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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ⅳ辰月之征-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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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粗糙的手缓缓抹过自己的脸,甩去了满手的雨水。后面的武士们已经带马围了上来,大家以兵器敲击着马鞍,没有人说话。单调的敲击声中渐渐地多了杂音,那不是雨声,而是远处隐隐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地平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连成一条环绕他们的火线,慢慢地收拢过来。那些隐约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夔牛鼓的巨响震动了整个荒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们周围咆哮,马蹄踏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们敌人已经开始冲锋。这支溃退的队伍在雨夜中跋涉的时候,并未料到自己已经踏进了敌人巨大的包围圈。敌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不需要列阵推进,直接就可以扑上来斩下他们的头颅。
但是这支即将覆灭的军队却没有人惊讶。其实当他们看见祁越的尸体随着战马回来,所有人都预测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他们也并不畏惧,对于死亡,他们早已经有所准备。他们只是要先哀悼自己的战友。
“他们都是畜生!”首领静静地看着祁越的尸体,看着那根生锈的铁条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们都是畜生!”年轻人清秀的脸痉挛着,浮起一丝刻骨的狠毒。
“非要杀了我们,去永远独霸这个世界的权力?”首领低声说。
“那就送他们去地狱独霸权力吧!”首领忽然高举着巨剑咆哮起来,他胯下的战马巨龙一样立起,长长的火红色马鬃在夜色中飞扬。
“喝啊!喝啊!喝啊!”这支沉寂的军队忽然爆发出巨雷一样的呼喊。有一种精神点燃了他们每个人的意志,他们高举起武器直指天空,数百人的吼声将整个荒原上敌军的声浪压了下去。
“只要最后一个天驱还活着,总有人镇压他们的野心!”首领仰天吼叫,“铁甲……”
“依然在!”所有人都随着他咆哮。
“铁甲!!”
“依然在!!”
“铁甲!!!”
“依然在!!!”
三次一次更比一次沉雄的吼声震惊了整个荒原,仿佛巨龙呼啸着从夜雨中升腾而去,狂烈的龙吟化作沉重的雷声在整个荒原上滚动着推向四周。天空中的云层也震颤着要为之崩溃。发动冲锋的敌军在这阵不可一世的咆哮声中敬畏不安,将军们挥舞着长剑镇定军心,他们本已经料到剿灭这支数百人的残军也并不容易,可是无人想到,在发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咆哮的时候,这群武士依然无畏,宛如极盛的当年。
“回北方去!”首领高呼着。
数百支火把一起点燃。鹰旗所指,一道火流在荒原上飞驰起来,向着北方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老人猛地一缩手,手指却已经被灼痛了。那枚铁青色的铁指套在篝火上已经烤得滚烫,上面的飞鹰标志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老人低低地叹息一声,将指套抛在自己的袍角上,再握在手中,默默地感受着那上面的温度。最近总是会在想起旧事的时候走神,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是老了。羽人的寿命可以比一个人类长二十年,不过没有什么生命可以逃脱死亡的劫难。即使传说中的龙,也会在寿命终结的时候独自游向大海深处神秘的龙冢,而后埋身在堆积如山的龙骨中。
