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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龙机构象一部机器,所有职员是齿轮与螺丝钉,不过,钉子分大小,最主要一枚叫king pin,皇钉,主柱,那是大老板费雷泽。
大部分职员从来没有见过他,听说此人十分易相处,富魅力,记性好得过目不忘,口才极佳。
成功人士通常有说不完的优点,如果没有,手下也会挖空心思设法赞扬传颂,谁会忤逆老板呢,谦说不懂拍马屁的职员不过手段略差而已。
公司里对费大班的赞美口号,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管理学大费”、“静一点,你可以听见标盖兹在华盛顿州哭泣。”……字句都印在T恤咖啡杯上,互相传赠,甚至送给客户。
大文第一次看见不禁骇笑,寒毛站班,可是渐渐也习惯了,肉麻?当事人会觉得刚刚好:下属不想太露骨,才适可而止。
呵,一间中型机构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政府。
好话说尽了,如无心工作,又有何用。
一日刘伯对大文说:“你这孩子真是怪怪的。”
大文微笑,老伯有何意见。
“你看你,不烟不酒,不赌不荡,有空抓一本书看,不到二十岁你就会闷死。”
大文轻声答:“我不觉得。”
同事取笑他:“不觉闷还是不觉会死?”
“陈大文天天同样白衬衫卡其裤,看真了原来每日换,他大根有五套同样衣服,天凉了加件外套。”
“真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哈哈哈哈。”
“他从没结过婚,也不谈恋爱,守在一间祖屋里,不与亲友往来,也不打算旅行或是升学……他是一张白纸。”
陈大文并不动气,任由同事取笑。
刘伯说:“够了,赶快工作。”
同事们所说都是真的,有什么好气。
刘伯说:“公司许多妙龄寂寞芳心,你大可在她们当中挑一个。”
大文只是陪笑。
“别小觑自己,要有信心,愈是漂亮女生,愈是寂寞,人人以为她们不愁没人约,故此无人上前邀请,明白吗?”
大文失笑,刘伯仿佛是个专家,可是,他也是独身人。
大文回到家,坐露台上吃果子冰,仿佛听到掀书声,他骤然回头,“是大哥吗?”
他随即嗒然低头,怎么可能,大哥已于去年辞世。
陈大武是医生,六年苦学,六年见习,刚刚成为急症室主诊,忽然一日在医院升降机里昏迷,同事立刻
急救,可惜无效,大文赶到见他最后一面,他双手尚有余温。
第 3 章
大文完全不能接受事实。
他一直问:“大哥几时苏醒,到底是什么原因,整幢医院都是医生,他自己也是医生,他不会有事,可是?”
没有人回答他。
终于,有人轻轻走近他,“大文,大武他已经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大文茫然抬头,他看到张乐恒医生,大武的师姐与最好朋友。
张医生搂紧大文肩膀,看到他眼睛里去,“大文,我在这里,司徒与端木也是你大哥好朋友,我们会帮你处理事情。”
大文没有回应,本来沉默寡言的他此刻更觉言语多余,他忽然浑身抽搐,痛得痉挛,牙齿嗒嗒作响,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大文心里想:大哥,我也跟着来了,我们两人一起上路。
思潮随精魂飞出去,回到大文很小的时候,六七岁,上小学,父母早已辞世,他在校园等大哥来接,不知恁地,大哥迟到,他站在影树下,心急如焚。
这次大哥永远不会回来了。
醒转的时候,医院三个主任医生都在他房间里。
