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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到车站,子晴不愿离去,大文想一想,鼓起勇气说:“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子晴呼出一口气,“我还担心你永远不会问。”
“你不怕同事取笑你到一个信差的家去喝咖啡?”
“刘伯没告诉你?我在邮递室工作过半年。”
大文一怔,刘伯守口如瓶,这位老先生拥有许多美德。
“我吃不了苦,上头才把我调到人事部,刘伯说:别的部门如停工一日,谁也不发觉,邮递部罢工,整间英龙会瘫痪,他说的是实情。”
大文并不笨,他知道子晴正在鼓励他。
他说:“我一个人住,地方比较简陋,你请包涵。”
门一打开,王子晴发怵,深深呼吸一下,没想到地方竟这样宽敞,她住在新建屋邨式住宅区,小单位只得四百多平方尺,相形之下,象块小小豆腐干。
她不禁喊出来:“太不公平,请到舍下来看看。”
在陈家稍作逗留,他们又到王宅参观。
王宅堪称袖珍,小小厅房并无间隔,沙发拉出来就是床,可是布置极有心思,天花板中央一盏直线水晶灯是唯一花巧之处。
子晴自负地说:“你家是祖屋,我这个蜗居,却是自置牧业。”
大文点头,“今日的女孩比男人能干。”
子晴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大文忽然闻到食物香气,他探头问:“是鸡汤?”
“高丽参炖鸡,早上出门之前把材料放进电炖锅,晚上有得吃,别客气,来。”
现代女性已练得文武双全,金刚不坏之身。
子晴用一只大碗盛着鸡腿双手递给大文,大文不禁汗颜,他涨红面孔,真不敢当,他无德无能,哪有资格喝这碗鸡汤。
“听说你还有一个大哥。”
大文黯然,“他已患病辞世。”
“呵,对不起,请问是何种症侯?”
“他患脑瘤,引致血管突然爆裂昏迷去世,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遗传病。”
“多么可惜,英年早逝,大文,我代你难过。”
大文不出声,他感激子晴由衷关怀。
“可以看得出你大哥辞世深遂地影响了你的人生观。”
大文将鸡汤一饮而尽。
这聪明爽朗的女子一句话讲到他心坎里。
过片刻他说:“现在我每活一天,都当作是最后一天。”
子晴低声说:“你还很年轻。”
“大哥离世时也年轻,桌上有尚未发表的报告,一杯咖啡尚未冷却,电话不住地响。”
“他是个医生是吗?”
“他是外科手术医生,擅长替早产儿医治视力,寒窗十载,出师未捷,我忽然明白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不必太过勉强向上。”
子晴不出声,看得出陈大文仍然震惊悲恸,这个时候不易劝慰,唯一办法是待他心境自然平复,那需要时间。
“我了解你的心情。”
大文试探问:“不再劝我升学?”
子晴识趣答:“那是你私人意愿,作为同事或是朋友,不便干涉,谁能勉强我擦红嘴穿高跟鞋呢,我也会不悦。”
第 4 章
大文知道他遇到知己,“我与刘伯相处和睦,我在邮递室学习良多,在英龙我看到 人生百态。”
“一个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学习吸收。”
大文想起,“与我一起进公司的另外几个年轻男女。。。。。。”
“他们全体没有通过试用期,并无一人及格,已全部离开英龙。”
大文诧异,“啊,怎么会?”
他想起那神气活现穿西装的见习生,习惯用轻蔑的眼光看人,满以为他已成为哪个经理的得意门生,谁知早被开除。
“他们自作聪明,竟想打进公司会计部电脑,偷窃投资记录,被工程部发现,即时查到来源,立刻令保安把他们送走。”
大文吁出一口气,象听电影故事般,只觉刺激。
“上头觉得他们收怀不轨,这种年轻人一开始就走错路动歪脑筋,纵有才华,也不会妥善为公司服务。”
“也许,只是一时好奇。”
“你会一时好奇蒙面打动银行吗?这种好奇不能容忍。”
大文有感而发:“你看,比我聪明的人都比我痛苦。”
今晚,他说话比往日整个星期加起来还多。
与王子晴聊天,不需顾忌,异常舒服,看来,陈大文已恢复接触朋友意图。
子晴看看时间,“我要走了,我还要去上夜课。”
大文又一次意外,“学什么?”
