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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情况可能并非完全如此,他之所以写汇报,乃出自分析上的必要:随着岁月的流逝,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柳比歇夫越来越感到时间的珍贵,这种感觉是每个成熟的人都有的,在他则尤为突出、他的时间统计法使他珍惜每一寸光明,使他崇敬时间。
熟知他的人都发现了他这个特征。
巴维尔·格利戈里耶维奇·斯维特洛夫写道,“他一生的时间并不是他的私有财产,而是拨给他从事科研工作的,科研工作就是他的使命和他一生中的主要欢乐,为了完成这一使命,他节约时间,计算归他支配的每个小时和每一分钟。”
他是为了巴维尔·格利戈里耶维奇·斯维特洛夫所谓的那个“拨给”他的时间作汇报,为了借给他的时间作汇报……可又是谁借给他的呢?这里涉及的已是他的人生哲学,他对目标、对理智,以及对最复杂的生活问题的态度,这些问题,我既不打算探讨,也不打算触及。
只有一点我是明确的:他的时间统计法不是一个节俭的计划工作者的预算,把他的时间统计法比作想向时间作自我剖析更为恰当_
艾伯特。施维采尔写到的那种对生活的崇敬,在柳比歇夫身上有着自己的特色,这是对时间的崇敬。他的时间统计法充满了对时间的崇高责任感,这里包含了对人、对全体人民和对历史的理解……
这样,由于他遵循了自己的时间统计法,由于他从不把半个小时看成是少量的时间,他做了很多事。
他的头脑可以称之为一部组装得非常出色的机器,专门生产思想、理论和批评。这一部机器能生产问题。这部机器在任何条件之下都能运转,一丝不苟。这部机器被明确地计划用于最重要的生物学问题,从一九一六年起,连续不断地运转,也就是一连运转了五十六年,不出一点毛病。不,已经搞清楚,他本人并不是一个机器人,绝对不是:他感觉得到痛苦和悲伤,而且还会干出一些冒失的事来,给自己带来不快。所以在其它一切方面,他受一般人之常情的支配。
他自己说:
“根据我的观点,把人看作机器是一种迷信,几乎相当于作为拼凑星占表的依据那样的一种迷信。”
他举星占表为例并非出自偶然。当时都认为星宿预先就注定了人的命运。但柳比歇夫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对柳比歇夫来说,预先安排好的不是命运,不是行动,不是心情,而是他的工作。至少,他的时间统计法必然导致这样的结论。为了达到目的,一切都分配和计算停当。为此,他计划、计算,并按收入和支出两条渠道分别作好分配。这样,他当然要汇报,他要汇报已向目标前进了多少。
然而他的道路越走下去就越令人费解——他不时踅入岔道。无缘无故他忽然毫无计划起来,长时间分心旁骛,忘掉了自己主要的任务。不过,即令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能说他是一个散漫的人:不管什么工作,一经开始,就干到底。可是要知道,这件工作本身就与他无关,完全不在原计划之内的。
一九五三年,好象是毫无来由,他忽然着手写《论李森科在生物学中的垄断》一文。一开始,这仅仅是一些具体的建议,而结果却写成一部长达七百多页的著作。一九六九年,同样是突如其来地写了《科学史的教训》,还写了怀念父亲的回忆录;又在《文学问题》上发表《达达派研究》一文;忽然又无缘无故地大写其《评劳合乔治回忆录》;突然写了一篇关于堕胎的论文;马上又是一篇《论叔本华的格言》;紧接着是《论叙拉古战役在世界史上的意义》。叙拉古到底同他有什么相干呢?有必要去写它吗?
虽说如此……我国著名的研究古希腊罗马的历史学家们都去同他商榷,把学术报告摘要和书籍寄给他,请他提意见。他真象一个古希腊罗马史的行家。但对那些专家们来说,重要的不仅在于他是一个行家,还在于他是一个思想家——在这方面,他也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议论和自己的异端邪说。
就在那篇关于叙拉古的论文中他写道:
“我本来觉得,如果在这一场战役中雅典人得以取胜,那么他们在获得了领导权后,就可以联合所有的希腊人,成立一个疆域辽阔的国家,一刻不停地发展希腊文化,……这个观点我过去一直是无批判地接受的。雅典人似乎是历史上的一种奇迹——在一小块土地上(这块土地还划分为很多很多小的城国)居然能产生高度惊人的文化,这种文化:艺术、文学、哲学、科学,几乎是第一次尝被实行民主制度……至今还引起我们的赞叹。出色的雅典人常年的对手是阴险和丘八作风的斯巴达国,这个国家完全没有文化遗产……它极端狂妄自大,目光短浅。”
如同所有的人一样,他原来也认为真理在雅典人一边,由天才的阿尔基维亚德率领的雅典人理当胜利。但请你们注意下面这一句话:“……现在一系列的想法使我断然改变了自己对雅典人在世界史中的作用的观点。”接下来,他就顺序—一阐述自己的想法,并详尽地论证这些想法。
满可以认为他的专业是雅典文,或至少是古代史,某些新获得的资料使他重新考虑和审核,最后改变了自己对雅典作用的观点。难道能想到这是一个生物学家写的吗?反正问题不在学识渊博上。另外还有一点令人惊异:雅典在世界史上的作用问题竟如此使这位生物学家心神不宁!
