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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雾-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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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安全落地后,她觉得今天在江流面前真是丢尽了面子,这家伙长着一副干净纯善的面孔,其实跟江离城一样坏在骨子里。以后她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陈子柚在正式上班前,又去看望了外公。
这回她并没抱着多大的期望,也没再精心地装扮成自以为可以吸引外公的样子。事实上她在国外水土不服还算轻的,回国后种种不适才逆袭而来,面色黯淡,全身乏力,眼皮浮肿。去看外公那天突然降温,半路又下了雨,她穿着短袖衬衣和及膝裙,只从停车到跑进医院大楼这短短两百米距离,便冻得打喷嚏又流鼻涕。
却没想到外公这次出奇地和蔼,虽然仍然忆不起任何事情,却慈爱地对她说:”小姐,今天外面很冷,你穿得有点少。女孩子爱漂亮不是不好,但健康也很重要。“
她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又说:”你比上次来的时候,气色差了很多。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子柚心头的血几乎涌到了喉咙。即使外公仍然不认识她,但是就犹如一位普通的长辈一样对她吁寒问暖,这样的情形,近两年来,她连梦中都不曾渴望。
她小心翼翼地对外公说,她去了国外,有点水土不服,回来后还没调整过来。
孙天德老人听说她去的地方后,直称他多年前也到过那里好多次,很高兴地与她谈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陈子柚在林医生的办公室落下喜悦的泪水,她没想到这一次是她的幸运之行:”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记得我是谁。是吧?“
林医生也替她高兴:”国内外都的确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不要着急,慢慢等待吧。过些天,我们会替孙先生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上次检查他有几项指标不太好。如果这回他身体没问题,也许下次你再来时,可以在有人临护下,由你陪着老先生一起出去走走,也许他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陈子柚在回家的途中去了寺庙跪拜神灵。多年前,当世界遗忘了她的时候,她也同时遗忘了他们。
她久久地跪在神像前,流着眼泪祈祷,她但愿此生还有机会与外公重享天伦,她愿意用自己的余生的一切来补偿自己对神灵的遗忘,来换取这个心愿。
这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看到了曙光。带着对未来的希望,陈子柚觉得生活的每一分钟都是美好的,连工作的时候都更卖力了几分,神情也比平时更增添了几分光彩。上司见到她时微笑着说:”看来早该放你长假。“谢欢则突然凑近了她,神秘兮兮地问:”有人向你求婚了?你打算争夺年终先进工作者?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恐怖啊?
一周后,她接到林医生的电话,请她周末到医院来一下,与她谈谈孙老先生的病情。林医生在电话里语气与平常一样,什么也没有说明。
这本是她期待已久的一个电话。但是那天晚上,当她准备齐了第二天需要的一切东西,比平时早了许多上床睡觉时,她却失了眠,脑中反复浮现的是江离城在机场与她分别后匆匆离去的身影,然后是江流那天那些没头没脑奇奇怪怪的话:“命运相同的人相遇的机率比较大。您相信吗,陈小姐?”“江先生曾说,这是他最后一位亲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一直想着他的事情呢?明明在任何时候,她都是尽量对他选择无视的。
她汗涔涔地爬起来,去重新洗了澡,服下两颗安眠药,将空调开到很低的温度,盖上厚被子努力地睡,终于睡过去时,她在梦中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她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面对欺骗,第一次面对危险,第一次真正的动心,以及第一次对人生彻底地绝望。
13亲恩(2)
13亲恩(2)林医生说,在陈子柚外公的脑中发现了一个突发性的恶性肿瘤。他们初步断定,这个过去几年一直没有发现的肿瘤最初形成于老人第一次脑溢血,与无法清除的血栓一起,一直隐性存在着,压迫着老人的脑神经,是他这些年来狂躁失忆的真正原因。最近,因为这个肿瘤的突发增大,导致了压力的移位,反而令老人的状况得到了缓解。
林医生尽量用最浅显的表述,与最婉转的说法,字斟句酌地向她讲解孙天德老先生的病情,小心翼翼,似乎怕吓到她。
电视中这种情节总是反复出现着,以至于陈子柚觉得,自己仿佛也在看一出俗套的乡土剧,只不过,剧中人物是她自己。
电视里的女人们,每每遇到这种情节,总会将手中的东西啪地落地,或者撕心裂肺地来一句“不——”,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捂面,泣不成声。
真的很奇怪,她们如何做出这种情绪发泄的动作的。而她,连诸如“脑中仿佛一声轰鸣”或者“心脏里血液逆流”这种最基本的表现都没有。她只是木然地听着,仿佛听新闻频道正在播报世界的某个角落又发生了何等的天灾与何等的人祸,她觉得很惋惜,很怜悯,很感慨,但是距离她那样的遥远。
此时她便是这种感觉,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昨天还在憧憬着她与外公相依相伴的未来,不过是一个梦境,梦时感到幸福已经足够,醒来后各归各位。
林医生见她痴痴地望着窗台上刚刚冒出一点绿尖的一小盆绿色植物,只当她不能接受现实,轻声呼唤她:“陈小姐!陈子柚小姐!”
“我可以为我外公转院吗?对不起,林医生。”陈子柚的声音出奇的镇定。
“不要道歉,我明白。只不过,综合医院的那种环境,对老人家的恢复很不利。如果他情绪冲动,后果十分严重。”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脑外科医院。”
“我们这里的检测设备是完善的,而孙先生的情况不适合做手术,只能药物控制,所以综合医院并不具备优势。这两天,会有几名国内神经外科的权威来为孙先生会诊,最迟周末他们就到了。你要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案。”
“他们肯为了一位老人远赴这里?”