“普通话,华裔不能说一口流利国语,多么惭愧。”
“子晴,我也去。”
子晴忍不住揶揄他:“你不必了,不是迟早交还耶稣吗,学来作甚。”
大文腼腆低头。
子晴这时才劝,“也许,耶稣有日会问:‘你拿什么还给我,你在世上做过什么,让我看看’,届时,什么也没有,到底不好意思,大文,活着的人要有活着的样子。”
大文不出声。
那晚他送子晴到补习班,然后回家。
他伏在写字台上很久,直到手臂酥软,然后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大文醒转,先动一动足趾,嗯,活着,他再挥一挥手臂,然后,整个人跳起来淋浴。
出门之前,他拨了一个电话。
对方一听到他声音,不等他报上名字,便轻轻说:“大文,是你,好吗?”
短短几个字问候,听得出感情真挚,大文有点羞愧,“张医生,你家的茶点,还招呼我吗?”
“本星期六下午三点,有你爱吃的上海炒年糕,届时见。”
不知怎地,大文鼻子发酸,泪盈于睫。
他觉得也许是开始痊愈的时候了。
回到邮递室,他听见刘伯大发脾气。
他吼:“天皇老子也不行,要不开除我,我这里不负责搬动家具斟茶递水。”
一个中年男子悻悻诅咒:“老刘,难怪你一辈子坐在地牢与邮件为伍永晋升。”
“嗤,你管我是否坐地狱。”
那中年男子看到陈大文便说:“你来得正好。”
刘伯喝他:“大文快去拣信。”
大文走到一边,开始工作,那中年人却走近,“我是弗雷泽大班的助手,找你做一些事。”
大文看着刘伯,刘伯这时才说:“风水师傅说要找一个尚未结婚的年轻男子,自最低层到最高层去移动一些家具摆设,才会叫英龙赚大钱。”
什么?大文傻了眼。
大班助手说:“风水这件事,连外国人也信。”
刘伯没好气,“老外还相信功夫。”
“而且,指明那个姓名笔划要十七划,这还不是陈大文?”
刘伯沉默,半晌他问大文,“你意思如何?”
大文据实答:“我毫不介意。”
助理大喜,“还等什么,还不跟我来。”
刘伯说:“那你就去见识一下吧。”
大班助手说:“老刘,你就喜欢拿腔作势,故意为难,你这种死性不改,一辈子孵在地牢。”
他带着大文走了。
去到英龙大厦顶楼,另外有一部电梯,大文还是第一次乘搭,怪不得刘伯叫他见识,电梯内部装修得似个小客厅,丝绒壁、厚地毯,播放轻音乐。
电梯不到十秒种便上升廿多层,骤然停止,大文稍觉晕眩,看,突然快速高升,人会昏头。
大班助手叮嘱:“别说话,眼睛不可乱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电梯门打开,大文看到宽大办公室,有四五妙龄女秘书正忙碌工作,其中有一位年纪稍大,管家模样的走近说:“来了。”
她打开两扇门,这才是总裁室。
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与捧着罗盘的堪舆师密密细谈。
“每逢一三五打粉红色领带,记住,必须全条粉红色,深浅不拘。”“这里放三只水晶球”,“左边角落愈多绿色盆栽愈好”,“大桌子搬这边来,小伙子,过来动手”。。。。。。
大文心中暗暗好笑,手脚却勤快。
大班助手与女秘书一起帮忙。
最后,堪舆师取出一把宝剑,叫大文挂在门框上方。
大文不敢怠慢,敏捷利落地挂上。
大班助手给他一个红封包,“你可以下去了。”
令大文意外的是老板费雷泽过来亲自向他道谢:“麻烦你,小朋友。”
女秘书带着他乘电梯下楼回到邮递室。
大文突然觉得邮递室灯火昏暗,赶紧开灯。
刘伯问:“顶楼风光如何?”
