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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低声道:“你不要招惹他,那也是个练家子。”
明珠在辟邪耳边笑道:“瞧他油头粉面的土包子样,谁要理他了。”
那年轻人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突然对小二皱眉道:“都说你们茶楼在京城赫赫有名,却是怎么开门做生意的?天在下雨,也不知道关窗,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明珠闻言几乎喷出一口茶来,用小顺子递过来的手巾捂着嘴笑,辟邪忍住笑,道:“你万不可替我惹事,别去笑话他,咱们出来也有正经事要办,不如这就走罢。”
明珠好不容易透了口气,道:“是,还是早些走好。”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命小顺子结账,便随辟邪起身,抬头却见那年轻人正嘴角含情,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暗暗恼怒,眼中便流出杀气来,那年轻人微微一惊,滚烫的茶倾在手上,烫得一跳。辟邪拉了拉明珠的衣袖,低声道:“难不成你要刺瞎他的眼睛?”
明珠笑道:“六爷不让我惹事,就且饶他。”
辟邪道:“你答应得痛快,倒让我担心。”
不一会儿小顺子追上来,道:“明珠姐姐笑话那个人,定是得罪了他,才刚拦着我要问姐姐的名字。我没和他说,还瞪了他几眼。”
明珠怒道:“这还不够,应替我好好掌他的嘴。”
小顺子道:“我这就回去打他,替姐姐出气。”
辟邪笑道:“那个人武功好得很,你打不过他的,等明珠再教你几手吧。”
※※※※※
离都的布厂、裁缝、刺绣的店面大都集中在金匮大道,辟邪多年前跟着七宝太监常来,知道这里能买卖上万两屏风的,不过三四家,首先直奔最大的“和娟馆”,小顺子一问之下,果然有这件东西。
辟邪道:“我们也是慕名而来,想见识见识,若是真好,倒想买下。”
掌柜道:“就在二楼的大堂里,各位楼上请。”
偌大的一个大堂,只摆了这一扇屏风,明珠是这一行的宗师,很想看看京城的刺绣水准,失望道:“怎么看不见其他的绣品?”
掌柜笑道:“姑娘,这一扇屏风在这里摆着,还不够您看的么?其他东西由它一比,不过徒增丑陋,庸俗不堪,让小店今后怎么买卖?”
辟邪走得离屏风近了些,问明珠道:“怎么样?”
明珠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件。”
辟邪对掌柜道:“这的的确确是好。不过真的值一万两?你们店里哪里有这些现钱进这种货色?”
掌柜笑道:“这位小爷问的是正理儿,小店的确没有本钱买这么贵重的货色来,不过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藏着好东西的人家多着呢,不瞒小爷说,这是一位贵人府上托小店代售的。”
“哦?”辟邪沉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心,人家随便开了个天价,你们就照着卖,谁知是不是值得。”
掌柜道:“小爷,托我们代售这屏风的,是个说一不二的尊贵人,哪里会信口开河?”
“这便不知道了,”明珠道,“也不知是谁家的东西,说出来好让我们放心。”
掌柜连忙摇头,道:“这可不成,那位爷说了,无论如何不能将他的身份泄漏半句。”
辟邪早知底细,也不在意,笑道:“那便算了。”不顾掌柜如何巧舌如簧,只管下楼,楼梯口几乎撞上一个风风火火奔上来的人,忙侧身相让,只听那人口中笑道:“一万两一扇的屏风,我也看看。”
明珠听他的声音,脸色一沉,躲在辟邪身后,轻声道:“怎么又是他?”
辟邪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笑道:“真是冤家路窄。”见上楼的年轻人由伙计、掌柜作陪围着屏风乱转,便不忙走,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年轻人口中啧啧称奇,“绝世的精品,不过真的值一万两么?”
明珠低声怒道:“那个土包子,又懂什么了?他若敢碰这九歌图一下,我就剁了他的手去。”
那年轻人本来目中无人,没有注意他们,这时听有人说话,回过头来看见了明珠,顿时喜形于色,紧走几步上前道:“原来又是姑娘,小生与姑娘有缘,又在此相见,小生沈飞飞,请教姑娘芳名?”
