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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这个女子,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你……究竟是谁?”他不自禁地问,“是人是妖?”
白螺淡淡地笑着,忽地反问,“鹤峰小童,可曾记得三百年前西王母的瑶池会?”
“啊?”鹤峰真人失声惊呼,忽然有一道闪电照亮了心底。
是的……是的!三百年前的瑶池会上,还是个小小道童的他,有幸跟随师祖紫阳真人前去赴会。那些碧落三山中的神仙个个光芒四射,令躲在案后偷偷看着的他无比景慕——其中,有一个白衣仙女极为出众,一曲《寒烟翠》引起了满座喝彩。
那样的舞姿,三百年后还印在心头。
“白螺天女?是你?”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月下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宛如梦寐,“你怎么、怎么会……”
“三百年前,因某事被天庭贬下凡间。”白螺淡淡的笑。
鹤峰真人喃喃:“难怪幽岩此刻尚神智未泯,原来是喝了谪仙的血……”
“不,是我让他喝我的血,”白螺道,“三百年里,只见红尘滚滚,世人碌碌,难得有明幽岩这般人才,怎能坐视他沦为魔物?”
“仙子心怀仁慈。可是……”鹤峰真人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明幽岩——灵宝尚在抱着师父的腿哭泣,却没有看到明幽岩面色虽漠然,眼神却已经极其痛苦,尖利的指甲不停地颤抖,在徒弟的颈后反复蹭着,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鹤峰真人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左手,惨白如纸,左手指甲已呈青紫色,竟然在悄然生长,尖锐异常!
只怕过不了多久,尸毒还是会令这个杰出的年轻人变成邪魔吧?
“快……快走!” 那一瞬,明幽岩忽地用尽了全力,一下子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灵宝!他自己踉跄着后退,靠在了桥上,只是死死地看着鹤峰真人,眼神里有刹那的光亮,然而很快又被污浊和黑暗淹没。
“杀了我!”那一刹那,鹤峰真人在他的眼里读出了这样的话语。
老人颤栗了一下,转头看着白螺,想知道她的反应。然而白螺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低声:“再等一会儿吧……黎明到来之前,如果还没有找到办法给你解毒,那么……”她看了一眼半人半魔的明幽岩,叹息:“那么我也只能如你所愿,用白虹剑杀了你。”
明幽岩剧烈地喘息,唇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就如仙子所言,等到天亮再说。”鹤峰真人点了点头,握紧了法杖,在地上划了一个圈——杖头划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光,竟是在地上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明幽岩圈在其中,不令其逃逸。
白螺和鹤峰真人在桥上盘膝坐下,各自闭目,念动了咒术。
夜很静谧,只听到石梁上瀑布飞泻而下,有风拂过空山,松涛阵阵。灵宝在低声的抽泣,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残酷的人生关卡。
满月一分分地从当空向西坠下,隐没在林梢。东方的天空泛出淡淡的鱼肚白,远远的村落里传来鸡鸣声,听上去竟似惊心动魄。
“天亮了。”鹤峰真人睁开眼睛,低叹。
“不!”灵宝猛然跳了起来,朝着那个圈冲过去——然而还没奔到明幽岩身侧,后颈猛然一痛,一道白绫卷来,将他远远扯了开去。
白螺的语气冰冷而淡漠,从身侧拿起了那一把白虹剑,平持递上:“要知道,这世上的有些事即便如何残酷,你也不得不面对——灵宝,如果你能亲手结束这一切,我想,不但你自己能得从中到新的试炼和提升,而你的师父也会很感谢你。”
“不……不!”灵宝彷佛烫着一样跳了开去,失声,“我不能杀师父!”
“不成器的小子!”鹤峰真人低叱了一声,“我来!”老人将法杖重重往桥面上一顿,整座仙筏桥顿时颤了一下。
“真人且慢!”白螺在这一刻却忽然站了起来,点足掠向了夜空。
她对着天空伸出了双臂,只听“噗拉拉”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掉落,正好落在她的怀里——那是一只雪白的鸟儿,筋疲力尽地掉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支青碧色的瑞草,草尖在暗夜里发出微微的紫色光芒。
“雪儿!”白螺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
白鹦鹉咕噜了一声,伸了伸脖子,将那一支仙草放在了她掌心, “小姐,拿到了……她们两个倒很讲义气,没有丝毫不肯,直接带我去了御花园采药——但这仙草要在露水初降之时才能抽叶,只能等了这半天,真是累死我了!”
“辛苦了。”然而白螺却顾不上她的抱怨,转身走向了鹤峰真人,双手将灵药奉上,“用此灵药佐以金丹,便可给明道长拔除尸毒。”
“长生草?”鹤峰真人看到那枝霞光锐气万千的仙草,失声,“你……你从哪里采来的?”
“在下昔年曾在天界司掌百花,知道玉帝在天台赤城山顶有一处御花园,遍种奇花异草,由绛罗和结香看管。”白螺淡淡,“当初她们曾私自和刘、阮两位凡人结为夫妇'注1',我隐瞒了下来,并未禀告天庭,所以她们便欠了我一个人情。”
她笑了一笑:“数百年的人情,今日偿还,也算了了一件事吧。”
鹤峰真人看着那一支长生草,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有此灵物,明贤侄的尸毒总算有救了……只怕经此一劫,他的修为反而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准。”
“那就太好了,”白螺微笑着将长生草交在了鹤峰真人手上,再看了一眼明幽岩,转身唤了一声,“雪儿,这边事情已了,我们该走了。”
“啊?”雪儿吃了一惊,“这么快?”
灵宝提着的一颗心刚落地,此刻不由又跳了起来:“现在就走?这……这也太快了吧?还是等我师父醒来见上一面再走吧!”
