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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惊梦-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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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使乔晖惊觉我的转变了?  

对,这种近乎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生意手腕,是我夫妇俩从来不采用的。  

所以,乔晖不明所以。  

然,这有什么不对呢?人是会变的。何况我顾长基不也是受人压逼欺侮,才嫁进乔家来?  

光天白日之下,人人都伺机图利,兼图厚利!今日我肯独存忠厚,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谁人可以翻手救得了我?  

汤浚生的未婚妻死了!自杀死的!过尽经年,仍然如此惨淡收场,何解?强权之下没有怜惜、没有公理、没有报应!  

我当然地愤慨。  

人生的恐怖,谁不知晓?谁不战栗?  

现今又临到我的头上来,不因这六年的妥协而放过我,公平吗?  

待乔晖意兴阑珊地走出了我的办公室,门一关上,我立即泪如雨下。  

我岂止恨姓乔的人,我甚而恨文若儒。  

他没有权利骚扰我的平静生活,只为他爱我?  

人可以一声“我爱你”,就不顾一切,旁若无人、天公地道地胡作非为?  

周末一整个下午,我都躲在乔园西厢之内。  

外头世界是风和日丽、抑或是凄风苦雨,都好像与我无关。  

我完完全全孤立自己,怕人,怕所有的人,怕到心坎上去。  

嫁前,我不是不知道侯门似海,从此以后,碧海青天夜夜心。  

如今,我但觉乔园是座精神病院,住满了一屋子表面风流内里疯的各式人等:乔正天的专横、殷以宁的深沉、乔晖的戆居、乔夕的狂妄、乔枫的尖刻、乔雪的幼稚、汤浚生的虚荣,甚至三婶的是非,全部是牛鬼蛇神,张牙舞爪,冲着我而来,直把我也逼疯了,彻头彻尾地成为他们其中一员,才肯罢休。乔园不是天网,却疏而不漏,罩在其中的人,今生休矣!  

我躲在睡房中,坐到墙角落的地上,瑟缩着,屈起双腿,把头埋到膝上。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有多久。  

整个人、心,都快僵硬得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一阵电话铃声,响呀响的,响得满屋都起了回音似的,震耳欲聋。  

我没有理会它,由着它自生自灭。  

果然,一会儿就复归平静。  

人生的难题,可否也如此爱理不理地解决掉?  

再棘手,也别去碰它,渐渐,渐渐,就成过眼云烟了。  

但愿如此。  

然,连电话都不肯放过骚扰我,停不了一阵子,又重新响彻云霄。  

谁?  

会不会是文若儒?  

他问我要答复,问我收到花开心不?  

我突然精神微微一振,抬起头来,拨去垂到俭前的一撮散发,慢慢蠕动着身体,爬到床边,伸手去抓电话。  

若儒,若儒,我来了,别吵,别吵嘛!  

“喂!”  

“长基吗?为什么刚才无人接听呢?我摇到正屋那边,都说你在睡房休息,吓得我,再没有人接听,我……”  

“报警了,是不是?”  

我拿电话筒的手软下来,好想把它扔掉!  

竟是乔晖!  

“长基,你怎么了?声音很疲累,你身体可有不适?”  

我没答。  

“我刚抵埠,住在新加坡的香格里拉酒店了,房间号码是一0三八!”  

“嗯!”  

“长基,你要是不舒服,就得立即叫个医生回家来诊治,今天晚上别到丽莎家赴宴了!”  

倒是他提醒了我。  

“我没什么!收线吧!”  

我无力地把电话放下。  

床头的时钟已经过了七点了,难怪窗外景色黯淡。夜幕快低垂了。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  

才站直了身,连自己都听到骨头松裂之声。  

人,这么的不堪委屈!  

