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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绷……我家睡的都是老棕绷,十几年前让阿姨在诸暨农村打了棕绷,卡车运来。冬天上边架席梦思,夏天把席梦思塞床底下。我此刻睡的床,没席梦思,因“文革”中拆了席梦思掏出棉花供孩子上山下乡了,眼下市面上有代替棕绷的尼龙丝绷,我也是前几年看到有供应的。想来现在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睡席梦思,如果空调不普遍,夏天睡席梦思还得了!所以我认为这个尼龙绷是可以在北京解决的。就睡尼龙绷吧,只要不太淘气,不会睡个大窝窝。你先不操这个心吧,我来了,先睡地铺也不会觉得委屈的。如果八月《 绿叶 》果真要我去北京领奖,我会去转转市场的,你不要为咱们立家的事过于操心了,我舍不得。
我想剪汪曾祺的回忆录音给你,因为你在写回忆录。我挺喜欢汪曾祺的散文,当然,我也喜欢你的散文。只是以前不知道你更擅长写情书,这是真的。而唐瑜写潘汉年竟然写得那么好,万事只要动了真的,就好得没办法说。
吃过晚饭,看过会儿电视,已经9∶15pm,回到床上来,抱抱我,二哥,只是抱抱我,我累了。
你的小妹
1993年5月29日
给你寄了几份《 作家 》杂志的剪报去,本来想整本寄你,还是心疼你,替你筛去一些。
第二部分情书(2)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30日 )
亲爱的宝贝儿:
昨天写了一天稿子,人累了,今晨四时半醒了一次,迷迷糊糊抱着你又睡着了。再一醒,已是五点三刻了,连忙起来做操,想着给你写信。
你说我胆子大,爱上了你,其实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我已经孤独了这些日子,而我是个感情充沛的人,一旦抓住你,怎么会不爆发呢?我也奇怪,我似乎早已想过你了,也的确想过你我的感情是诚挚的。人生得一知己难,安娜先我而去了,她是我的知己,而到了晚年,你就是我的知己。我能坐令知己走过我的身边而不一顾吗?总之,这是缘分,我认识的女朋友不少,甚至有到老来也在心里留下一块方寸地给我的,但我都等闲视之。不是我薄情,我以为是两地使然,其实对你就不一样了,我甚至想都没有想,便完全接受了。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我爱你,爱你是没有商量的……
昨天我收到赵家璧的信,他把邮政编码写错了,信便在北京逛了几天。但我很高兴,因为他谬赞我写的西书书话,说这样的文章,还没有第二个人写过,要我继续写下去,这是多高的赞赏呀!其实我搞美国文学,当年也是受到他的影响。我写了回信,又变成稿子,今天寄给《 新民晚报 》的“读书乐”去。6∶30am
你问我吃牛肉的事情。我从大学起,一直迷信吃牛肉,因为这比吃猪肉好。那时只要觉得体力不好,便上沙利文去吃澳洲大排,要带血的。一份我吃不完,但那时可以吃半份。吃后就精神气爽了,你不妨试。中国人有句老话说药补不如食补,说出了真情。我也吃大量的蔬菜水果,避免便秘,尽量不吃药。好小妹,你放心,我会注意的,为了你,为了我们共同的晚年生活,我也要保重自己。
《 栗 》稿寄出了罢,这可能会“一石激起千层浪”,也许只是奇怪而不疑有他。你没有向《 文汇报 》的关透露实情吧!我把你寄来旧稿都看了,那篇写大雁情的过去我还没有看过。你说是我的文章不够舒展,大概写千字文写惯了,总想节省字数所致。
关于我们二人的用物,你要我做我也做不了,一切都由你决定。我上次提到床的问题,有可能吗?如可能,我当给你寄来尺寸。我已经20多年没有睡双人床了。我真怕我的睡相( 还好不大翻身 )、打呼会搅扰你的睡眠。恐怕这些琐事,我们还得相互适应一番。
我是个好遐想的人,所以你一定要看住我,随时不要我想入非非,我当然会自我注意的。可是我几十年来都爱做白日梦,当然,我想这是个写文章人的通病,我必得落下心来,否则一个人怎能总过天马行空的生活呢!
