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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疼么?”夏吹停下来,皱起眉头。
“还好。”女孩试着微笑,她喜欢那对浓眉因为她的疼痛而疼痛地打结。
夏吹继续下去,沉着有力,谨慎和缓地继续下去,丝毫没有普通男人难以把持的急功近利,一丁点儿也没有。
此时,夹在床头的那盏破旧的小台灯,昏昏沉沉地震动起来,仿佛随时会熄灭,女孩睁大眼,她必须在此之前把他的脸看清楚,以便铭记在心。
这种时刻,他的五官依然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恍然若失地抑郁着,不过,女孩却满足于这样的抑郁,至少,他的抑郁最终融化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1993年隆冬8(1)
沈星妤
夏吹想把灯打开,黑暗中,反复开关的啪嗒声接二连三地响着。
没用,那灯一点动静也没有。
夏吹轻手轻脚地穿衣服,爬下床。
灯被震坏是件很糟糕的事,春节一过就要开学,他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只新的,夏吹摸黑把台灯从床头架上取下来往书桌上挪的时候,听见插头在地板上滑动。
他把插头重新插上,然后按下开关,灯就亮了。
夏吹还是偷偷地把炉子点燃了,这个不到十平米的简陋小屋很快就会温暖起来,那时,简影熟睡的身体也会跟着慢慢舒展开来,不必整夜缩成一只虾米。夏吹的手脚依旧冰凉,他不明白为什么拥抱和做爱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一个人睡的时候并没有这样。
真不该让她留下来。简影因为四周的空气变暖而舒服地翻身呓语时,夏吹很认真地后悔起这件事。第一年的春节是在简影家过的,于是,他以为大学这几年的节庆日都会在那里度过,不料两年后,她就冷不丁闯进了他世界,执意要完成那件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夏吹知道,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那意味着什么,所以更不能拒绝,这是他应该做的,否则,反而会玷污她感情。
这时候,他想起了他的初恋,那个叫裴希希的女孩子,在淮海公园的合欢树下对他说“我们接吻吧”时的表情,以及,他找不到理由靠上去时,女孩倍感受伤的另一种表情,这段初恋就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下灰飞湮灭的。其实,面临和当时的情况几乎完全相同的今晚,他还是找不到理由,因为他并没有那样的渴望,然而,简影和裴希希不同,她是一个高尚执着的女孩,这便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重蹈覆辙的原因。
即便没有那层关系,他们亦会将恋爱顺利地进行下去,这一点想必简影也心知肚明,但是,她还是决定要提早突破界限,仿佛刻意遮掩什么忐忑不安的动机似的,令夏吹琢磨不透。
一切已成事实,多想也无益,夏吹一边拼命揉搓自己的双脚,一边拉开抽屉把信拿出来。
打开之前,他举起信封对着灯泡照了照,仍然是薄薄的一页便笺,他已经习惯收拾这种失望的情绪,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一口气写上万字的小说,对于家书,却如此吝啬呢?
他很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是敷衍潦草的表达,而是,详细地、包含着他们自幼就心照不宣的那种牵挂,逐字逐句,娓娓道来……
那一年的盛夏,夏吹始终没办法忘记,可是,离开的时候,她却连送都不愿送,除了那本日记。
她仿佛真的打算永远消失在另一座城市里了。
半年后,猪豆找到了夏吹,告诉他自己“不幸”也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无法履行当初答应照顾她的承诺,于是,她便就此被遗忘在上海那个匮乏不堪的墙角里。
夏吹撕开信封,指尖微微颤动,那不是日记,只是一封信,但是,内心似乎仍摆脱不了当年那种偷窥的惶恐。
夏吹:
最近很忙,没什么工夫给你写信。
妈身体不好,我看熬不过这个冬天。
本来不想告诉你,其实,爸死后一直有个男人在照顾妈,所以如果有什么事他会照
应,你不必担心。因为他的关系,我们的日子还过得去,不过,我寄给你的钱都是我自
己挣来的,和那个男人无关,你踏踏实实地用。
其他,没什么了。
听说北京很冷,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吧!
小米
93年除夕
她的笔调果然一如往常地平淡,这样的字里行间,让人难以揣测她生活中真实的细枝末节,这种时刻,夏吹只能将思绪停留在童年,那段贫穷却与世无争的岁月中,至于89年的那个夏天,他始终拒绝想念。
“你在做什么?”简影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夏吹一惊,信纸悄然坠落。
“怎么起来了?会着凉的。”
不知何时,她已穿戴整齐。
简影的双眸狡黠地在他的手和掏空的信封间游走。
“没什么,在看家信。”他回答,同时低头去寻找那张薄薄的纸。
“是家信么?”她撅撅嘴,“我怎么觉着你的表情好象在缅怀一封旧情书。”
“是你在做梦吧,胡思乱想。”
夏吹把她抱到膝盖上,顺便弯腰把地上的信捡起来。
“你爱我么?”
简影把脸蛋紧紧地贴在夏吹的脸上。
夏吹没说话,点了点头。
“说嘛,为什么不说呢?”
“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他无可奈何地笑,为自己的不识时务感到悲哀。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无缘无故委屈起来。
“没用?”