我望着电话发呆,终于伸手摇到丽莎家去。  

她自己接电话,声音愉快得一如小鸟,吱吱喳喳他说个不停:  

“长基嘛,早点来,趁客人未到齐,我跟你好好谈一谈。”  

我完全不好意思开口推辞,又闷闷地收了线。  

胡乱地从衣橱中取了件免烫的衣裙,款式勉强有点晚服气氛,穿上了。从镜中看去,脸是苍白了点,眼又无精打采,于是不得已再坐到梳妆台前加了一点工,这才下楼去。  

应酬固然劳累,背着乔家正媳的名分去应酬,更辛苦。  

这等应酬的与会中人,都是在江湖上称王称霸的头子,只要言语一不小心,轻则满城传扬,成为笑柄,殃及乔园令誉;重则驷马难追,变作牵连,可令乔氏损失。  

乔夕就曾有一次,在公开场合轻率地扬言,乔氏必会打进日本证券市场,分一杯羹,结果,向东京交易所申请外国经纪牌照一事,无功而返,被财经专栏作家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子。乔夕的狂言为何会被他们知道?就是因为辗转相传之故。这城内有几个富贵人家,专门喜欢跟传媒人士打交道,拿巨头私隐秘密作人情,交换自己的方便与宣传。乔夕那一役,把乔正天气得吹须瞪眼,七窍生烟。  

说日本证券界会轻易让外国人成为海外经纪,也真真过分轻率了。日本人在各门专业上头所采取的保护主义,冠绝全球。你敢来分他的肥,想歪了心,简直天真!  

只有香港的华资证券才这么惹居,引进了外国经纪,彻头彻尾一个骆驼要求入帐幕的故事,如今骆驼已经前后四足伸进来了,只差几时把中小型华资经纪踢出局外而已,出手也许不会太慢了吧!还有那么个三五七年光景可以温大钱!谁叫他们靠山厚!在公文上头刷去了殖民地的字眼是美丽的烟幕,烟幕后的种种残酷真相,明眼人谁会看不出来?  

生不逢时,奈何!  

一个国家如是,一个社会如是,一个行业如是,连一个人,也如是!  

我真真希望老早退出江湖,归隐泉林,每晨早起,步至园中,仰望参天古木,志气还能高贵一点!在这儿,自半山眺望香江,一地的恶人俗务,华洋杂处,无一善类!  

我走下车,正仰起头来,看这栋新厦的派头,高耸入云的华厦外层,装了三部以玻璃镶嵌而成、附着外墙的升降机,站在里头,由地面升至高层,人就会仿佛置身半空之中,香江夜景,尽人眼帘。  

米高与丽莎住在顶楼,月租十五万元,由所属机构负担,每天每夜傲视此城的作息。  

我正欣赏着电梯的此起彼落,还未踏足走进大厦大堂去,耳畔就响起了那毕生难忘的声音:  

“竟在这儿见着你,我现今才知道什么叫心想事成!”  

我吓得回转头望,不能置信。  

山水有相逢!  

相逢竟是狭路!  

我这形容是否不对了?相恋的人不相聚,纵使不成仇,亦应是陌路。老是碰头,教人错愕、伤怀、委屈、心心不忿、不知所措,何苦!  

“你来赴丽莎的晚宴?”若儒问。  

我点点头。  

这幢大厦楼高四十多层,就算一梯一伙,也还有四十多个不须碰头的机会。显然,我没有这个彩数!  

若儒紧随着我,走进大厦的大堂中去。我们按了升降机的掣,很快,那扇光洁如镜的铜门开启了,若儒让我走进去,再礼让另外一位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向我们冷笑,说:  

“年青人,请认清楚同是富贵中人也有阶层之别,我们既不是议员,也不是这幢大厦的业主机构董事,于是每逢他们请客,就要叫三部电梯的其中两部都成直通快车,由地下载客直至顶楼复式住宅去,我们其余几十家人只共用余下的一部!这故事教训你,民主大国与自由都市之下,依然有独裁的特权阶级!祝你俩有个愉快的晚宴!”  

老人家悻悻然,依然挺直腰骨,等另外一部差不多在每层都停一停的升降机。  

他们为什么不写信去“西报”读者栏?  

