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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很淡,同他的神情一样,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天气。
顾熙和一愣,随即倔强的扭过了头,不理不答。
顾熙然不以为忤,仍是淡淡道:“我身子弱,因此练武来强身健体,你跟着练是为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没指望着能得到回答,因此看见顾熙和紧抿着嘴唇,就替他答了:“你是为了好玩,为了学点武功好出去威风显摆可是没想到练武竟然这么辛苦危险吧?心里萌了退缩之意,又拉不下脸说不练……”
“才不是”顾熙和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顾熙然一挑眉:“恼羞成怒了?”
“没有”
“那你发什么脾气?”
“明知道还问我?”顾熙和怒冲冲的顶撞回去:“气你们不管我死活”
顾熙然挑了眉,语带微讽的反问了一句:“不管你死活?”
“对把我一个人扔在峭壁上,压根就不管我”
“你先搞清楚一件事。”顾熙然提了声道:“是你说要练武,我们才让你去攀那峭壁,难道你还以为你坐在这里不动,武功就会自个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那也不能这么个练法吧”顾熙和愤愤道:“万一我失足摔下来,人都死了,还练什么?”
顾熙然一笑:“那你摔下来了吗?”
“没有……”顾熙和一愣:“但我是说万一我没摔死是运气好,万一运气不好呢?”
顾熙然先没作声,只是伸手从杜秋那里拿了一串有些烤焦的蚱蜢,微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嚼了两嚼后咽下去,将那串蚱蜢递到顾熙和面前:“你要不要尝一口?”
“不要”顾熙和抬手就将那串蚱蜢给拍到了地上:“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亏你咬得下去”
“是啊”顾熙然转着手里的蚱蜢串,淡淡道:“杜秋要不是怕你失足摔下来,早就去别处打野味了,用得着在这附近逮蚱蜢么?你以为他爱吃这个啊?”
闻言,顾熙和立刻睁圆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极度的惊讶。
他转头往杜秋那边望过去,却见杜秋那张白板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除了偶尔翻动一下手里在烤的鹌鹑,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顾熙然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再理他,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沉默。
面对这种情况,顾熙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张着嘴,坐在那里发愣。
这时纪丹青已经捣烂了一两种草药,敷在了舒欢的脚踝上,替她缓解了些疼痛。
舒欢痛过了劲,拿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了顾熙和一眼道:“你还是承认吧,这事压根就是你自己小心眼。”
顾熙和气的不是她,因此盛怒之下将她推伤了,心里多少有点内疚,但小心眼三个字着实不太中听,他还是不满的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哪里小心眼了……”
“难道不是吗?”舒欢糗他道:“不说杜师父,就是你二哥,他蠢到带你出来,不将你完整带回去的地步了吗?方才我替他梳头时就留意到了,他嘴里说着不管你,其实总往峭壁那边看,要是你真出点什么意外,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头一个冲上去救你的,分明是你自己小心眼,别人对你好你都感觉不到,还乱发脾气,说人不管你的死活”
……
她每说一句话,顾熙和的脑袋就往下耷拉一点,说到最后,他的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好像,真的是他自己误会了……
但是他怕高啊杜秋是个外人,不管他也就算了,连顾熙然都不管他,还说怕高没关系,多攀两次峭壁就能治好了,说完,他就独自攀下去了,丢他一个人在上头……
这种举动当真激怒了他
自小到大,他受到的宠爱都是来自长辈,家里兄弟姐妹虽多,但没有一个同他交好,就连与他一母同胞的姐姐顾芸,他都嫌啰嗦没劲,很少搭理,因此玩伴只有染墨和涤砚两人,偏偏他们是书僮,有身份隔着,主仆规矩怎么都少不了的。
如今好容易发现原来长年病弱,足不出户的二哥如此有趣,又不像大哥是长子,天生有继承权,独得老爷的宠爱,令他本能的排斥,于是他心里不由的生出了亲近感,一天下来,有事没事的总要往生梅阁那边跑上两趟才觉得畅意。
被想要亲近的人漠视抛弃了,无疑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手足,在家里他唯一喜欢的兄长……
综上原因,让顾熙和一直觉得自己愤怒有理,因此方才的言行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余地,没想到此刻被顾熙然和舒欢三言两语说得惭愧,尴尬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我……”他很想道歉,可是这种向人示弱的事他从没干过,很是不好意思,尤其是先前他口不择言的让杜秋滚蛋了,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接受他的道歉,若是不接受,他岂不是要更加尴尬?
不过比起尴尬来,他更怕顾熙然生气,从此往后不再理他,那就没人带着他玩了。念及至此,他还是走到杜秋面前,涨红着脸道了歉:“杜师父,我……我方才说了不好听的话,你别……别放在心上……”
“噗——”舒欢生怕敷在脚踝上的草药被蹭掉,正在拿帕子包裹,听见他磕磕绊绊的婉转道歉,再回想起初见他时,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顽劣与傲慢,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这笑声倒替顾熙和解了围,有人搭理他,哪怕是笑他呢,都让他感觉没那么难堪了,于是立刻扭头怒视她:“笑什么笑”
“笑你连道歉都不会啊”舒欢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方才那行为都算是忤逆不道了,起码得跪下给杜师父磕三个头,这道歉才算有诚意吧”
要跪啊?还得磕头
顾熙和拧紧了眉头,原本不太情愿,但目光恰好落在舒欢那肿成馒头似的脚踝上,心里的内疚不由重了三分,再看顾熙然,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压根就不瞧他,于是心一横,当真一掀衣摆,道一声:“杜师父,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他说着就要跪下去,没想杜秋忽然伸手过来托住了他,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我说过,拿了你们家的银子,你们怎么使唤都无妨。”
这样最好,银货两讫,不欠人情。
正文第六十六章守夜
第六十六章守夜
杜秋不让跪,顾熙和便手足无措的僵立了半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用手去挠头,再挠头。
等他第五回抬起手去挠头时,顾熙然着实瞧不过去了,冷冷道:“你头发长虱子了?”