明珠见他一付自命风流的模样,心中厌恶,对辟邪道:“六爷,咱们躲他远些。”
辟邪向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先护着明珠下楼,那年轻人便想跟来,被小顺子拦住道:“这位爷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盯着我家姑娘乱看,不觉失礼么?”
沈飞飞望着明珠的背影,叹道:“好个清秀绝伦的姑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小顺子道:“与你何干!你若敢多事,我们便找官府拿你。”
沈飞飞回过神来,冷笑道:“官府?我才不怕官府呢。”
“嘿呦,你口气不小啊,只要你敢跟来,我们就叫你见识见识。”小顺子嘴上虽不肯吃亏,心里却想到辟邪说这人武功甚高,不敢恋战,一溜烟下楼追赶辟邪,在明珠面前又把沈飞飞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明珠道:“我觉得这名字挺耳熟,六爷知不知道哪里有这号人物?”
辟邪道:“范先生跟我提起过这个人,他就是夸州、中阳道上有名的大盗,‘沉鱼飞燕’沈飞飞。”
“原来是他,”明珠恍然大悟,“早听说他自诩既有沉鱼落雁的容貌,又有飞檐走壁的轻功,所以自己起了个‘沉鱼飞燕’的外号,难怪一付油头粉面的娘娘腔。”和小顺子掩嘴笑了一会儿,突然又道:“他在夸州、中阳道上混的,怎么会到离都来?会不会打这件九歌图屏风的主意?”
辟邪眯着眼睛,笑道:“他是作贼的,自然不会放过好东西。”
既然怕沈飞飞跟在后面,免不了会泄露他们的身份,辟邪说了句天色不早,便回宫复命。见了皇帝道:“这个差事真难,那个掌柜就是不肯说出实情,奴婢好不容易查出个结果来了。皇上听了倒是会吓一跳,这件屏风是从领侍卫大臣贺冶年家里出来的。”
果然出乎皇帝意料,“贺冶年?他与董里州素无往来呀。”
“正是,”辟邪道,“他不过从二品的官阶,也不可能替董里州说上什么话,奴婢猜想送这屏风给贺冶年的定有他人。贺冶年知道这屏风其实是件赃物,藏了几个月,这时董里州的事风头已过,就想将它早日脱手。”
皇帝道:“你去查明究竟是谁将这九歌图送给贺冶年的,这人的手已经伸到宫里来了,不可等闲视之。贺冶年既然已经信不过,要不要将他撤换?”
“贺冶年在侍卫中定有自己一批亲信,光撤换他,除了惊动他头上人物之外,却无一点好处。姜放与他素来不和,又和成亲王走得近,不如要他暗中注意贺冶年的举动和来往人物,到时皇上要撤他,就连他的亲信一派一并拔起,才是斩草除根。皇上身边没有亲自提拔的侍卫,这些年都是太后选的,不如重开武科,选一批年轻人重用。”
皇帝笑道:“这是件很热闹的事,应让各地武官的世家子弟在直省乡试,隔年再于离都会试,从前都由各地巡抚监场,现在也不必改了,过两天就让兵部发文书下去,不过朕想最快也要到明后年才能重开会试。”
“是,皇上圣明,武举选的是将来的将才,不可仓促急进。”辟邪又微微一笑,道:“奴婢还有件事要请皇上的示下,既然这扇屏风是真品,不知现在应如何处置?要不要买回大内里?”
