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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知道了自己的出身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命中注定不会有幸福的人。这些年,对母亲深深的感恩和歉疚之情,对裴天鸣和赵良卯刻骨的仇恨,使他的心冰冷坚硬。
而他的母亲,自从残肢毁容之后,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她变得极端,暴戾,对一切都充满了怨恨。
可是,即便母亲变成了这样,他还是对她百依百顺。他觉得,母亲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他,他欠母亲很多很多。
这些年,他将全部的精力用来筹划对父亲的复仇,女人于他,就如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只是生理上的基本需求。
况且,他的母亲也不允许他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任何一个在他身边超过一个月的女人,最后都会因母亲的强烈反对而遭到他的抛弃。
还有谁能比赋予了他生命并且保护了他生命的母亲更重要呢?女人遍地都是,母亲却只有一个。
他以前一直是这样想。
现在他遇到了南汐,他才真正知道,爱情和亲情是不可以放在天枰两端等价衡量的两种情感。
他是一条快要干涸的鱼儿,而南汐的怀抱就是一处甘泉。他渴望她的怀抱,就如同鱼儿渴望在水中悠游。南汐有他心目中是无可替代的,就如同水在鱼儿的生命中是无可替代的。
是他有错在先,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但是只要她给他一个机会,他愿意倾尽他全部的情感,去证明他对她的真心。不管开篇是多么的荒谬,他有信心谱好后续的篇章,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但她不肯给他机会,她绝然离去,毫不留恋,毫不犹豫。
路在远坐在地板上,头倚着床沿,感觉身体里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流失掉。
与他内心的痛苦与绝望相比,肢体上的伤痛真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病房门被推开了。
他在半迷糊半清醒之间,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下子直起身来,扭头向门口的方向张望。
不是南汐!
心里似乎已经料到不可能是她去而复返,但他还是掩饰不住失望的神情。
辛萍包扎了腿上的刀伤之后,回到病房,一进来就看到儿子的眼神从充满期盼到颓然失望的转变,她更加地痛恨那个叫南汐的年轻女人。
她很庆幸自己下手早,趁她还没有失去对儿子的控制能力的时候,趁她还可以用报仇的事情去要求儿子,还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要挟儿子的时候,把那个女人早早地赶走。
她自己摇着轮椅,来到路在远的面前,伸手去摸他的脸:“儿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伤处很疼?”
路在远偏了一下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儿子,你是在恨我吗?你恨我逼着你离婚吗?”辛萍说着话,眼睛里已经噙了泪水。
路在远闭了眼睛,仍然没有说话。
辛萍眼中的泪水掉落下来:“儿子,你不明白妈妈的苦心。你是那么优秀,你的未来必定是繁花锦绣,那个女人配不上你的。现在你恨我不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路在远动了一下嘴角,苦笑道:“妈,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彼此都了解得很,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吧。”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吗?”辛萍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委屈,抽着气,好像快要哭出来声音来了。
路在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左臂,无奈叹气:“信,我相信,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辛萍一下子便释然了,拍了拍路在远的脸颊:“儿子,我们母子永远是一体的,你痛我也痛,这种骨血相连的关系,是任何人都拆不散的,对吗?”
这句话,路在远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以往,他都会很认真地点头,答应母亲一声“是的”。可是今天,他觉得好累,对于这个她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他真的没力气应答,也从心里不想应答。
他撑着床沿站起身,然后仰面倒在床上,抓过一床被子,将自己蒙住。
“儿子。。。。。。”辛萍何其敏感,她当然能察觉得出路在远的冷漠,“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爱妈妈了吗?”
“妈。。。。。。让我歇一会儿好吗?我好痛。”一个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辛萍张了张嘴,到唇边的话又忍了下去,没再说什么。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两张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交给连雯雯收起来。然后,她一转头看见沙发上的有一个白色的羊皮手工编织女包,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南汐落下的。
她朝连雯雯使了一个眼色,连雯雯悄悄地过去,打开包,翻了翻,将手机关掉。然后她看了辛萍一眼,见辛萍朝她点头,她便抓起南汐的包,和阿俊一起出了病房,离开了。
辛萍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来到病床边上,也不说话,静悄悄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路在远似乎睡着了,蒙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辛萍并不出声惊扰他,只是看着他。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以前,她经常在夜里进到儿子的卧室,他沉沉地睡着,她就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
儿子是她人生的全部希望。
曾经有人想要把她逼入绝境,而她却能绝处逢生。尽管自己已经面目全非,但她从不绝望,因为她有儿子!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地经营,将当初从裴天鸣和赵良卯手中得到的分手费数目翻了无数倍,就是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让他有一天可以趾高气扬地站到裴天鸣的面前,让裴天鸣看到他有一个如此英俊、贵气、才华横溢的儿子,惊爆他的眼球!
事实证明,她辛萍的儿子的确是优秀的!
而她心心念念盼望的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了。在这样的时候,她怎么能不激动雀跃?
