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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听说您扭伤了脚,很担心,所以让我过来带您去城东老王那里看一看。他已经帮您打过招呼了。”
“就是当年那个屠夫老王?他明知道我非常讨厌那个家伙。他存心整我的吧?”
“江先生说,那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医术高明,所以请您务必要去。”江流从容而坚定地作答。
“他怎么也越来越不可爱了,真是无趣。”苏禾再度微叹着说,目光从江流移到陈子柚,最后又移回江流的脸上。
江流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吧?”被晾在一旁许久的陈子柚礼貌地问。
“不吃点东西再走吗?”苏禾客气地问。
“我不饿,多谢。”陈子柚站起来。
“那我送送你吧。”苏禾说罢也扶着桌沿站起来,黑衣衣架男亦步亦趋,但没有扶她。
她走得一瘸一拐,陈子柚本想说“请留步”,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只见她已经艰难地走到自己身边,却端起原先放在陈子柚面前的那一小碗汤,送到她面前:“真的不喝吗?”
陈子柚向后退了一步。
苏禾笑了笑,将那汤喝到见底,轻轻放下碗,像是自言自语:“真是个小孩子,这么不识货。这一碗汤,你过了今晚可再也喝不到。”然后她向陈子柚款款伸出手,“虽然你不高兴见到我,可我的确很高兴见到你。”
陈子柚极度无语地将手伸出去。其实她并没怀疑那汤中有毒,她只是很单纯地不想碰这里的东西任何东西。这位举止莫名变得高贵优雅的未来的江夫人存心以大方姿态反衬她的小人之心,令她觉得十分别扭。
苏禾的掌心干爽而温热,很出乎陈子柚的意料。她站起来时显得更弱不禁风,握她的手时却很用力,很久都没松开。陈子柚轻轻抽了一下手,居然没抽出来。
苏禾问:“你的手怎么了?”
她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之前倒是没留心,估计是那男孩子抓她手腕时留下的。其实也怪不得那男孩,她天生就这种脆弱的皮肤,轻轻一碰都会淤青。
“不小心撞了一下。”
这贵宾包间是一个套间,外面尚有一个房间,包括刚才那男孩在内的两个人见到她们出来便立即站起来。
“刚才是谁带陈小姐来的?”
那男孩子低着头走近她们。
苏禾柔声说:“你是把陈小姐‘请’来的,还是把她‘抓’来的?”
“对不起,禾姐。”男孩低声说,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
黑衣男立即上前扶住因打人而晃了一下没站稳的苏禾。
“你跟谁说对不起?”她的声音仍然温柔。
“对不起,陈小姐。”老实的男孩低着头向陈子柚致歉。
陈子柚有点找不到状态的感觉。她此时的感觉就像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拉去演戏,剧本内容都不知,整个地莫名其妙。
但周围安静一片,似乎在等着她的台词,她只好费劲地挤出三个字:“没关系。”
“小孩子不懂事,请你见谅。”苏禾朝她莞尔一笑,好像刚才她只不过是帮那男孩子拈起一根落到脸上的头发,“江流,麻烦你将陈小姐安全地送到家。”她特地将“安全”二字咬得很重。
“江先生让我带您去城东老王那里看您受伤的脚。”江流不卑不亢地说。
“去他的鬼。”苏禾温柔地优雅地吐出四个字。
陈子柚上了江流的车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第一次坐到了江流旁边的副驾位上,她一向只坐在后座。
“麻烦你了。”
“没有,不麻烦。”
“今天我是否会害你以后在苏女士面前为难?”
“不会的,我只为江先生工作。”
“我本以为……”陈子柚停顿了一下,觉得似乎没必要多说了。
“其实禾姐不会害您,她只是脾气有点古怪,喜欢恶作剧。”
“那你就不用特意过来一趟了。”
江流停了片刻。“禾姐今天可能只是想捉弄一下江先生。江先生事先并不知情。”
陈子柚没回应,车内沉默下来,直到江流熟练地将车子开进她的小区,在她楼下将车停稳。
陈子柚解着安全带,半天没解开,江流突然说:“禾姐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变得神神叨叨,从去年开始就坚持说江先生今年秋天前必须要结婚,否则躲不过人生大劫。她每过几日就打电话提醒江先生这件事。”
陈子柚解开了安全带,她没搭腔。
“她两个月前又做了一次手术。手术前对江先生说,既然江先生没有现成的结婚对象,那倘若她能活着离开手术室,就让江先生娶她,所以……”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陈子柚打断江流。
“可能下个月。”
“你以前就这么爱说话吗?”
“只是偶尔。”江流谦虚地回答。
16初霁(4)
16初霁(4)在大学工作的最大好处是有漫长的假期。
假期里,陈子柚参加了一个旅行团,中间几经转团,游遍了小半个中国,直到她觉得实在没力气继续玩下去,才买了返程机票。
旅行团里常单身男女。每转一个团时,都会有单身的年轻男子向她示好,在途中给她诸多照顾。她拒得委婉得体,心中倒也没特别排斥。
她在返程航班上睡了一觉,做了个很空灵诡异的梦,醒来后却不记得具体内容,只觉得精神恍惚,于是向空姐要了咖啡和报纸。
她边喝咖啡边翻开那厚厚的一摞报纸,是她所居城市的晨报,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旅途又回到家乡。
刚翻开财经版,偌大的标题便跳入眼中:“江离城先生与苏禾女士昨日完婚。”
其实整整两版的内容都是江离城公司的内容,关于新人的情况寥寥数语,大意便是二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不离不弃,情深不渝。报上没有新人照片,文下记者评论:江先生将素来的低调贯彻得十分彻底云云。
她又浏览了一下占满两版的隐形广告,果真很“低调”。
陈子柚回家收拾妥当后给江流拨了个电话。她在外旅行的第二天,江流就找过她,得知她在外后请她回家给他电话。
他帮她好多次,她没理由拒绝。
半小时后,江流便到了她的楼下。她照例没有请江流进她的家,但是把他请进小区内的休闲馆里请他喝咖啡。
包厢里,江流郑重地交给她一个看起来很寻常的盒子:“这是江先生送您的。”
“他结婚,送我礼物做什么?”那盒子好木材好皮质,又不大,肯定又是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陈子柚兴致缺缺。
“江先生说,倘若您不想收,可以直接丢掉。您不先看一下吗?”
