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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十六缓缓放下木勺,望着彩虹虚妄即逝,冷冷道:“离都寒州两江相隔,千里迢迢,小王爷此来,不会只想看属下这座假山吧?”
辟邪笑道:“就算不能劝得十六哥回归颜王麾下,得见这等美景,也不枉此行。”
吴十六冷笑道:“颜王爷去世多年,旧部失散,多少壮志也作灰飞烟灭,小王爷何出此言?”
“十六哥十多年前奉父王之命来寒州创办承运局,一直是东边势力的龙头,如今东王日渐坐大,寒州又是他的门户所在,我若想掌其命脉,自然要仰仗十六哥相助。”
“承运局如今不过是江湖上欺行霸市的土匪,小王爷有衮冕之志,自有高人相助,承运局上上下下几千口人,都想吃口平安饭,属下拖家带口,恕不能从命了。”
“衮冕之志?”辟邪不禁失笑,“我不过废人一个,谈什么衮冕之志?如今天下五分,我不过选了个正经主儿服侍,哪有这等野心?”
“小王爷知道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就算真的天下大乱,寒江也要有人行船,承运局依旧发财,只怕这国难财油水更多,呵呵。”
辟邪眯起眼看着他,悠然道:“虽然十六哥是承运局的擎天之柱,但父王旧部仍是不少,只怕并非人人都作此想吧。”
“人是还有一些,老的老,病的病,还能做什么?要说能做的,就是杀了那个贱人是正经。小王爷父仇不报,却在这里替那贱人儿子做事,老王爷若泉下有知,哼哼。”
“我懂了,”辟邪道,“十六哥是气我这个来着。”
“不错,你贪生怕死,入宫为奴,我不在乎,但若非姜放怕牵连于你,不准我进宫刺杀那个贱人,九年前我就早已手刃她的头颅,给老王爷报了仇,何必等到现在心死如水,做这土匪勾当。”
“十六哥——”
“住口!你不必多说,只管做你的钦差太监,少来管我的事。”
辟邪点点头,笑道:“话不投机,何必多言,十六哥,过些日子我还来。”
吴十六仍旧笑眯眯将他送回堂上,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不等承运局留饭,告辞回家。吴十六对陶先河道:“这次进贡的事已成定局,看他们要的船队的数目,少说也要进贡五百匹上京,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今年上等的新丝市面上本来就少,九成已经在我们库房里了,虽说买进时价格甚高,不过等他们开始织造进贡用绢,只怕就能翻个跟斗。”
“好,”吴十六笑道,“就是这个手段。撷珠绣馆那里也要快办,说不通宋明珠,不会去找她老子么?”
陶先河吃了一惊,道:“这个人我可惹不起,本来想咱们先下手为强,逼着宋明珠关门,就算他生气,念在和帮主多年的交情上,也会作罢。现在要我和他正面交锋,嘿嘿,饶了我吧。”
“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你让二十郎去说,他从前和宋别交情深厚,应能成事。”
李双实人称二十郎,是承运局的开国元老,在帮中德高望重,是仅次于吴十六的人物。当年随吴十六南下创业,身经百战,如今承运局沿寒江的十大分舵的舵主干部,六成都是他手下的亲随弟子。现在听了陶先河的话,十分不情愿,又不能随便驳吴十六的面子,第二天只得悻悻出门,赶往宋别养病的郊外宅院。
吴十六只道大事已定,正在局里等着他的消息,想不到不但李双实一脸铁青地回来,后面还有一个瘦如干柴的长须老者慢吞吞从车上跟着下来,正是当年人称金针素手的宋别。
“老宋!别来无恙?”吴十六赶紧笑着迎上前去。
“我好好地养病,就是你找麻烦,不被你整死,就是万幸。”宋别一脸病痛,说话有气无力,只有双目仍烁烁放光。
吴十六知道他不好对付,打个哈哈道:“这是什么话,老友重逢,快屋里请。”
宋别坐下咳了一阵,喘了半天,才道:“吴老板当真是财迷心窍,挤兑我多年不说,连我的女儿也不放过。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砸我的场子。”
“老宋真是气量狭小,我不过想着抢个好彩头,让自己女儿选为绣工,进京玩上几个月,不小心得罪令千斤,就值得你亲自跑着一趟?”