她就坐在那里,等着路在远从被子里钻出来。腿上的伤隐隐在痛,但对她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一个在熊熊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一个为了逃生而砍断自己一条腿的人,一个在巨大的伤痛中挣扎了半年多的人,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她不痛,她就觉得别人也不痛。
所以她造成了儿子手臂粉碎性骨折,可是她却并不把这点儿伤当回事。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从楼上摔下去几回或者是扎自己几刀,对她来说都是很正当的手段。
儿子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而她的复仇目的就要实现了!这更加令她对自己的手段充满了自信!
她耐心地等着,大约一个小时后,路在远终于掀开了被子。
他根本没睡,他也知道母亲就在旁边,就像以前无数次夜半醒来,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感受到床边那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一样。他只是不想讲话,因为他身心俱伤,疼痛不已,没有力气去应付她那些听起来逻辑清晰实则不可理喻的言论。
一直躺到浑身僵硬,他不得不动弹了。
现实总是逃不掉的。南汐不肯原谅他,已经走了。而他还有一件筹划了多少年的大事,需要他继续进行下去。
骑虎难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停不下来。
他掀开被子,刚刚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辛萍就兴冲冲地扑到床边来,拉起他的手:“儿子,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那个女人去了韩国,阿俊的人已经跟踪到了她的住处,机票已经订好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去韩国吧。”
这件事的确早就在计划之中,但是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路在远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兴奋不起来。
不知道哪一根神经被动了一下,他突然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厌恶。
他看着自己的妈妈,终于明白她曾经警告过他的那句话:爱情令他变得心软,爱情令他复仇的决心不再那么坚定。
他以前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认为不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不可能改变他对裴天鸣和赵良卯的仇恨,他会将复仇进行到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但是现在他懂了,南汐在他生活中出现,就像一缕阳光洒进了他的心里,令他看清了自己一直阴冷黑暗的内心里,竟然藏着那么多丑陋的东西。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跟她说:“我们不要去做这件事了好不好?报复裴天鸣,还有许多其他的方法。如果我们真的那样做了,那么我们与赵良卯有何不同?”
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他看到了母亲扭曲变形的面孔上,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可以想到她内心的喜悦与激动。这么多年她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如果在这个时候他退却了,无异于亲手击碎了她的梦想。
如果他令母亲失望,后果可以想见。到时候她就不会是从三楼跳下去了,她会毫不犹豫地从摩天高楼上一跃而下,或者直接用刀子扎进她自己心脏里去。
她绝对能做得出来,而这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因此,他将真心话咽下去,只应了她一声:“我知道了。”
辛萍见他一点儿也不兴奋,便皱了一下眉头。
她现在越发觉得,将儿子与南汐强行分开,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她倾尽心血才培养出来今天这样一个路在远,而那个女人却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开始令他的人生观发生改变!这令她无比挫败,也完全不能接受!
她心中不悦,却不表现出来,只是微笑着看路在远:“你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妈妈就在这里陪你,明天咱们就启程去韩国。”
路在远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尽管医生反对,但是路在远还是办了出院手续。
随后,他与辛萍、连雯雯、阿俊一行四人赶往机场,乘上午的飞机,飞往韩国。
连雯雯和阿俊这么年一直在辛萍的身边,照顾她,为她做事。当然,两个人跟着辛萍,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当年因为辛萍的大哥常年在外地工作,连雯雯耐不住寂寞,就跟了阿俊。两个人私通的事被人发现后,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实在呆不下去了,两人一商量,就私奔到了广州。
阿俊到了广州后,因为找不到正当工作,开始混黑社会。
后来他出事被抓,连雯雯为了筹钱捞他出来,开始做皮肉生意。后来阿俊出狱,更加找不到工作,又被以前的仇家追杀,不敢出门,两个人的生计,就全靠着连雯雯出卖身体赚来的钱维系着。
这种状况维持到辛萍去了澳门。
其实早在被赵良卯发现之前,随着路在远一天一天长大,辛萍就意识到危险,筹划着带儿子去外地生活。她就在那时候辗转托人,要到了连雯雯在澳门的电话。
可惜她还是走得晚了,连雯雯接到电话,跑去接她的时候,被她惨不忍睹的样子吓坏了。
但辛萍被毁的也只是外貌而已,她的头脑依旧是聪明的。
她到了澳门后,出钱摆平了阿俊的事,又开始投资做生意,不管是光明正大的生意还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只要赚钱,她都肯大胆出资。
这些年来,她开过酒吧,炒过股票,放过高利贷,也参与过毒品生意。她在家里谋划,阿俊和连雯雯在外面给她跑腿儿。
她需要人照顾帮忙,而阿俊和连雯雯需要钱生存,双方各取所需。多年相处下来,倒越来越像是一家人了。
一行四人到达首尔机场,有车来接他们,将他们载到酒店,安顿下来。
出来办事,为了方便联系,辛萍将手机还给了路在远。但是她将他原来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