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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重点字眼像一滴墨水一样滴到她的大脑中枢,滑过一道清晰的印记,渐渐蔓延到心脏,四肢,她从轻飘飘的状态渐渐沉到地面,她终于觉得踏实了。
16初霁(2)
16初霁(2)江离城要结婚的消息传到她耳朵的方式很像一出肥皂剧。
那天她在最近经常去的美容院里做精油按摩。
因为是周末,时间够充裕,她在那儿待了整个下午。按摩小姐的手劲很巧,店里的音乐很催眠,她昏昏欲睡。
隔间大概是双人间,她在朦胧中听到隔间有两个女人在聊天。
她们一直在聊各自的家长里短,婆婆妯娌小姑子,还有老公出轨儿女早恋,都是与她的生活甚为遥远的话题,顺着缥缥缈缈的音乐一起传入她的耳朵,不太真切,就像她的梦中有人唱歌有人说话。她继续在年轻女服务员的按摩下半梦半醒,直到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脑海。
“你见过江离城本人吗?”
“做很大的珠宝生意的那个?从没。听说这人很低调,极少在公开场合出现。而且我听说他很年轻又很帅。”
“珠宝只是一部分,他很擅长投资。他跟我家那位有业务联系,人我见过一回的,只能说,他与那些宝石在一起时,比较吸引眼球的是他。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要结婚了。”
“哪个女的那么好命啊?”
“要不怎么提这事呢?他要娶的人你认识的,而且很熟。”
“少来了,我很熟的朋友都结婚了。”
“苏HE,你还记得这名字不?”
“她?这女的怎么还没死?”那女子咬牙切齿,突然提高声音说,“天呐,江离城,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当年经常跟苏禾在一起的那个从来不说话的漂亮男孩子?苏HE跟我同岁,比他大好几级吧,姿色也没多好。他看上她什么?”
“要不怎么说她好命呢。呵呵,她不就跟你抢了一次男人吗,都哪辈子的事了,你还恨到现在啊?昨天我碰巧遇见她,差点认不出来,她现在简直从里到外都像贵妇。说起来,她跟江离城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她现在就是装的像皇后,也改不了她当年是不良少女小太妹的事实吧。”
陈子柚不是没无意做过蹲墙角听八卦的事,不过这么完整而戏剧的八卦,她倒是第一回遇上。
她趴在床上,小姑娘柔软的手心与手指还在她身上揉来揉去,空幻的音乐飘着,隐隐约约的聊天断断续续地传来,她似乎在收听娱乐新闻台,新闻的男主角是某个闪亮的男明星,她似乎非常熟悉,又觉得特别陌生而遥远,而那个女主角……苏HE,苏HE,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甚至可能见过她,但此时记忆中茫茫一片。
“关我什么事呢?无聊的八卦。”她边想着边将枕在胳膊上的脸又换了个方向,原先那一边压得有点麻。
那两个女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最终隐没在旋律渐渐升高的音乐里。
“陈小姐,陈小姐,您该醒醒了。”小姑娘轻唤着她。
她起身看看时间,她居然睡了一个多小时,此时身上披着薄薄的被子。
“怎么不喊醒我呢?”
“您说过您整个下午都没事啊,而且您睡得那么香。”
她倒是真的做了个好梦,梦里回到白衣飘飘的青涩少女时代。梦是无声的,场面却很喧哗,就像一出默片。
梦中的同学们有人废寝忘食做习题背单词,有人躲着老师偷偷传纸条谈恋爱,有人上课睡觉放学拉帮结伙打架滋事。
少女时代的她是焦点也是异类,她长得好穿得好脾气好成绩也好,几乎样样都比别人强一点;她很安静不聒噪,女孩子该有的优点她全有,女孩子常有的缺点她很少有;她不太合群但也不孤傲,待人友善出手大方,只有一个可以聊悄悄话的亲密女友;她常常收到很多署名的匿名的情书和小礼物但都一笑置之,因为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性朋友,就在邻班,又是邻居,每日晚自习送她回家,口袋里总是为她装着各种糖果与巧克力。
那时够年轻够乖巧,恋爱这个字眼是一定要被排除到高中生活之外的,师长们的信任是不能辜负的。他们行为自觉举止规范,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最逾距的举动不过是牵牵手。但是他们计划去同一个城市,考同一所大学,未来有很多可能,他们有很多计划。然后……再也没有以后,当时他背弃了她,而后她遗忘了他。
她从梦中醒来,恍如隔世。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与她一起成长的邻家男孩,情绪有些茫然。其实她从没怨恨过他,因为在她还来不及怨恨时,她已经遇见了江离城。从此她的怨与她的恨,都有了新的归宿。
她回想刚才的梦境。原来她曾经拥有那么多别人从不曾拥有的东西。那时她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从不觉得珍贵。此刻回想,只觉浮生若梦。
陈子柚从不喜欢麻烦,麻烦却喜欢她。在她听说江离城要结婚的消息两天后,傍晚她照旧穿着宽松衣服到户外散步,一直步行到小区外隔了一条街的公园,看了一会儿老太太们跳舞,又步行回家,已经见着小区大门时,不期然从暗处走出一位很高的年轻人。
她出于安全本能往旁边闪,但那人的目标正是她,挡住她的路:“陈小姐?”
她不作声,心中迅速估算,喊人与拨电话报警哪种方式更可行。
“陈小姐不要紧张。何姐想请您喝杯茶,不会耽误您很久。”来人很礼貌,声音很年轻,说话的口气却不容反驳。
她得罪过的人太有限,电光火石间便有了联想。何姐?苏HE?青梅竹马?唯一的亲人?
