当地敲起来,嘴里唱着首歪到八百里外的山歌儿。
沈泽棠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但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装逼,当下笑嘻嘻:“您好看啊,这歌,这格调,不比这山脚下唱戏的大姑娘差啊。”
这厮不唱了,朝他看过来。
沈泽棠不躲不闪,呵呵笑。
冲突一触即发,东边传来一声巨响,嘈杂的人声里,隐约传来老太太的惊呼。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去,发现是伙青皮,约莫五六人,人手一个酒瓶,凶神恶煞站那儿。一张八仙桌已经掀翻了,地上乱糟糟的一地瓜果皮屑。
老太太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旁边有看客抱不平:“一个礼拜来五次,小本生意,还是老人家,杀千刀的,真该都关进局子里。”
身边伙伴忙拉了他:“被找事。小打小闹的,顶多关个十几天,但要是出来,看他们不整死你。”
看热闹的不少,却没一个援手的。
沈泽棠和闫恺时对了一眼,直接过去,一人扶出那老太太,一人挡着站这伙人中间。领头那个光头把酒瓶竖起来,指着沈泽棠鼻子,问他,要管闲事?还是替她给钱。
沈泽棠摸摸鼻子,笑了笑说,钱是没有的,可这事儿他也不打算就这么看着。
光头一听,二话不说就抡着酒瓶砸过来。沈泽棠的身手,可不是这几个二流子可以比的,侧身一避,架住他的手,一个侧踢就把人蹬了出去。剩下见了,骂骂咧咧围过来。有个趁他不备从后面偷袭,酒瓶还没砸上,就被侧面过来的人一脚踹了出去。
沈泽棠回过头,不是闫恺时,刘旭早躲到门外颤抖着报警了。
方毅裂开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
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打完后,他还找了个机会狠敲竹杠,说他是北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有的是钱,他方毅算为民除害了。
说得沈泽棠无奈摇头,却也从来没放心上。都三四十岁的人了,有时候心态比他还年轻。那些年,沈泽棠真觉得他们的年龄应该倒一倒。
第53章
年前又开始下雪了。
洁白如飘絮; 夹着牛毛般的细雨落个不停。到了傍晚,雨停了,雪还在断断续续地落,把整个庭院覆盖成银白色的一片。
周梓宁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 迎面就刮来一阵冷风; 吹得她大大打了个喷嚏。
霍香兰从客厅过来,看到了,不免数落她两句:“大冷天的; 你开那么大窗户?”
周梓宁连忙把窗关上; 跑过去抱了她一下,像只小狗儿似的皱起鼻子东嗅西闻:“您做什么好吃的呢?可馋的我!”
霍香兰说:“这你就别想了,今晚就两副筷子,我和你爸两个人过。”
周梓宁愣了一下。
霍香兰不逗她了; 笑着低了头,有些油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沈秋那丫头刚刚和胡力一道儿过来; 让我给你传个话; 晚上6点; 在香栈聚聚。”
“人呢?”
“火急火燎的,早走了。你收拾一下; 一会儿我让老张送你过去。”
老张是扬州人,九几年时举家搬迁过来的; 原本在西大门那儿的一个修车厂里干活,后来那地方扩建了,原有的几间平房仓库都拆了; 又恰逢他老伴儿中风住了院,生活很苦。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实在是没法儿了,决定一块儿回到老家种田去。
她爸周茂霆是从参谋做起的,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知识分子。他有个老战友在空一所做研究,那段时间所里和北理联合组织了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为了赶进度,连日连夜地工作,不幸累倒了。病来如山倒,老学究平日就缺乏锻炼,这一病,哪里还得了?
周茂霆听说了,几乎一个礼拜有四五天都往那边赶,每次都要从西大门那条道上过。有次他赶时间,车不小心陷进了一个坑洞里。
周茂霆发动了几次都没打着火,只好跳下来检查那车轮胎。
车倒没问题,只是熄了火,这轮胎却出了毛病,几块拇指大小的玻璃碎渣子躺在坑底,刚才他心迹之下不停发动,轮胎滚动摩擦见,把这些碎渣一股脑儿扎进了车胎里。
周茂霆又急又烦,拉了个过路的人就问这附近有没有修车的。被拉的这人好巧不巧,就是老张头,听了,就说,首长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给您去拿工具吧。
周茂霆赶时间,也不管他技术怎么样,就应了。
老张修了好几年的车,换个轮胎算什么?还给他换上了德国进口的特质奔驰胎。周茂霆低头看了看,踢了踢站起来,说,行啊。多少?