“治不好你的病,就是没用。”
“我有病吗?”夏吹望着她,不可思议地侧过脑袋。
“有,很严重的忧郁症,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了。”
“我以为我能治好你,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
简影的表情非常严肃,让夏吹着实体会到事态的严重性,现在,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这时,简影突然搂紧他,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敏捷地从他身上跳下来。
1993年隆冬8(2)
沈星妤
“我就是喜欢你忧郁的样子。”她爽朗地笑,一如既往地乐着。
“这儿太冷了,我得赶在天亮之前回家洗个热水澡。”
简影把背包扔到门口,坐在地上开始穿鞋,夏吹站起来把她拖到椅子上,蹲下来帮她系鞋带,然后将另一只脚放进自己的羽衣里加热。
昨夜之前,他还不曾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简影觉得脚暖的同时连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对不起。”他把她的脚放回鞋里的时候突然说道。
简影了解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掌捂住他的脸庞,体贴地问:“为什么要道歉呢?难道你不知道,昨晚是我度过的有生以来最温暖的冬夜么?”
夏吹站起来重新拥抱她,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给她更多的温暖。
简影幸福地睁开眼睛时,目光刚好落在夏吹的书桌上,她看见一张陌生的照片,里面有个奇异的女孩子正呆呆地望着他们。
“那是谁?”她推开夏吹,好奇地指着相片。
夏吹一回头,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我妹妹,夏米。”
“除我之外,她是唯一与你合过影的女孩?”
“你说呢?”
简影调皮地笑,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夏吹送走简影,回到书桌前,把小米的信又重新读了一遍,然后收进寥寥无几的信件盒里,这时,天光已经开始放亮,他确定自己睡不着,就把棉被叠了起来,失去被褥的遮掩,简影昨晚遗留在床单上的那块小小的血迹立刻曝露在夏吹的眼前,他愣住了,那抹微妙的的红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它太纯洁太艳丽,一如它的主人誓不言悔的决心,对夏吹告白着最为神圣的爱情,于是,夏吹的眉头又交织成一堆,重新陷入沉甸甸的忧郁。
1993年隆冬9
沈星妤
我想,你现在或许在看我的信,150多字的那封。我故意潦草地写那些话,以便你很快就能够忘记。上海开始下雨了,没有春意很寒冷的那种雨,你的阁楼早就开始渗水,变得晦涩而潮湿,不过,天晴的时候多粉刷几次还是可以住得很舒适,我喜欢长时间地窝在那里,你走后,我一直就这么窝着。
打算把小时侯的那扇天窗打开,你觉得如何?我想,太阳还是很难照进来,但应该可以
看见星星吧,我还没做出决定,因为每次下班走在僻静的大街上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发现天上其实也没多少星星。
很多东西都和我们小的时候不同了,我想我不必强求什么。
昨天,就是昨天,我突然想起你睡觉的样子,有时候很安静很可爱,有时候翻来覆去流口水又吐泡泡,偶尔也会打呼,那代表你很疲倦。我曾经问爸爸,是不是每个男孩的睡相都和你一样,爸爸说你比较特别,因为你属螃蟹。当时,我并不知道十二生肖里是没有螃蟹的,于是妈每次准备揍你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螃蟹上楼睡觉了”,她就会把手里的扫把放下来,她是最怕打搅你睡觉的,那时候,只有我不知道,你是全家最辛苦的一个人。
长大以后,我一直怀疑,到底是爸妈在养家,还是你在养家,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所以,你送我东西时,我总是想尽办法拒绝,我很怕你会一夜之间变得和爸爸一样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结果,还是爸先走一步。
我没有告诉你,爸爸临死前每天都问我:“夏吹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始终在寻找机会向他解释你当时的处境,可还是没来得及,这便是我对他一直愧疚难过的地方——我没让他知道你挂念他的心情,也没让你知道他有多爱你。
妈妈的情况很糟,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要和爸爸会合了,她说那样也好,命中注定的债不还是不行的。
如果妈死了,不知道尤子会怎么样。
对了,你不认识尤子,他早年在我们家楼下卖煤饼,不晓得你有没有印象。
现在,他改卖盗版VCD,好象赚了不少钱,爸死后他一直照顾着我和妈。
尤子是个老实人,他希望我可以用他的钱去念大学,我说不行,我要赚钱贴补我哥,每次说到这件事他就会变得很伤心,他觉得我永远把他当外人。
尤子在家的时候,妈通常显得特别安分,哪儿也不去,晚上他们关在房间里,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是傻瓜,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尤子挺可怜,他本可以讨个好女人,和我们这对母女耗在一起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妈是不会跟他结婚的,她知道自己对爸爸不好,又或者,她心里对爸爸还有那么点感情。
上封信,关于不写小说的话是骗你的,没有小说,我要如何才能和你说话呢?
我和你之间,天生就缺乏一个合理的通道,所以,有许多话我没办法一一说给你听。
你问有多少?唔……很多很多……
我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老样子,除了看书写字,既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朋友。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话了,尤子也是,整天守着妈,不再搭理我,因为他知道妈妈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哥,你送给我的胸罩已经戴不下了,你走后,没有人再关心过我的胸部,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长大了多少。
小米
1993年冬天
小米写完信,把信笺折成菱角的形状放进白色的信封,在信封背面注明年份和日期,然后站在藤椅上,踮起脚尖,把藏在书橱顶端的饼干盒拿下来。
她打开盒子,把信放在左边那一叠有编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