老去的羽人和人类的老人并无什么区别。最近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楚,当年的回忆却总是压不住地浮起。握枪的手也不再稳定如铁。
篝火前横着一杆银色的战枪,通长八尺,镂空的银白色枪刺显得秀丽,而枪身所用的银灰色椴木显得极其罕见。枪身没有任何的铭文,这本来就是一柄无名的枪。他当然抛弃了家族的身份,投奔那面鹰旗,于是自铸了这柄无名的长枪。
老人枯燥的大手按在了枪上,稍一停,忽然挥枪横扫。篝火的火焰瞬间被压了下去,而后被削作两截的一只飞蠓落进火焰中,被火一燎就化成了灰烬。老人收回了枪,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时间可以让他苍老,但是百战而成的枪术,却不会轻易对时间屈服。
他起身踩灭了火堆,背上简单的行李,跨上了一旁白色的战马。立在寂静的树林中,月光静静地照着他的一身白袍和银色的须发,整个人仿佛要乘着一阵轻风超脱尘世那般轻盈。战马小步走出树林,踏上一个土坡,土坡外是秋季枯黄的草原。周围一代平坦空阔,远处庞大的城池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而更多的火光则是围绕在城墙周围一片,林立的战旗在夜风中悄无声息地起落,即使是深夜,依然有数千的武士封锁着城池。
从紧密的联营看去,至少有上万人围困着这座大城。
“愚蠢。”老人淡淡地说着。
他对着夜空长长了吸了一口气:“铁甲……”
四野空旷,只有悄悄的细风,无人应和。
“铁甲……”他喃喃地说,“依然在。”
银色的长枪忽然举起直指天空,那双海蓝色的细眼中骤然被一层锐烈的杀气所笼罩。还是那个白袍的老人,还是土坡上一杆银枪和一匹白马,可是这一骑不再飘然出尘,而是有如一柄插在最高处的利刃,在月光下隐隐生辉。
白马一声低鸣,这一骑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竟然对着上万大军直冲而去。


擂台上的对峙还在继续。
空气燥热,可是武士们的汗水冰冷,从掩住整个面孔的头盔下滴落,一滴一滴地打落在手中战斧和长枪上。场外的喧嚣几乎掀破了屋顶。不过对于这些久经战场的武士而言,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隔开了场内和场外两个世界,任凭下了赌注的人疯狂地叫喊,他们的世界却是绝对的死寂。贸然进击者只有死路一条,这批武士都是数十场搏杀中的生还者,不会愚蠢到仗着血勇冲锋。
这场角斗是二对二。一方是沁阳奴隶武士中出名的一对兄弟,另一方则是沁阳商会之主仇士襄豢养的好手。沁阳的奴隶武士若是上场角斗,有铜身、铁肩、银颅、钢甲四等。最初出场,仅着布衣,也就是所谓的铜身。若是能杀死对手,就能夺下对方的甲胄,装上胸铠之后称为铁肩,再晋级则是银颅,等到全身披挂都已经齐备,则是杀人数十的角斗好手“钢甲”。而诺大的沁阳,“钢甲”也不过十几人。这一场角斗,就有四名钢甲,堪称壮观。
“姬将军不下一点赌注么?”看台的雅阁中,身体微微发福的主人慵懒地轻笑。
雅阁宽大,主人横躺在一张精致的牙床上。两名艳姬跪在床头床尾,一人捧着冰镇的葡萄,一人为他捏腿。轻薄的纱衣不堪遮蔽身体,隐隐可见纱衣下肤光致致。圆润的臀部和贲突的乳胸牵着周围几名侍卫的视线,确实是少有的尤物。
不过客席上的两人却是男人中的例外。为首的武士将一杆乌金长枪倚在身边,漆黑的双眼中尽是冷意。他身侧也是披着皮铠的年轻将军,面容清秀,随身挎着一柄修狭的长刀,眼帘低垂,不言不语。
第三个客人却和两位同伴迥然不同,一身胜雪白袍,镂金的额圈,眉间眼角都是写不尽的风流,正挥着一柄白羽扇指点场中淡淡而笑。两名艳姬媚眼丝丝,都落在他的身上。
“我们只怕没有钱输在这里。”姬野冷冷地答道。
“哈哈哈哈,”仇士襄大笑,“姬将军是小看仇士襄了,我们仇氏世镇沁阳城,诸位在沁阳避难,就算是我的客人,难道这个小小的东道,仇士襄也做不起?”