“大玻璃窗外是整个海港,蓝天白云,十分美观。”
“还有呢?”
“秘书都是美女,比香港小姐还要漂亮,办公室中央放着一保好大地球仪。”
刘伯又问:“羡慕吗?”
大文摇摇头。
“小子你可别作违心之论。”
“我比他舒服。”
老刘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大文肩膀,“可不是,我们日子比他舒服多了。”
他一整天心情奇佳。
大文打开红包一看,里边装着一叠数字奇特的钞票,一共三千八百八十八元三角,他全数交给刘伯。
刘伯说:“你的红包你收着,天下有你这般老实人。”
弗雷泽有财有势,一流生活享受,却内心不安,否则,何须向风水先生指点迷津。
陈大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更加逍遥快活。
周末,他乘车到近郊探访张医生。
一只金色寻回犬迎出来,仿佛还记得他的样子,小屋白墙上爬满鲜玫瑰红色棘杜鹃,张医生的声音传出来:“大文,你来了?”
张医生在门前出现,她永远不老,一张蛋脸光洁温柔,穿着文雅西服,双手抱在胸前,“欢迎光临。”
屋子里另外有几个小朋友,摊开书本正在小组研究温习,张医生带大文进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正在替张医生义务整理书籍;张医生说:“红荔;你与大文合作吧。”
大文没想到女孩有那样好听的名字;他朝她点点头;默契地取起书本;照图书馆模式;一本本放好。
书架高至天花板;有时需要踏上铝梯;拥有那么多书籍;不枉一生。
奇是奇在书种多元化;张医生有整套五百多本儿童乐园;数十册毕加索画集;建筑师狄卡布思埃的设计院图;以及各种各样地图、字典、以及世界各大城市的地下铁路网络图。
大文叹为观止。他不自觉蹲在一角读一本关于郑和七次下西洋的故事。
一抬头;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他与其他年轻人一起吃点心。
张医生知道他喜欢年糕上绍菜多些;肉丝少些;都一一为他做到;再为他斟上一杯浓烈普洱茶。
小朋友们吱吱喳喳;七嘴八舌议论着全世界的人与事;他们雄心万丈;清心直说;故此有点大言不惭;可是充满新意活力;大文静静聆听;得益非浅。
说到一出古装历史长篇剧中女主角悲惨境遇;一个女生感叹地说:“可是她被爱;那个英勇的锦衣卫从头到尾在她左右庇护;她不算惨了。”
大家连忙说:“是;是;人人渴望被爱;却不愿爱人。”
“快大考了;早上真不想起床;这种时刻;深深觉得自身不是读医人才;或许应转行驾垃圾车;或是做舞蹈教师;我跳舞身手不赖。”
有人说:“拜托;那两种也都是正当职业。”
“女孩都喜欢嫁医生。”
“我也喜欢医生;所以我自已做医生。”
“张医生的病人如果失救;她到今日还会流泪。”
“把坏消息通知病人家属真是苦差。”
“有些家属会痛骂医生;有些只是厌恶地叫医生走开。”
“医生也是人;医生也会死。”
“可是张医生讲;不少家属对医生说:‘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有人忽然问:“你身后如何处置?”
“No viewing; no ceremony。”
大家鼓掌;“ 拜托;还有;请勿用维生系统。”
愉快经验
他们嘻哈大笑;像是在谈生活中趣事一般。
大文不愿说话;他们也不勉强;吃完点心;纷纷告辞;各自找到背囊;挤进吉普车里离去。
张医生轻轻说:“整日这样吵;也不见他们累。”
大文微笑;他们也深知这是各人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怎会说倦。
“你好吗;大文。”
“我很好;谢谢你问起。”
“有空可以常常来玩。”
大文满以为张医生会训他几句;可是他只是挽着他手臂坐下。
她说:“我们都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