我和若儒享用了整部升降机。  

我轻轻地叹一口气,不期然他说:  

“我们无辜成了代罪羔羊,老太太气愤之下,把丽莎的客人都看成了眼中钉!”  

“你老是喜欢包揽责任,硬塞给自己若干罪名,才叫安乐!赤柱与大屿山监狱成万以上的囚犯,都是因为教育水准不好而犯上错误的;你纳的税不够多,使公民教育失色;寻且,他们绝大部分是黄帝子孙,也许有好几个是你姓顾人家的远房亲戚……”  

“若儒……”我伤心地喝止他。  

“对不起,我冒昧了!”他垂下头来,也叹了一口气。  

升降机缓缓上升,脚下是万家灯火,金光闪烁,就如灿烂的人生,可望而不可即。  

我回转身来,不再细看。  

“你怕高?”若儒轻声地问。  

“嗯”  

“高处不胜寒!不如归去?”  

“太迟了,我们已经到埠!”  

升降机的门一开,就是候在那儿迎宾的婢仆,向我们点头作揖,微笑着道晚安。  

若儒和我步至大门口,米高和丽莎就分别拥住我俩。  

米高说:  

“这么巧!两个漂亮人儿碰在一起上来了!”  

我尴尬地、慌忙地、很画蛇添足地解释:  

“我们在大堂碰上了!”  

才踏进大厅,已是满堂宾客,全部熟口熟面。香港非富则贵的一班人,轮流出场亮相,流连在这等上流社会的聚会之中,过日神!  

触眼就是地产界新秀、这阵子极出风头的祝少川。他在近期投地中的踊跃,成为传媒访问的热门对象。  

祝少川的出身如何?详情不大了了。听说又是东南亚资金撑的腰,其余还有多少神秘与危险性,不得而知。自从陈氏宁记一案发生后,香港的名门望族、世家大户,都对来龙去脉不清楚的人马,顾忌三分。  

故此,无论祝少川如何声势凌厉,连中三元,以最高价钱投得三幅分布于港九要冲的商住用地,仍甩不掉他暴发户的身分,换言之,地位仍低一等。  

祝少川大概五十多一点吧,经常精神奕奕,一见了我,还没一声礼貌招呼,立即单刀直入,问:  

“乔太太,中区地王他日竞投,让祝氏加盟乔氏旗下,沾一些光好不好?”  

我连马步都未及扎稳,他就如此开门见山,冷不防地逼我表态。如果我说不能把他算在围内看待,满堂嘉宾,不只祝少川下不了台,连我都显了小家子气。可是,答应下来吧,更不得了,将来一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逼到乔正天面上去,如何转得了弯?真要乔氏释然纳祝氏为业务伙伴,当然不堪至极。  

我只好笑盈盈地答:  

“祝先生错爱了,我但愿能作得了主!”  

虚幌一招,就避过了他的独门暗器。  

说呀!如此款式的应酬,分分钟精神崩溃,这比实斧实凿地在会议室内过招还重得多!摆明战场格局,最低限度能集中精神。在大后方歇息时,仍然不时突袭,甚难应付!  

在香港生活惯了,且已同化在这都会的富贵荣华气氛之中的外国人,宴客也有讲究的。梨木的大圆台餐桌,配上了十六张同质椅子,雕工精细,让我们坐得舒舒服服地吃中国美食。一席这样的酒菜,当然在万元以上,丽莎夫妇是绝少有的慷慨洋鬼子了。  

一般的洋人宴客,不论是机构总裁,抑或政府高官,好歹嘱菲佣煮一大锅的肉,另加杂菜、意粉之类,吃得人莫名其妙。  

今晚是例外了,就算顶上佳的菜肴放在跟前,我也实在吃不下。  

若儒有意无意地陪伴在我左右,活灵活现成了我男伴似的,那种感觉老教人心踏在云端,飘飘然地舒服,却也忧心戚戚,怕一下子自高空摔下来,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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