陈子柚满腹狐疑,谨慎地打开。她猜了猜盒子里的东西,如果他还是那么无聊,里面兴许又是吓唬她的东西;如果他足够无耻,里面或许会有一枚钻戒。
但是那里面的东西还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那居然是一枚小巧的香水瓶子,造型并不奇特,方方正正很大气,是她收藏最多的那种款式。但是瓶子的材质,却是她曾经在江离城手中见过的那块据说不可估价的九色碧玺。
她怔忡了一会儿,问江流:“这东西是不是很贵?丢掉很可惜吧?”
“切割打磨这个瓶子的师傅说,这瓶子害这块石头的价值损了一半还多。”
“哦,那也是值不少钱的。”她将那枚小瓶子从盒子里取出来,发现里面盛着液体。
她晃了晃,放弃了打开瓶盖的打算,直接问江流:“里面装的什么?辣椒油?芥末?香油?”她猜了一堆,也不见江流点头,只好不可思议地说,“难道真的是香水?这么没创意。”
江流沉默了几秒,反而问她:“那天您给江先生讲的那个故事,关于碧玺和诅咒的那个故事,是哪个国家的童话?”
“啊?”
“我小学时有两个学期的业余时间都为了得到助学金在少儿图书馆帮忙,我读过所有国家的民间童话,我从没读到过这个故事。”
“我自己编的。”陈子柚坦诚地说,突然醒悟,又看了那瓶子几眼,“你别告诉我,这里面盛的是他的血。”
“好像是的。”江流慢慢地说。
“神经病啊。”陈子柚将那瓶子迅速塞回盒子里,好像被烫到手一般,然后看见盒子里原来还有一张白色的卡片纸,上面是江离城的字体,写得很刚劲很认真:“我从没向你说过对不起。”
她把那张卡片反过来看了看,正过来又每个字都看了一遍,最后将卡片与那诡异的香水瓶一起仔细地放盒中,小心盖上,慢慢推到江流面前:“我接受他的道歉。”
“江先生说,您或者收下,或者丢掉。”
陈子柚最终还是将那个令她觉得很无言以对的香水瓶连同道歉卡带回了家。
她实在没想到那个她随口胡编的故事居然可以引发江离城的这种创意灵感。
她不见得多感动,可是那故事带着宗教色彩,虽然是她编的,她也不敢随意亵渎,所以她只好为自己的恶作剧付出代价,收下这份十分贵重的礼物。
纵然这礼物看起来十分真诚,但她却觉得,这才是江离城送她的最恶搞的一样东西。
她对江流说:“你再等我一下,我也有东西送他。”
虽然现在的江离城什么都不缺,但是礼尚往来,她似乎也该送他一样结婚礼物。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她那瓶自酿的白葡萄酒是他花钱也买不到的。
两瓶酒她已经喝了其中的半瓶,她将还未开封的那一瓶从严格控温的冰柜中取出。之前工夫做了全套,她连酒贴都事先画好了。她用水笔在自制的酒贴上写:“祝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签上日期,没有署名,然后将酒贴贴到酒瓶上。
她为了感谢江流替她跑腿,送了江流两瓶果酱。
江流看着那两瓶果酱发呆,陈子柚说:“你若不喜欢吃甜,可以用来喂蚂蚁。”
她就经常在傍晚时分拿一瓶果酱到蚂蚁窝边去喂蚂蚁,看它们如何倾巢出动搬运食物。
陈子柚回家后将那个装着碧玺与血的盒子塞到她的储藏室的最深处的一个柜子的最底层,那柜子里全是她早已废弃不用但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比如儿时的衣服,童年的玩具,还有她刚刚剪短但没有丢掉的长头发。
她看完了一部长长的搞笑电影,听着音乐在热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隐隐地听到手机在响,她没理会。
她擦干身体披上浴袍后拿过手机,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是本省某海滨城市的区号,固定电话号码,是五分钟前打来的。
她看了那个号码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拨了回去,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江离城的声音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是我。我刚才收到了你的礼物。”
陈子柚默然。她再一次确认了一下时间和那个电话号码,那是几百公里之外的海滨城市没错,现在是夜间十点半,她与江流告别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半。在这两座城市之前,她自己开过一次车,很正常的速度,用了四个半小时。
江离城又说:“你很有酿酒天分,但下次不要把葡萄籽全去掉会更好。”
陈子柚终于找回声音:“你还真喝了?你不怕我下毒?”
“我觉得,你如果真想让我死,大概不会这么便宜了我。”
她觉得“死”那个字眼很刺耳,转了话题说:“恭喜你结婚。你在渡蜜月吗?”
“算是吧。”
“那你该去陪你的夫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离城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最近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陈子柚也低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比以前好。”
江离城又了静默良久:“你自己保重。”
陈子柚想跟他说声再见,这次通话似乎该结束了。但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她却意识到,也许这会是他们俩最后一次交谈,所以她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谢谢你,在第一次遇见我时放过了我。”
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