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一切问题都得不到解答,必须在书信和手稿中寻找答案。研究了他的总结,我才搞明白,原来在那段时间里他正准备写一本论文明兴衰的著作,因此去探索雅典的作用。所以这一切完全不是无所事事的学者在逢场作戏。而他之所以著书谈文明的兴衰,是因为他认为必须严厉批判英国最大的生物遗传学家罗纳德·费歇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点。费歇妄图把社会学归结为生物学,从而证明生物遗传学是人类进步的主导因素,是文明兴衰的原因。
柳比歇夫有许多工作看来似乎是偶然的,其实,很可能从中表现这些工作的必要性,发现这些工作同他的主要工作之间的联系。但确有东西来路不明,纯粹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为什么他要写关于玛尔法。鲍列茨卡娅的论文呢?又为什么他要去写关于伊凡雷帝的著作呢?当然也可以把这些工作说成是合理的和有根有据的。特别是用缺乏意志力来解释,那理由就更充足了。柳比歇夫显然不善于克制自己。他经常迷上同他完全无关的东西,纠缠到同他毫无直接关系的辩论中去。伦理学的各项公设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方面有的是哲学方面的专家;他又何苦去写五十多页的《评劳合乔治回忆录》——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是不能允许的!只有无所事事的学究才会这么做……
有这么一句古老的谚语:一个医生,如果他仅仅是一个好医生,那他就不可能是一个好医生。对科学家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一个科学家如果他仅仅是一个科学家,那他也就不可能是一个大科学家。当想象力和灵感消失时,创造性的源泉也就枯竭了。创造性的源泉也要求兼及旁骛。否则科学家就只剩下追求事实了。
……分心旁骛后来在他工作中占据越来越多的地位。他自己也抱怨自己无法抗拒周围环境的诱惑,但我想他恐怕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迷恋。他不善于遵守自己思维方面的定量饮食制,在这一层意义上,他是一个垂涎珍馐美肴的老饕。每当他强有力的逻辑思维碰上什么具有无限诱惑力的东西时,他就无法控制自己。
可是这又如何同他的时间统计法相协调一致呢?无论如何无法协调。时间统计法成了他即兴演奏的乐器,用这乐器,他爱演奏什么就演奏什么。
他如此精打细算地统计时间,可他把时间都浪费到什么上去了?他的友好对他这方面的责备越来越多。当柳比歇夫着手写关于生物学概况的巨著时,尤为尖锐地提出了“应当”还是“不应当”的问题:
“……在您的信中,我觉得最重要和最有说服力的一点就是您感到自己沉默不语是一种病,感到沉默不语实质上就是病因。这是男子汉的一种出色的美德……我看到,与我们女子比,男子显然具有更深刻的社会良知。他们如果不能针对科学或艺术说出良知要求他们说的话,他们往往会生病,甚至还会送命。”紧接着又说,“……但要知道您对科学还负有责任(更深一层的社会责任),它要求您在显微镜旁坐下来,写科学论文……,存在着两种职责:一种是科学,另一种是对某一历史时期某门科学某一分支的状况所负的责任。我不信,第二种职责就比第一种更为重要。是第一种职责在起决定性作用。正是第一种职责——发明、重大事件、发现——排除了第二种职责。”
友好们的意见归结到一点:科学家的工作应当去解决自己直接担负的任务。他们认为,学术批判在解决重大问题上,只起次要的作用,“这在更大程度上属于策略、政治,而不是学术争论。这些问题应当让党和政府去管。”
担心是理所当然的,理由是明智和有远见的。正如前面所说的那样,他曾不得不民研究所领导发生冲突,并被迫退职。后来他的正确性总算得到承认,又被召了回去。再过若干年,在那正义必然胜利,恶行照例受到惩罚的美好的将来,一切都好办,但眼前,人人都可以向他提出:瞧,结果怎么样,值得这么做吗?
尽管离开了研究所,他仍然坚持把自己的稿子写完。如果他去合乎逻辑地考虑一番,他是无法为自己辩解的:犯不上为了这项工作引起这么些不愉快的事,犯不上为了它分散搞主要任务的精力……除非出自公民的良心。这倒可能。不过良心是一个非常含混的概念,似乎绝对不能同理智相容,不是吗?而且他的良心也由于自己撇下了自己的毕生事业而备受折磨。他老象是在诸事假,向自己心爱的工作请假。这是为了什么?为真理而斗争?可这并不是他的使命,他是一个科学家,他是探求真相的,并不是探求真理的。真相更为重要……而真理更为需要……,到底他必须如此还是不必如此。到底他应当这样还是不应当这样。他的良心碎裂了。他感觉到这一痛苦的矛盾,感到了在介入争论和发表意见的职责与自己一生主要职责之间发生的剧烈争执。他明白,他撇下心爱的事业不干,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在牺牲自己。实际上,他牺牲了自己的时光。他无法两全。
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这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他的一生是无休止争执的一生。内心的争执使他对生活中的一切邪恶更加敏感、更加无法容忍。这无休止的争执培育了他的道德。当一个人意识到历史是由他,也是为他创造的时候,他就能胸怀全世界。能意识到国家的命运就是自己个人的命运,这就是公民责任感。他对季米里雅泽夫能把一个科学家对纯科学的忠诚与对全体人民的社会责任感结合在一起如此崇敬,这决非偶然。胸怀全世界,这是从属于整个人类的一种感觉。
在地仰慕的人中还有爱因斯坦、凯普勒、列奥纳多·达·芬奇。也就是说几乎包括了各种不同类型的科学家。在列奥纳多身上柳比歇夫赞赏他不承认教条、不承认有什么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