“孙先生是那家提供科研捐助的公司指定的重点病人,对方认为他的病例很有典型性,因此对他的一切治疗都给予最大的配合。”
“林医生,我外公还能活多久?”
“……”
几天后,专家的会诊结果明确地告知陈子柚,孙天德的脑肿瘤随时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即使用药物维持现状,他也至多有半年的时间。
“但是,这世界上时常会有奇迹。”最后有一位老专家这样对她讲。
陈子柚微笑着给各位专家送行,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笑得出来。
陈子柚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离职手续。
谢欢说:“疯掉了你。上个月替三处招一个人,你知道多少人来应聘吗?三百人!海归就占了三分之一,还包括三十多个博士!”
“我外公病了,他没有别的亲人。”
“你可以休长假,如果老人在本地,你还可以申请只工作半天。你又不热爱加薪升职什么的。”
“局里没有无限期休假的先例。而且,我希望每一刻都能陪在我外公的身边。”
“哎,随你了。也许别人趋之若骛的工作,对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谢欢说话一直都直来直去不给人留余地,不过她说的也正确。
初与江离城达成契约关系时,她为了向外公掩饰行踪,在一家慈善学校当老师,那时她一直为自己贴着具有殉难者牺牲精神的标签,卖身卖得不情不愿,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其实还算高尚。
当外公病发她四面楚歌时,她借江离城的手报复了不少背叛陷害外公的人,尤其是主谋者,下场很可悲。自那以后,她再也无法将自己当作心灵纯洁的受难者。她没有勇气去关注天德集团后来的命运,因为她生怕突然跳出她熟悉的名字令她回忆起自己也曾经是别人的恶梦制造者,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在那家学校工作,因为每当面对孩子们纯净透明的眼神时,她都觉得自己由内到外肮脏得无所遁形。
所以她不得不换工作,以换取心底的平静。
或许因她的学历专业容貌谈吐以及在国内国外的工作经验都还可以,总之,这份据说别人需要过五关斩六将争得头破血流才能得到的工作,她没费什么劲儿就接到了录取通知。
她离职的理由说得含糊其辞,宁可交罚金,也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她那位年轻的上司迟诺试图挽留她未果后,和气地问她是否需要写推荐信,在她委婉地谢绝后,含着笑问:“嫁人?”
陈子柚朝他挤了一个笑容,不想再多作解释。
“那么,恭喜你。”迟诺在离职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亲自打电话安排人员为她尽快地办理手续。
离开办公大楼时,陈子柚突然有了一点点留恋。虽然她对这份工作并没什么热情,但这里毕竟是她的收容所与栖息站。如果不是每周可以在这里打发几十小时的时间,也许她每天都会像孤魂野鬼一般游来荡去,早早地疯掉。
要休几个月的长假也不是不能实现,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入有一点小迷信,假期总是有期限的,假期的期限终止之日,便是外公离开人世的日子。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会对“请假”这两个字产生恐慌感。
而如今她离职,那未来的日子便又没了尽头,之于她而言,便仿佛外公与她也可以一直这样耗下去,耗到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就算她的自欺欺人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为零,至少,能够时时看到外公,多一秒算一秒,也是好的。她的愿望其实就是这样的卑微而渺小。
陈子柚申请到外公所在的医院作义工,这样她才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时时出现在那里,那家医院对亲属探望管制得非常严格。
但是林医生为她谋了一个他的助手的职位,每天要做的工作很少,但是行动却比义工自由得多。
她并不敢总出现在外公的面前,但她永远停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早晨看着他佝偻着腰散步,打太极拳,中午看着他与病友下棋,傍晚他与她相距几百米远,观赏同样的夕阳落山的美景。
陈子柚在工作中认识了不少病人,有一些将她当作好朋友,会向她倾吐很多心事。她并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少女时代便不是,成年后这种机会更是被扼制了。在她的生活中,几乎只有自己与影子相伴,即使身处纷纷扰扰热闹非凡的环境中,也始终像一滴误落水中的油,总是格格不入。
可是在这种非正常的环境里,她却有了真正融入其中的感觉。那些看似或疯疯癫癫,或痴痴傻傻,或神神叨叨的男男女女,内心深入各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而她居然能够体会。
陈子柚陪伴的病人里有一位年轻时作过舞蹈演员的老人,每天都要教她几个舞蹈动作,她到目前为止已经掌握了新疆舞、蒙古舞、印度舞还有草裙舞的要领。其实求学年代她只学过芭蕾与国标舞。
另有一位男病人,每天要求她用英文与他交谈十分钟,内容无所谓。
还有一位只有七岁的可爱的小男孩,因为目击父母的车祸受到惊吓。陈子柚每天去看他,不言不语,没有表情,但是当她离开时,他会哭闹不休,后来她改到晚上去看他,陪他不言不语半小时,等到他犯困了便哼着歌哄他入睡。
还有四五位老人,每天聚在一起唱陈年的老歌,用手风琴伴奏。某日手风琴手生病了,剩下的人坐立不安,心情烦躁,看着那闲置的手风琴,每个人都仿佛要发病的山雨欲来状,这种乐器陈子柚是学过的,虽然不太熟练,于是她替他们伴奏了半个下午,此后他们常常邀她作听众与评委。
她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如鱼得水。
也许,她自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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