老张摇摇头,说算了。
周茂霆一听就板起脸了,说这怎么行,他们一家三代都没这规矩。
老张知道他误会了,苦笑着说明了来龙去脉。这人都要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本来他就没打算要带走的,现在能帮到别人,也算留点儿念想了。
周茂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隔日就去总医院那儿把医药费给垫了。老张带着俩儿子一闺女过来,鼻涕眼泪不要钱地掉,就差给他跪下了。
周茂霆是个读书人,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像老一辈枪火里来去的那些兵痞,当下就沉了脸,说你再这样我让警卫连的来赶人了,快起来,像什么话。
老张讪讪的,从那以后,就一直给他当司机。前些日子周茂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可他死活不乐意。
出门前,霍香兰不忘叮嘱她,“路上滑,你小心点儿,刚刚我出去买酱油就瞧见前头有人摔了,模样可不好看。”
“您别咒我行不?”
“别贫,说正经的,小心点儿。”
“知道!”
上了车,老张就发动车子沿着道路开出去。前些年,老头儿有个亲戚因为酒驾去世了,他就特别忌讳,开车特别慢,市区里从没超过60码过。
路上无聊,老张是个闲不住的,就跟她说:“小檀明年也念大四了。真愁啊,她那个性子,话都不怎么说,不知道以后干什么。”
“小檀挺好的,您担心什么。”
周梓宁前些年去扬州时在老张家过夜,远远地见过那姑娘,模样很标致,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说着就到地方了,下了车,老张又不放心地叮咛了一句:“我去西郊兜一圈,回来接你,别自个儿走了。过年了,不法分子特别多。”
周梓宁摆摆手,径直推进了对开的院门。
这是个老式的四合院,门口的匾额看着有些年岁了。距离这儿不远就是闹市,只有十几米远,这地方却在一个胡同拐弯的深处,闹中取静,出行逛街却也方便。
当初那老板把地址选在这儿,看中的就是这点。
今天段梵做东,来的都是圈里的熟人,老板很重视,唯恐得罪了这些爷爷,下午两点就清场了。原本特地空出了大厅,给这几位爷摆了筵席,偏偏这些子弟性子古怪,就要在天井里过。
老板不敢忤逆,临时从对面餐厅借了人手,费了一下午时间给扫完了积到脚脖子的雪。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周梓宁是最晚的。还没过去,她就听到了沈秋的声音:“你干什么了,磨叽这么长时间?”
胡力招呼她:“二妞快过来,肉好了,给你留着呢。”
沈秋推他头:“小黄你真不够意思,刚才我跟你要死活不给。”
这帮人里,胡力是最小的,染着一头黄毛,就得了个外号叫“小黄”。但是他对这个名儿特别抵触,当下就就不干了,端起盛酱汁的盘就要丢过去。沈秋也不甘示弱,操起个酒瓶。
段梵看得头疼,筷子敲在铜锅上:“大过年的,闹什么闹?”
周梓宁在他身边坐下来:“随他们去,闹够了就歇了。”
段梵给她夹菜:“这段日子不见你,都干什么了?”
“家里啊。”
段梵放下嘴里的涮羊肉,斜过眼尾来,似乎有点儿不信。周梓宁瞪他一眼,无奈:“真在家里!”
“你杵家里干嘛,人都发霉了。”沈秋凑过来,拿屁股顶她,“明天我带你去北海那儿玩,那儿新开了一家迪厅,格调挺棒的。”
“不了,过了年我就去南边。”
“怎么了?”沈秋眨巴一双大眼睛。
周梓宁横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对公司的事儿真是一点儿不上心啊,我看哪天咱们公司倒闭了,你还在餐厅里吃下午茶呢。”
沈秋被她说的讪讪的,吐吐舌头。
段梵给她圆场:“刚刚接到个大工程,我和梓宁打算实地去考察一下,看看能不能做,合不合适。”
沈秋口没遮拦:“有活儿就接呗。还考察啥?”
听了这浑话,段梵都忍不住了:“你脑袋里到底装了几斤稻草啊?做工程最是忌讳,要是预算不准,压了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准赔得裤衩没了。还有钱让你在这儿败啊?”
周梓宁知道她无心的,就是口花花,见她小模样儿可怜,心又软了:“你也别说她了。”
段梵:“你就惯着她吧!”
这顿饭吃得意兴阑珊。周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