“不必了,”白螺淡淡,“随缘来去,何必拘泥于一面?”
“那,那……”灵宝看了一眼鹤峰真人,发现对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不好强行挽留,只能看着雪儿,失望地喃喃,“那等师父好了以后,我们一定再来临安拜谢。”
白螺摇了摇头:“也不必了。”
她的语气淡漠疏离,让灵宝不由哑然。然而,眼看着雪儿就要随着白螺离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忽地追上了几步,结结巴巴:“那、那么,你们日后有空来青城玩吧!要知道我们紫、紫霄宫是……”
白螺笑了一笑:“你们紫霄宫是正一道的,是可以娶妻的,是么?”
灵宝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脸顿时飞红。雪儿却忍不住噗哧一笑,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小道士,后会有期啦!”然后跟着白螺,一蹦一跳地在黑暗里走远。
灵宝怔怔地站在仙筏桥上,回味着她最后一个娇俏顽皮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空山里晨曦初露,小径上只有两位女子渐行渐远,露珠染湿了她们的裙角。
“这次绛罗结香帮了那么大的忙,可得上门去好好谢谢人家。”雪儿跟在白螺身后,一样的叽叽喳喳,“她们说你都有快一百年没去那里拜访啦,很惦记小姐呢!”
“雪儿,你怎么又去逗人家了?”白螺却蹙眉,“你明知灵宝他是个实心眼的……”
“那个小道士挺好玩的,”雪儿嘀咕,“反正我也不会真的去青城,说说而已嘛!”
“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白螺脸色肃然,淡淡道,“明知没有可能,就不要给别人一丝一毫的希翼,这才是最大的慈悲——你想,如果那个孩子因了你无心的一句话而记了一辈子,岂不是罪过?”
雪儿沉默了片刻,忽地咕噜了一声:“我明白了。”
白螺蹙眉:“明白什么了?”
“正是因为这样小姐才匆匆离开,连再见一面都不肯吧?”雪儿笑得意味深长,“其实那位明道长,和小姐倒是满般配的……”
“别胡说,”白螺冷冷,“我是看他有仙骨,迟早是瑶池会上之人,才……”
“是呀!既然迟早会修成天庭众仙之列,那么更是配得起小姐了。”雪儿却是继续嘀咕,“反正玄冥这一世也不知道转生在哪里,小姐老是一个人在轮回里空等,还不如……”
“小心我剪了你舌头!”白螺变了脸色,冷冷,“走吧!”
雪儿噤若寒蝉,再不敢说一句,噗拉拉地飞了起来,心里却在暗自叹息——前生后世的轮回里,小姐永远在宿命里徘徊和空等,长久的守候和寻觅后,每一次短暂的相逢带来的却是更长久的离别。
永生而孤寂的命运,果真是天庭里那些家伙给出的最残酷的惩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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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年。盛夏的六月十五,满月如镜。
青城山深处,钟声一声声荡漾入寒夜。
晚课过后,年轻道长带领弟子们从紫霄宫鱼贯而出,各自回房休息——这样的日子简单而乏味,日复一日,倒也不觉得光阴荏苒。更何况自从服食了长生草后,他便再也不会老去。
当走过殿前水池的时候,他却忽然站住了身。
水里倒影出的人丰神如玉,宛如神仙中人,然而眼神却淡漠而高远,不带丝毫感情。苦修多年,他早已勘破了红尘喜怒,然而今日刚得到鹤峰真人坐化仙逝的消息,长年寂静的心忽地一动,昔年的种种便忽然涌上了心头。
水池里千朵莲花悄然绽放,在月下散发出微微的清香。那种香味,忽然间让他想起了一个记忆深处的影子来。
她……如今还好么?
那一年的天台山,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身侧已然不见她们主仆两人。灵宝转述了所有的经过,他默默地听着,低头看着自己手,没有一丝表情。他喝过她的血,那些血还在他的身体里奔流,温暖着他,几乎沁入了他的魂魄,生生死死不能忘记。
当灵宝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登门拜谢时,他没有同意。因为他知道,既然她说了不必再找她,那么再去也只是毫无意义。然而当灵宝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下山时,他却一样没有阻拦——或许在他心里,也是期望能得到她们的消息吧?
灵宝去了一年,却是空手而归,垂头丧气的说找遍了整个临安城也根本找不到一个叫做“花镜”的小铺子,更不用说那一主一仆的美丽女子了。
“她们……是在躲我们么?”小道童伤心欲绝。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三清神像的脸,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一生,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就如当年刘、阮二人偶入天台,遇到天上的仙女,再度前去便已再也无法找到,宛如一梦。或者因为这一点不灭的牵念,令他再也无法如师父和鹤峰真人一样修成正果吧?
天宫凡世,百年流转,一念所系便是辗转几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到头来,一切却依旧如晨露般消失无痕。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天地不过是飘摇的逆旅,光阴不过是人生的门户。他想,无论如何,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次相见——无论是在临安的花期里,或者是在碧落三山的瑶池会上。
注1':《幽明录》云: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经十三日,采山上桃食之。下山以杯取水,见鞠青叶流下甚鲜,复有胡麻饭一杯流下,二人相谓曰:“去人不远矣。”乃渡水,又过一山,见二女,容颜妙绝,呼晨、肇姓名,问郎来何晚也。因相款待,行酒作乐,被留半年。求归,至家,子孙已七世矣。
长生草,一名豹足,一名万年松。多生石上,虽极枯槁,得水则苍翠如故。
——《花镜·卷五·藤蔓类》
捌 紫竹
『他终于从宁古塔来到了这里,也终于要看到周泰描述了千百次的女人。他的手袖在怀中,然而眼里却有止不住的热切和激动。』
临安的三月,还是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