张医生说:“大文,你的首要任务是迅速长大,我们会协助你承继大武遗愿,你会成为一个医生。”
大文呆视他们,象是不认识他们一样。大文思潮回转,这时从露台走回书房,“大哥?”他又脱口问。
书房没有人,整间老房子里只有他。大文低哼一声,象是呜咽。
他才不要承继大哥志愿,那样苦学苦干,性格完美的年轻人,命运却令他提早把一切归还上主,他遭到那恶神灵的妒忌。
大文不再会为任何事努力!他只想捱完有余的日子,与父母兄长同聚。
张医生来看过他几次,总是劝他振作。
大文很坦白:“我不用你们操心,我自有主张。”
感觉凄苦
张医生并不生气,她放下几张名片,帮他贴在冰箱上,“随时找我们,半夜三时亦不妨。”
大文感动,他们生前生后都是大武的好朋友,不比有些人,等朋友辞世,他们才走出来呼天抢地。
张医生走了。
大文考完毕业试便决定辍学,他白天逛书店,晚上看书,或与电子游戏作伴,在电脑上与北欧高手下围棋,不愁寂寞,但感觉凄苦。
一年之后,众人似乎忘记了这个年轻人。
除出张医生,时时留言:“大文,好吗,有空到舍下喝茶。”
连大文也不知道,他其实迁怒学群医生:他们救不活大武。
再隔一段日子,他想见人,看到报上英龙公司聘人,选择了见习生职位。
反正迟早要还给上帝,反正不愁三餐一宿,何必瞎起劲,更不用攀山劈石。
陈大文成为英龙邮递室一分子。
第二天早上,他准时上班,顺便把其他迟到同事的时钟卡也打一遍。
刘伯假装没看见,邮递室生活苦闷枯燥,是三不管地带,谁会来骚扰最下级职员,斗争、互砍、下毒,都是上层的事。
刘伯问:“吃过早餐没?”
大文点点头,“每天都是一杯豆浆,两片面包。”
“衣服都亲手洗熨?”
大文微笑答:“我懂得照顾自己。”
刘伯忽然说:“是你吧。”
大文一怔,什么?
“拍摄不文照片的是你吧,把摄影电话伸到桌底,按钮即成。”
大文噤声。
“只有你可以去到每一层办公室,且不引起怀疑,每一个人看到你,却又看不到你,因为你的白衬衫卡其裤及邮件车实在太熟悉了。”
大文不表示意见。
“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走进副总裁邱太太房间?一向信件都由秘书收发。”
大文微笑,那日,碰巧有一件大包裹,秘书拿大文捧进总裁室。
“大文,你这样聪明,为何在邮递室工作?”
大文轻轻说:“今天天气难得地好,情人节好象要到了呢。”
这时有同事插口:“我最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情人节,忽然之间,所有男人都得有所表示,不但要送花送糖,而且要送到办公室。”
大文好奇,“为什么?”
“炫耀呀。”
大文仍然不明白,“一束花?”“蠢人,公开表示她们有爱人,多人追求,有时一个人收三四束。”
大文骇笑,如何肤浅,真难以想象。
“届时,收发处放满鲜花,象花店似,我们几个人成为跑腿,上上下下,忙得象狗似,每层楼唱名字:小芳、素芬、碧玉、明娟、玉云、丽晶……”
“一个个欢天喜地,眉开眼笑般出来领奖品,把花插在案头,高兴整日,又互相查看别人的花束是否又大又香又名贵。”
大文忽然问:“收不到花的人呢?”
“啊,都是没人要的老小姐。”
刘伯喃喃说:“浪费时间金钱。”
各人忙工作去了。
下班时分,刘伯犹自不放过大文,他又轻轻说:“是你吧。”
大文转过身去,笑着说:“刘伯我不知你讲什么。”
第二天这老好人仍缠住大文不放。
他说:“你还有个大哥?”
“已经辞世。”
“世上只剩你一人了。”大文悲从中来,到底年轻,鼻子发酸。
“你父母略有资产,算是不幸中大幸,假如我撒手西去,我的子女可比你更为吃苦。”
这时同事叫:“大文,有人找你。”
大文出去一看,原来是吴小姐已经出院。
刘伯问:“吴小姐,身体全好了吗?”