这些都是琐事,但我还是絮絮道来,我要尽量使你知道我的生活习惯,因为我们必须使你我的生活融合在一起。
这样早就有人要来了,不得不停笔,以后再写吧。亲亲我,抱抱我。我在想望我躺在你怀里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五个月。
永远永远是你的二哥
1993年5月30日7∶45am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5月30日 )
亲爱的二哥:
难道我不心疼你每天要花费好多时间一大清早赶着给我写信吗?一日之晨,当是人们精神最好的时候,你原本今年需出三本书( 管它出不出得来,已经辑集了 ),别因为小妹影响了你再出书的进度。
我则无大志,一两句话说不明白我为什么无大志了。我本来的创作激情在写人物的,随时代的报告文学,时代使我迷惑,我也就不随了。除非是做学问,而我又没什么学问可做,我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写写。二哥有学问,二哥得写,否则是小妹的罪孽。
那天,以为写病毒学家陈剑平的文章一定很难,向你发了安民告示,没想到三下五除二,一早上让我以1250字拿了下来,交给《 新民晚报 》“夜光杯”贺小钢了,题《 朝霞中有一青年 》,我想在6月6日芒种前会刊出吧,因我从春收起笔。
除了夏天,我没有穿睡衣的习惯。我1959年转业写作以来,基本上不上班,为使自己进入上班境界,我总是把衣服穿好,连拖鞋也不穿,只有在夏季,我穿无袖睡裙——是可以穿着去弄堂或游泳池的。有时穿睡衣睡裙是在随摄制组出外景或外出开会时,但睡进被窝我就嫌睡裤裹腿还是脱了。前几天让裁缝改了两件绒睡裙,我有毛巾浴衣没长的棉的morning,再说吧。夏季到了,也不是置这种装的时候。我不知我箱子里有一块花呢,如做morning会不会像大花猫。有个斗篷是卷毛面,夹的,是出客用的。也许我应该蜷在斗篷里,可到浴室时,被你孙子看到,岂不要笑我神经不正常!再说吧。我还有件牛仔式长大衣,一回没穿,如果以之代棉晨衣,岂不像要掏出双枪跟你干架!再说吧。
我最近习惯了每天午后给你写信,以便对中午看收到的你的信有所呼应。恩恩爱爱说不完也说不出口。
爱你的小妹
1993年5月30日
我的感冒已基本好啦,勿念。今天看了好几本《 作家 》,你来信好像不大提到我寄给你的剪报。
第二部分情书(3)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31日 )
亲亲我的宝贝儿:
昨天真是天从人愿,儿子在上午就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我,我当然高兴,10点多钟他来了,我便叫他坐下,说我要结婚了,他说那太好了,我们就没法常常来看你,怕你一个人寂寞。他又问是何人,我告诉他是你,他说你们都搞文学,那倒很配对的。听了他的话,我很高兴。我的儿女还是很孝顺的,他们都顺从我的意见。可惜那时给你的信已经发出,不能及早地通知你。后来接到来信,我早点告诉他们,而我在三天之内,便把事情办好了。至于亲友方面,等我俩在一起,再通知他们。
…………
这两天,似乎我的创作欲又高了。我一直在捉摸写篇鸟鸣的文章,中国人对鸟叫太不研究,除了婉转、呖呖、啁啾、清脆、鸣啭等,呢喃是专门用于燕子的,就找不到更多的,可一篇文章也不能只用啁啾几个词,所以正在翻些老诗词。中国人养鸟似乎专门看它们相斗的。你能找到一些形容鸟声的词条吗?这方面,我的知识太贫乏了。
为了写《 西书拾锦 》,我正在啃一篇深奥的文章,是专谈犹太人问题的,虽然啃得很苦,却也长了不少知识。
你这两天过得如何?不要整天想我,我们现在应当从云端里落下来过平凡的日子了。但我虽然对你这样说,自己却不这样做。因为我还是在想你,无休止的想你,想我们八月里的见面,想十一月里的日子。也许你把我想得太好,会失望,可是这种失望也是甜蜜的,因为两股水终于汇合在一起了。这几天,我要设法告诉一些朋友,他们虽然会感到奇怪,因为我们居然在分居两地的情况下谈恋爱,但他们一定赞成,因为我们是珠联璧合的。他们听到,一定欣然而不是哗然。我不知这十几年你的生活怎样过来的,幸而你是个豁达的人。我现在知道一个人心的寂寞生涯是难过的,你真是个坚强而又柔和的人。
每天早晨就是我对你倾吐胸臆的时候,我们见了面将有多少的话要说。八月里也许给我的时间不多,但十一月以后,就完全是我们的时光了。我盼望这个日子早些降临。上帝我求求你。
亲着你的二哥
1993年5月31日6∶30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1日 )
亲爱的可怜人儿:
上午报来了,但是没有你的信,我原是有思想准备的,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复原,因为上海还是阴雨天气,但今天北京太阳当头照,温度也回升了,我想上海也会好起来的。你这几天就是休息,休息。第三个还是休息。我当然有点急,不是急你的信,而是急你的身体能够早日恢复。我真个心疼,你疼我,我也一样疼你,宝贝。
昨天把《 拾锦 》的文章写完了,今天便强压制下来誊抄稿子。一边还在修改。但愿此信到达你时,你已霍然而愈了。这里太阳大,风也大,“七重天”也好“听风楼”也好,可以听到呼号的风声,夹杂着鸟鸣啁啾,别有一番风韵,确是好听。
今天饭后人很累,居然一点钟就睡着了,一直到不久前醒来,先给你写几句,我的小妹,然后抄稿。2∶30pm
晚报来了,没有你的信,我惦着你感冒好了没有好,《 文汇报 》说上海还是阴天,那末你心里又要感到落寞了,有时相思也不能给人慰安的,反而增加了孤独感。小妹我那可怜的人,我给你祷告上苍,给你快快好起来,我伴着你,永远在你身边。5∶20pm
早晨一觉醒来,是个明净的天,阳光已经照着对面屋子的东墙上的窗户,玻璃发出闪烁的光芒,已经听到麻雀的声音了。我心里一阵喜悦,因为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上海也是晴天,兴许你的感冒已经好了,至少不会有那种落寞的心情。宝贝,答应我,以后一定不要受寒感冒,因为我不在你身边,谁来抚爱你呢,即使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你也不要生病,我多少心疼呀!又不能马上看到你。6∶10am
每天早晨给你写几段,已经成了我的日课。这时我的头脑比较清楚,可以专注给你。再过一点钟一上班,就可能有电话来了,甚至有人来,脑子便乱了。现在我的朋友被我训练得美国腔了,要来看我。一定事先打电话来,大概他们被我的不情愿的面容吓着了。我现在一天的时间是这样的安排的:清晨是属于你的,上午是写作的时间,下午是运动和阅读,有时文章未写完,时间就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