他一挥手,两名侍从疾步而上,一人托着漆盘站在姬野的面前,一人取出随身的革袋,叮叮咚咚地将几十枚金铢洒在盘子里。
吕归尘心中似乎被蛇咬了一口,骤然一痛。他们迫不得已拜访仇士襄是希望暂借五百金铢购置药品和箭枝应急,军中受伤的武士已逾两百人,没有求医的钱,只能用盐水洗刷伤口,慢慢等死。以姬野的脾气,也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往仇府求助。可是仇士襄答得简单,既然有江自寒的荐书,留驻沁阳不是问题,但是一个金铢的资助都不可给,沁阳不能冒险得罪诸侯。而一转眼,仇士襄出借赌资却毫不吝惜,一掷千金去赌血腥的角斗。想到部属在营中等死,这里却挥霍大把的金钱,吕归尘隐然作怒。
“姬将军请随便下注,”随从半躬着身子对姬野说话,却毫不掩饰洋洋得意的神色。
他已经看见吕归尘眉间的怒气。可是吕归尘越怒,随从们越是高兴。在沁阳的地界上,仇士襄的规矩就是律令,这支流亡军胆敢仗着宛州总商会“议主”江静渊的荐书不服仇士襄,那么就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出乎随从的预料,一向阴寒的姬野却静静地端坐,一双眼睛看着漆盘中旋转的金铢,默默不语。
随从心里一喜,以为是震服了这帮没钱的穷棍:“姬将军请,赢的钱尽管带走,输的算在我们仇公的账上。”
他说完,漆盘中旋转的金光落定,他得意的笑脸忽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怪异地凝在那个笑容上。他方才半躬身子,盘中旋转的金铢挡住了姬野的眼睛。等到金铢停下,随从看清那双漆黑的眼睛,他才惊觉姬野自始至终就没有看金铢一眼,彻寒的目光冷冷地贯穿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
随从一时惊恐,手一抖,漆盘落地。几十枚金铢满地滚动,仇士襄侍卫武士按着长刀暴起,十张弩弓从雅阁周围骤然抬起,直指姬野等三人。只是短短的瞬间,擂台上还未动手,看台上却要溅血五步了。仇士襄的侍卫对于姬野三人的忌惮使得他们神经绷得有如弓弦,任何小小的拨动,都足以让他们失去控制。
吕归尘的手瞬间移到“影月”的刀柄上,姬野的手肘一沉,已经压上了身边的虎牙枪。而此时镇住这个场面的,却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只手优雅地一伸,凌空捞住了一枚金铢,随即拇指一弹,那枚金铢在半空翻滚着落回他的手心。淡淡的笑声在雅阁中响起。
项空月一振长袍缓缓起身,把玩着掌中的金铢:“怎么主客尽欢,随从却如此失礼呢?”
仇士襄此时也惊得坐起。一手正贴在腰间,露出匕首精致的柄和贴身的一件鱼鳞钢甲。项空月身材修长,起身站在床边,笑着低眉,白袍无风自动,仿佛天上一阵行云。仇士襄愣了一瞬,猛地一掌拍在牙床上:“混帐!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惊扰了贵客?都滚出去!”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项空月轻笑着凝视着仇士襄,纹丝不动,直到侍卫们退尽了,他才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仇士襄心里微微一动,多看了项空月一眼,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微笑的贵公子,其实远比姬野和吕归尘更加可怕。
他有如罩在一层看不透的云中。
“乱世中,人人自危啊,”项空月淡淡地说了一句。同时吕归尘清楚地看见,项空月指间那一抹冰雪一样冷脆的白色悄无声息地褪去了。吕归尘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项空月指上的冰刃是如何锋利,近身时候杀人,项空月未必弱于他和姬野。
一场小小的变化,双方已经在生死两线悄悄地搏杀数次。而项空月自始至终,笑容不变。
“项公子以为,这场角斗胜负如何?”仇士襄的兴趣转到了项空月身上。
项空月抛弄着那枚金铢,微微一笑:“仇公的赌注下在哪一方?”
“项公子是说笑么?持枪的成晋和雷乾烈是我府中豢养的奴隶,他们的枪术是名家教导,在这两个人身上我花费不下五六千金铢。我当然下注在他们身上。”
“仇公说的名家,是仇公府里供养的枪术好手叶纹么?”
“是,正是叶纹。”
“听说叶纹叶将军原先是楚卫国的名将,只因为晋北一战中单骑劫粮,违反了军令,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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