“托赖,做过手术,已无恙。”她看一看大文,放下一盒蛋糕,静静离去。
大家一拥而上抢点心吃。
吴小姐更加瘦削苍老,看样子,情人节她恐怕不会收到鲜花糖果。
那无聊的节日终于来临。
一大早,已经有人送花到接待处,大束大束堆在那里,香闻十里。
大文想,把这些花都挪到老人院,或是把钱捐到儿童医院,那才是有情人。
大文问:“收花人为什么不亲自下来拿?”
刘伯说:“矜持呀,表示她们还真不在乎。”
大文在心中喊救命,他把花束堆上邮车逐层楼唱名字派送,果然,逐个收花人高跟鞋嗒嗒嗒,扑出来收花。
都是千篇一律的红玫瑰,偶然有一束紫色毋忘我,便有人艳羡地叫出来:“好美唷”、“太有心思了”、“一定要嫁他喔”。
多危险,为着一束花嫁人。
到了中午,忽然有人看到邮车上有一大束粉藕色牡丹花,十来枝,开得碗口大,奇香扑鼻,用淡金色薄纱包裹,不同凡响。
众人看得呆了,“牡丹啊”、“这束花有两尺圆周”、“谁的花?”、“恐怕要几千块呢”。
全围到大文的小推车旁边,仔细观察,不得了,她们又发现了一盒巧克力,心形粉红色丝绒盒子,大红色蝴蝶,大得象抬面,一个人可以吃足一年。
有识货的人叫出来:“是香槟巧克力啊。”
大家刹那间静下来,到底谁是收件人?
大文一声不响,把小车推到吴小姐面前,女职员面面相觑,下巴几乎掉到胸口。
大文轻轻说:“吴小姐,你的。”
吴小姐抬起憔悴双眼,“什么是我的?”
大文递上夸张的花束与糖盒,吴小姐闻到花香,精神一振,她从来没见过那样华丽的花束,满心诧异,忍不住笑出来。
笑是最佳美容方法,况且廿多岁的吴小姐又不是真的老小姐,她脸上似恢复了一点颜色。
“吴小姐,我从来没吃过香槟巧克力,请打开盒子让大家尝一尝好吗?”
吴小姐大方地揭开糖盒,一股甜香扑鼻来,大家一拥而上,忽然之间,吴小姐变成她们同类,不,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长辈。
“是谁送来,快打开卡片看看。”
吴小姐当众打开卡片,大家都可以看到卡片里边写着:“你秘密的仰慕者”。
众人惊叹,“这会是谁呢?”
“一定是大姐的男朋友。”
“大姐,他是否英俊?他干哪一行?”
大文静悄悄离去。
他最后一站是人事部。
王子晴没有花。
看到大文,她微微笑,“今天你忙坏了。”
大文也报以微笑,放下邮件,他悠然回转岗位。
刘伯在看报喝茶,“你说,今日这些花全送到老人院去多好。”
大文笑答:“小姐们也应该有花。”
“你可有送花对象?”
“谁稀罕我的花。”
刘伯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大文唯唯诺诺,他并不担心这些。
今日,他很开心。
下班,有人叫住他,一转头,王子晴的大眼睛笑吟吟看住他。
大文摊摊手。
子晴轻轻问:“是你吧。”
“我什么?”
“你隐名送花与糖果给吴小姐,恐怕,花掉整个月薪水?”
大文吓一跳,“我?不不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我可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买礼物,我不懂。”
“我见过那束花与那盒糖,一见难忘,都是文华酒店特制限量出品,今年情人节,最有面子的竟是吴小姐。”
这时大文侧着头想一想,“面子,什么叫面子?”
“华人最讲究这面子,意思是受到尊重,心里舒服,于是脸色祥和。”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王子晴见他不愿承认,也只得作罢。
大文问:“你呢,为什么没有花?”
“我没有男朋友,即使有,也不止问他要一束花,即使问,也不叫他送到办公室来。”
王子晴比那些女职员深奥得多。
“听说,副总裁邱太都收了花。”
子晴答:“邱太,也是女子。”并不例外。
已经走到车站,子晴不愿离去,大文想一想,鼓起勇气说:“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