话是紧绷着脸说的,但顾熙和立刻就松了口气,腆着脸凑过去道:“二哥,你又说笑话了,哪能呢”
顾熙然没好气道:“谁是你二哥?站远些,少给我嬉皮笑脸”
顾熙和听话的退远两步,又继续挠起了头。
舒欢看着这一幕,憋笑憋得好辛苦,忍不住要去恶意猜测,顾熙然让他退远些,是不是怕他挠得头皮屑四散纷飞……
顾熙和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使性子,这不是误会了么……二哥你就别生气了行不行?”
被一个孩子求哄,顾熙然也有点绷不住脸了,翻身坐起看看他道:“这回就算了,下回你要再发脾气,先想想清楚。我同你是手足,能包容你的任性,但若是哪天你出了家门,不分场合的任性犯倔,旁人可不会这样迁就你。”
这番话,从没人对顾熙和说过,其实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此刻他却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答着:“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你又不是奶娃娃了,别狐假虎威的动不动就把老太君抬出来压人,遇到什么事,不想着自己解决,先哭着说我告诉太君去,很好听,很威风么?”
顾熙和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问你一句。”顾熙然瞟他一眼:“你究竟还学不学武了?要不学,趁早玩你的去,也没人来管束你,要再学,你就自觉点,别露出那一脸被人逼迫的不甘不愿。”
顾熙和拼命点头:“学我学”
“答这么快?”顾熙然一挑眉:“你最好想清楚了,身为男子,做事就要有毅力和担当,不想学就别勉强自己,若是想学就不能半途而废。”
顾熙和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坚定道:“我学二哥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
好像白说了
闹半天这小屁孩还没弄明白学东西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不过顾熙然本来就不耐烦说道理教训人,这回说得多了,他自己心里也腻得不行,懒懒的瞟了顾熙和一眼,就收了声。
虫子大餐美味而营养丰富,但是敢吃的人毕竟不太多,顾熙然和纪丹青都是浅尝辄止,顾熙和同舒欢更是一口都没有碰,两人分着吃完了一只竹鸡。
别看此时正值炎夏,太阳一落下,山间的凉气就逼人而来,夜里会是非常凉的,而且为了防止野兽夜袭,火堆是不敢熄的,于是众人饭后先在附近捡了足够多的柴枝,这才围着火堆坐下来休息。
好在火堆边上容易积聚露水的长草丛,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被杜秋清理干净了,这会不但裸在地面上的泥地干透了,就连割下来的草都被阳光晒得干燥而清香,往地上一铺,就是很好的坐卧之处。
众人说笑了一阵,顾熙然体质弱些,先觉得困意上涌,往干草堆上躺了下去,阖眼的时候朦胧道了一句:“下半夜喊起我,我来守夜。”
守夜一来是防野兽,二来火堆也需要添柴,是件无聊又劳累的事情,杜秋便道:“上半夜我来守着,你们都睡。”
舒欢捡了根树枝拨了拨火,摇头道:“不,你去睡,我来守,反正我下午睡过了,此刻也不困。”
杜秋原不想让一个女子守夜,但看她十分坚持,也就作罢,只道一句:“有什么事立刻喊醒我。”
舒欢应了,看纪丹青还没困意,就同他说了会话,两人不知怎的聊到了琴棋书画上,但除了画,别的她都一窍不通,于是纪丹青捡了树枝在地上画了张棋盘,又捡了些石子当棋子,简略的教了她一点入门的技巧。
顾熙和虽然上了几年学,家里也请了先生专门教这些东西,但他哪里是爱学的?根本就没有用心听过,此刻呆在一旁,发现自己竟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越听越无趣,甚至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卑和浅薄感,于是沉着张脸,闷闷的倒头睡了。
照理说艺术类的玩意儿都是相通的,但舒欢只对画画有兴趣,琴棋什么的,对她来说就是那天上的浮云,她此刻跟着学棋,倒不是为了增加什么自身的修养,或是伪装娴静多艺的才女,而是实在太无聊了,学点东西,也好打发漫漫长夜,不过等到纪丹青去睡后,她就把围棋抛到了一边,自个跟自个下起烂大街的五子棋来。
下了一会棋,她觉得没劲起来,再看看大家都已经睡熟,就拄着顾熙然替她找的树枝拐杖,单脚跳到自己带来的包袱前,从里头取出厚衣裳和披风,分别替四人盖上,至于她自己,醒着坐在火堆前,除了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之外,感觉也不是太冷,就不需要加衣裳了。
不远处的峭壁,在夜里看来嶙峋而狰狞,密林那边尤其阴森,夹杂着夜鸟三两声的啼鸣和草虫如潮的唧啾,有一种静中生动的神秘感,总让她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扑出来择人而噬,她只好挪开目光,避而不见,仰头去看天空。
那是一片无数繁星都照不亮的深邃黑暗,但是星星好亮,又好近,仿佛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