宋别道:“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你的女儿得你娇宠,我家女儿就不是掌上明珠了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父女早就不沾这种俗事了,何必多此一举?”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在乎这个。谁让撷珠绣馆已在朝廷上差面前露了脸,我的女儿笨手笨脚,哪是明珠的对手?”
宋别冷笑道:“什么朝廷上差?你服侍颜王多年,连自己小主子也不认得了么?”
吴十六脸色一沉,道:“怎么?你已见过他了?”
李双实在一旁道:“十六哥,小王爷已经来过,这等大事为何不让我得知?”
宋别接着道:“一间小小的绣馆,你要砸便砸,我也懒得与你理论。老实说,今天我是作说客来的。”
“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承运局不会再管朝廷勾心斗角的事啦。”
“承运局当初就是朝廷勾心斗角的产物,现在想要就此罢手,哪里象你说的那么轻松写意。如今其他颜王旧部早已重归小王爷旗下,我们几个受颜王恩惠犹胜他人,你一意孤行,究竟是何道理?”
吴十六冷笑道:“且不要提老王爷的恩惠。如果不是奉老王爷之命来此创立承运局,我等早在大军之中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定已位极人臣,哪里会是这般水寇模样。你金针素手若非奉命来此卧底,现在也是大理朝中登阁拜相的人物,怎会最后要客死他乡?”
宋别不禁怒笑道:“好好好,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亏你这种话说得出口。”
“哈哈,十六郎现在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四个字,”吴十六大笑,“我女儿虽说不如明珠,倒也标致,日后送她入宫,万一被皇帝看上,我就是国丈爷,尚能补偿我多年辛苦凄凉。宋兄知我大志,就不必再与我相争了吧?”
宋别道:“你不听我劝,也就算了,你要送你女儿去做皇后娘娘,也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你且知道,这承运局可不是你的,从哪里借来的就要还到哪里去,这件大事不能全凭你一个人作主。”
“你也不必威胁我,”吴十六道,“这个承运局里谁敢对我说个不字。”
宋别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也罢,我说不通你,就让正经主儿来说。小王爷要我转告你,且给他个机会再见一面,如何?”
“免了,”吴十六道,“只要他再进承运局一步,我就打他出去。”
宋别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就走。
李双实道:“十六哥,宋先生说得不错,这承运局可不是你我的,当初颜王爷拨了几十万两白银让我们起家,才有今天这东南第一大帮。现在小王爷来此,不过要我们做些打探消息,安插耳目的现成事,又没有要我们刀头舔血,真枪真剑地拼杀,于承运局也没有太多的坏处。十六哥如果嫌麻烦,不如自己仍做正经的生意,这些事就交给小弟去办如何?”
吴十六笑道:“你这不是要分裂帮会么?咱们有今天,不是因为颜王的银子,乃是我们同心协力之故,你现在要单干,这承运局还有将来么?”