“你明儿去问成亲王要不要,他若舍不得花一万两,就让御用监买进来放在慈宁宫。太后也很喜欢明珠绣的东西。”
辟邪道:“这要赶紧,现下打那屏风主意的人还真不少呢。”
※※※※※
沈飞飞在客栈将夜行衣结束整齐,推开后窗轻轻翻到房顶上,夜里还有小雨,显得有些闷热,穿行不久,就见到金匮大道上黑压压一大片院子,他跳在和娟馆二楼的窗台上,推了推窗户,不出所料,果然锁得结结实实,沈飞飞从腰里取出匕首,轻巧地将窗口插销拨开,无声跃入房中。当晚没有月光,屋里一片漆黑,沈飞飞晃亮火折子,渐渐可以看清屋子正中的屏风木框依然是古朴典雅,安静地竖立在地,上面的九幅绣件却不翼而飞。他不由使劲揉了揉眼睛,再走近了些,围着木框转了好几圈,最后只觉头晕目眩,扶住屏风的木框,皱着眉长长哀叹一声:“一万两啊——一万两!”他又摇头晃脑半天,蹲在屏风前发了会儿呆,突然恶狠狠道:“是哪个小贼敢和我沈大公子抢生意,出来!”他全身紧绷地等了一会儿,屋里仍是寂静无声,只得嘿嘿尴尬一笑道:“原来搞错了啊。”施施然起身,熄灭火折,掖回腰里,便往窗口走去,左手轻轻推开窗,右手却向身后急急一挥,匕首疾射楼梯口的一角暗处。
只听得叮的一声,黑暗里细微的金光一闪,随之又是一片死寂。沈飞飞既没听见有人受伤发声,又没有匕首落地的声音,实在不敢妄动,人缩在窗边,仔细倾听,屋里却仍无半点动静,沈飞飞笑道:“阁下也是高人,既然想要这破烂屏风,在下拱手相让,后会有期了。”他仗着轻功暗器出众,原是很少将人放在眼里,这便要涌身跳出窗外,突然觉得右手腕一痛,有件细小暗器透肉而过,钉入窗框里。沈飞飞右手一挣,更是痛彻骨髓,原来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穿从他的手腕穿过,只要微微一动,丝线便深深割进肉里,鲜血淋漓。沈飞飞忙用左手拽出匕首,想要割断丝线,不料对手仍是如法炮制,暗器犹如电光火石,将他的左手也钉在墙上。沈飞飞双手被制,听得身后有人慢慢踱了出来,渐渐冷汗透衣,道:“英雄!不会真的想要在下的命吧?都是一条道上混的,手下留情啊。”只觉两根丝线又是一紧,更是痛得呲牙咧嘴。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忽而香风微拂,从沈飞飞身边的窗口飞掠而出,青袖一动,匕首割断丝线,夺得钉在沈飞飞耳边。
沈飞飞为盗成名已久,目光何等锐利,饶是那人身法迅疾如电,仍是被他一眼瞥见纤美如玉的洁白下颌,黑夜中皎月破云般照人双目,沈飞飞心中一荡,不顾双腕还在流血,奋勇追了出去。
前面人影身法优美流畅,行得甚快,但沈飞飞既然号称“沉鱼飞燕”,轻功自有独到之处,渐渐赶上,那人左转右避,在重重屋脊上飞掠,仍不能将他甩脱,前面离水横阻,那人显然是要从双秋桥过江,身形微沉,飘落桥头。沈飞飞锲而不舍,紧随过桥,瞬间已到离水北岸,偌大桥面上却空荡荡的人影全无。沈飞飞只觉离那人相差不过几丈,万万不会跟丢,左顾右盼之际,面前突然一丝锐利的金风袭来,连忙闪避,仍是额上一痛,被什么刺中,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再追着我不放,小心你的眼睛。”只听清柔的声音从桥栏外传来,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仿佛从水中凌空跃出,飘落在桥头栏杆的狮子头上,她彩裙飞舞,在风中轻舒柔荑,微微挽了挽青丝。
沈飞飞此时似被五雷轰顶,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愉悦,抢上几步仰头大声道:“原来还是姑娘!我们当真有缘啊。”
桥头的明珠冷冷嗔道:“什么有缘,不过都是打这九歌图的主意,遇到也是极平常的事,你若再纠缠不清,我可要不客气了。”
“是是是,”沈飞飞却又向前走了几步,“不知姑娘芳名,是哪位前辈的千金?哪个门派的高足?啊呦!”这回却是脚腕剧痛,被明珠一针射穿,丝线收紧,沈飞飞一跤跌倒在地。
明珠道:“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何必多言,可别逼得我急了。”手腕微转,将丝线缠在桥栏上,转身急行。
沈飞飞一向手脚麻利,割开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