她一直以为“HE”是个姓氏,不想原来是名字,以至于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
那是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刻之一向她施过援手的人,即使这些年她刻意忽视与某人相关的任何人,也不曾真的遗忘。
不过在她的身份即将变为江夫人时,陈子柚不能确定她是否还会对与她丈夫多年纠缠不清的女子继续保有那份善意,虽然与那人纠缠实非她的本意。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陈子柚冷冷地说,转身想绕开他。这只是一种姿态,明知无果。
果然那人鬼魅般再度挡到她身前:“陈小姐,请合作。”
“我没空。”她快跑了几步,伸手便招出租车,那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出租车停下来,只当情侣在闹别扭,又走了。
后来她还是跟着那人走了,没吵也没闹。她心中隐约知道那样没有用,社会新闻天天播报,某喧闹路段妇女被劫,行人被打,众人愤慨,真正管事的却少。
那人倒也没为难她。她不肯上他的车,他便招了出租车来。她用余光观察他的脸,比想像中更青涩的面孔,看起来只是个孩子,很清秀,很沉静。
因为没有被限制住手脚,她将手抄进口袋,偷偷按下江流的号码。
她上次与江流分别时,江流说:“我知道您可能不需要。不过您没什么男性亲人,倘若真有什么事,又一时找不到别人,请给我打电话。”
她并没把这话当回事,但那个没拨过几次的号码,居然记住了。
陈子柚不怕死,不过在她自认为现世安稳的静好时刻,却又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解决掉。
司机师傅恰好开着电台,她紧捂着话筒拨通号码,DJ的声音盖住了拨号音。仿佛接通了,她问那人:“我们去哪儿?我今晚还与朋友有约。”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说了一个地名,或许有些诧异她的配合。
她也诧异,这孩子还真够老实。
她希望这些信息江流都能听到。
陈子柚见到了传说中的苏禾,在一家私家餐厅的贵宾包间里。
禾苗的禾,她在十年后才明白这个字的正确写法。
她在路上忆起苏禾当年的模样,面如满月,体态丰盈,举止洒脱,甚至有一点粗鲁,如热带的花朵般鲜艳而充满活力。
而此时坐在她面前的女子与她当年的印象判若两人,单薄清瘦,面容苍白,气质也变得纤弱而沉静,果然如西洋画中的贵妇画像般,透着一股优雅的病态美感。只有眼睛乌黑清亮,依稀可见当初的影子。
陈子柚几乎以为自己穿错了时空,一时踯躅起来。
16初霁(3)
16初霁(3)“请坐。我今天扭到了脚,否则我会亲自去接你。”苏禾和气地说。她坐在那儿,伸手向对面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脚。
“江夫人有何贵干?”陈子柚开门见山。
苏禾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我现在还是苏女士。或者你也可以喊我一声‘禾姐’,我比你年长不少,你不吃亏。坐,你站在那儿显得我特别失礼。”
她态度越温和,陈子柚便越警觉。
江离城也讨厌他坐着时别人站着跟他讲话,这一点这对未婚夫妇可真像。不过江离城纯粹是因为不愿意仰头看人,不知她是因为什么。
“那,未来的江夫人,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陈子柚隔着桌子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苏禾似乎很惬意地笑起来。当她笑的时候,那种纤弱的病态感就似乎消失了。她一边笑一边回头说:“你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跟小城以前特别像?”
陈子柚这才发现,这屋里原来还有别人,一个黑衣中年男像衣架一样笔挺地站在墙角,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怪不得之前她没看见。
黑衣男像机器一样地发出“嗯”的一声。
她有种错觉,她是被他们骗来当珍稀动物欣赏的。她也想笑,但笑不出来,索性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可以吗?”然后自顾自地点火。她知这举止不太合宜,但她需要一点镇静。她吸了一口烟后问一直盯着她看的苏禾:“您要不要来一支?”
“我戒烟多年了。”苏禾又恢复成纤弱的模样,不太认同地看着她吸烟的样子。其实陈子柚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苏禾时,她脚底一堆烟头,全身都是烟味。
“其实我上周才刚回国。在外面待了六七年,用了三天时间才将时差倒过来,然后很想见一见故人,看看这些年过去,是否大家都跟我一样变得面目全非,却发现故人要么不在本市,要么是不想见我而我也不想见的。”
陈子柚沉默。
服务员送上茶点,一样又一样,看起来很别致。还有两小碗汤,盛具精致无比。另外还有烟灰缸,与餐具同样精致。
苏禾端起碗,轻啜了一口:“你的模样还是以前那样,个性倒是变了不少。”
“我与江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您让我来是想确认这件事的话。”
苏禾又微笑:“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至于你跟他的关系,我倒真是不太介意。”
陈子柚也笑了,捻灭了她只抽了一半的烟,她觉得眼下这种状况太搞笑了。
“江夫人,我应该再次谢谢您多年前对我的善意。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怀旧的,至少我不喜欢。现在既然您已经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现在不如以前那么可爱了。”苏禾女士优雅地叹着气说。
陈子柚脸上的笑意撑得很辛苦。她表面镇定,其实正思索甩手而去是否会导致比较严重的后果,可巧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有人进来低声对苏禾讲了两句话,她点头,几秒钟后,表情淡然的江流走了进来,看了陈子柚一眼后将目光迅速移开,然后走到苏禾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江先生临时有会议,大概要晚来两个小时。”
“他专程派你来跟我说这句话?难道通讯线路出故障了?”苏禾淡淡地问。
“江先生听说您扭伤了脚,很担心,所以让我过来带您去城东老王那里看一看。他已经帮您打过招呼了。”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