李双实按捺不住,发作道:“十六哥不但心眼小了,脑筋也是不如以前。这个小九王爷从小心智不同他人,受颜王亲自管教不说,七八岁上就随大军一同出征,颜王是何等钟爱?西边老范也是个厉害角色,这两年重归他旗下,一样服服帖帖,还时时来信劝你。今天我是见了这个小王爷了,他心气不逊老颜王,这些年在宫里历炼出的心狠手辣只怕还有过之。你再钻牛角尖,我恐怕这承运局来的容易,散得也快。”
“他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又只会奴颜卑膝地保命,要我服他,还早得很呢。承运局十几年基业,不是他说毁就毁的。”吴十六一声冷笑,撂下李双实就往里去。路上正遇见陶先河与郭十三,低声道:“你们这就去将二十郎暗暗软禁,小心行事。”
郭十三对李双实素来膺服,脸上不禁十分为难。吴十六道:“你不用担心,等事情一完,我会自己向他赔罪。还有宋别也是一样。”
陶先河道:“这就难了,宋别一出门就回了撷珠绣馆,今天一早就有布政司衙门的重兵守在那里,总不成明着和官府的人做对。”
吴十六道:“只要他不从绣馆里出来就好,你们派人盯着。”
转眼八月初十,寒州市面上早已新丝用尽,尚有几百家作坊未及完成新绢,纷纷去常重元处诉苦。常重元对辟邪道:“别的都是小事,小人唯恐真到赶织进贡用绢时没有上等新丝,交不了差。”
辟邪笑道:“我见过户部的记录,寒州每年产的新丝不止这些,想必有人知道底细,抢先囤积居奇。”
“这万万不会。”常重元连忙将自己撇清,“我已查过,行会所辖各大作坊、丝库都无大量存货。”
“我不是疑心你们行会,寒州界面上能有财力买断这么多新丝的定有他人。”
常重元恍然大悟:“是是是,上差所言极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就只有财大气粗的承运局了。”
当下连同行会管事的十几个人,赶往承运局找吴十六理论,却被吴十六笑嘻嘻轰了出来。常重元怎会善罢甘休,回去一说,顿时激得众人义愤填膺,不顾承运局平时的凶悍,集了上千人在承运局门前叫骂。
此时承运局却是内忧外患,先前为抢购新丝投入大量现钱,现在周转日渐吃力不算。不知怎地,李双实被软禁的消息又泄露了出去,几个由他扶植的分舵舵主连夜启程,赶回总舵应变。吴十六立即派人去途中堵截,谁知回报却道,只截到了船,人却一个不见。
吴十六笑容狰狞,听着门外喧哗不断,独自在屋里思量,见门一开,正是自己女儿吴采鳞奉茶进来道:“爹爹又在发愁?”
吴十六接过茶,笑道:“没有,你爹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点小事,怎么会为难到我。”
吴采鳞道:“爹爹骗不了我,只有大事委决不下,爹爹才会在这里一个人生闷气。”
吴十六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原来爹爹想着我们父女联手做这件大事,纵然尸骨无存,也能报答旧主恩义。想不到还未成行,爹爹就着了别人的道儿,经此一变,将来这承运局不知是谁说了算啦。”
吴采鳞劝道:“爹爹就是牵挂旧事,才会闷闷不乐,不如放手不管,女儿陪着您回青州老家去。二十叔、宋伯伯他们想做什么,再与我们无干,好不好?”
“你只会说小孩子的话,爹爹在此是奉人之命,受人所托,岂能说走就走?”
“爹爹既然对老颜王爷情义深重,又在寒州等那小王爷消息多年,为何如今他上门来求爹爹相助,爹爹反而不许?”
“我原本想他忍辱进宫,是为报父仇,想不到九年过去,竟然成了皇帝的走狗。我们这些颜王旧部,从来只服侍老王爷一个人,老王爷为太后皇帝所杀,我焉能再从他为皇帝做事?”正说到气愤之处,突听大门方向一阵大哗,随之寂静无声。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心知有变。门外脚步急奔,吴采鳞打开门,见陶先河账房里的一个师爷衣冠不整地进来,禀道:“帮主,那宋别领了六位分舵主进了局子,放了二十郎不说,还去账房拘禁了陶师爷,陶师爷让小人偷偷出来,回禀帮主得知。”
“来的这么快?”吴十六吃了一惊。按他推算,这几个分舵的人弃船登陆,快马兼程,要到寒州只怕还需一两天的功夫,万没料到今夜已经进了承运局。
“二十郎适才到了大门前,对织染行会的人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