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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活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荷衣喜道:“他在哪里?”
白衣人道:“就在隔壁……他已能说话,前些日子他伤口剧痛彻夜难眠,这两日方能昏睡片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荷衣裣衽而礼:“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救了我的相公。我们夫妇欠你们两条命。”
她一会儿说“相公”,一会儿说“夫妇”。一想到自己还有和慕容无风一起生活下去的希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只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们已然成婚的消息。
白衣人与黑衣人连忙道:“恭喜恭喜!”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吃惊。
荷衣道:“对了,我忘了请教两位前辈的大名。”
黑衣人道:“不要叫我们前辈,叫我们大叔好了。我姓山,叫山木。他姓陆,叫陆渐风。”
这两个名字她从未听说,只好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叫山水,山大叔和山水可否相识?”
山木道:“他是我儿子,不过我们大约已有十几年没互相说过话了。”
既然是不愉快的家事,她不便多问,便调转话题,道:“你们这儿,有鸡么?”
陆渐风将她领到厨房,指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道:“寻常的鸡没有,这是天山雪鸡。”
荷衣道:“味道像什么?”
白衣人道:“像鸡。”
她洗了手,卷起袖子,将鸡料理了一番,炖了一大锅鸡汤,里面放了一小节人参。
然后她把山木叫过来,道:“麻烦大叔替我看一会儿火。”
山木嘿嘿一笑,道:“看火没关系,看完之后我能不能也喝一碗?”
荷衣笑了,道:“他最多能喝半碗,剩下的都是你的。”
山木道:“你这丫头倒大方。”
陆渐风将她领到另一间房,其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地上铺着毛绒绒的兽皮,竟有数尺之厚。荷衣除去靴子,行至榻边,跪了下来,将手伸入被子拉住了慕容无风的手。
重茵叠褥之中他安静地躺着。身子看上去异乎寻常地消瘦。一摸之下,瘦骨嶙峋。
她给他喂了各种药,最后还吃了一枚陆渐风送过来的豹胆。
巨创之后,慕容无风之所以能够挺得过来,便全靠天山上这些稀见的补药。
这种天山独有的雪豹,敏捷凶猛,虽是群居,捕捉却极为不易。漫天大雪的时候,要猎到一只更是难如登天。且莫说捕到之后最好能在一剑之内便结果了它,还要飞跑地将它送回来。
雪豹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在山下都十分值钱。而它的胆却只能是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服食才有疗效。时辰一过,它便只是一滩不值一文的绿水而已。
喂完了药,荷衣自己也累得快要倒了下去。略略洗漱了一番,便轻手轻脚地睡到了慕容无风的身旁。
经她这么一阵折腾,慕容无风蓦地醒了过来。
在黑暗中,她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脸:“你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大喜,终于有了一丝说话的气力,道:“……你累了,睡罢。”
“我睡不着。”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我已觉得好多了。”他轻声道。
“莫忘了我们已拜了天地。”她喜滋滋地提醒了他一句。
“什么时候?”他慢吞吞地道。
她从床上翻起身来,大声道:“你要反悔么?你要反悔么?”
他叹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一定要嫁给我?”
“我一点也不傻。不嫁给你才傻呢。”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拉着他的手,甜蜜蜜地道。
他苦笑,想着自己天生残疾,体弱多病,原本打算终生不娶,以免遗累他人。如今惨遭重创,自料此生不久,样子亦愈发半人半鬼,虽荷衣谈笑间不以为忤,反而愈加呵护,自己心中却不禁深为伤感。
荷衣见他说话之间,神情失落,柔声道:“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支起身子,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想到无论如何,两人终于逃过此劫,不禁感慨万千,紧紧抱住她。
“荷衣,告诉我,那天……那天在山顶上,你是不是真跳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跳了。”
“跳了?”他急着道:“你糊涂了么?要死的人是我,不是你,以后……以后不许你这么傻!”
“啊,你那时已昏过去了,没有神志。不然,我一定会叫醒你,往下跳的感觉真的很好。”怕他着急,她又加了一句:“尤其是跳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人救了起来。”
“是那个人救的我们?”
荷衣点点头。
“现在,我们这是在哪里?”他举目四顾,觉得房子陌生得很。
“天山。你已在这里躺了二十几天了。”
“天山?”他还要问下去,躺在他身边的人已然甜甜地睡着了。
一连十日荷衣与陆渐风在天山上不停地狩猎雪豹。
慕容无风于是日日都有新鲜的豹胆配药。他的身子虽仍虚弱,却终于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这一日醒来之时大约还是清晨,他自己却无法知道确切的时间。屋内灯光昏暗,四周的窗子都已被厚厚的皮帘遮住。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山木和陆渐风。
他吃力地坐了起来,将身子靠着床头,道:“两位来了正好,请坐。我正有些事要问两位。”
山木道:“你问。”
慕容无风道:“那天,在云梦谷,是两位将我从湖里救了起来?”
山木道:“你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我们正坐在那亭子的顶上。”
慕容无风冷冷道:“两位何必多此一举?”
陆渐风道:“老木,你听见了?人家并不领咱们的情。”
山木道:“这小子脾气臭,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慕容无风道:“我为什么要领你们的情?我求你们救我了么?那时我若死了,荷衣便会很快忘掉我,也就不会再有此劫,她也不会……也不会为我而求死。这一切,全是因为你们多事!”一想到荷衣抱着他跳下万丈深崖,他便不寒而慄。
陆渐风道:“你若还想死,只管去死。这一回,我们绝不拦你。从天山顶上往下跳,我保证你们会死得很快!”
慕容无风冷笑:“我现在还能随便死么?就算是……就算是半人半鬼,我还得活下去。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英雄么?”说罢,情绪激愤,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山木道:“我们救你,当然不是为了当英雄。”
陆渐风道:“我们救你,是因为我们有事要求你帮忙。”
慕容无风挖苦道:“两位前辈武功盖世,还有什么事会求我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残废?”
山木迟疑着,半晌方道:“我们常年住在这里,只因为几十年前我们无意中得到了一套武林秘籍。我们按书练习,目前已练到第九层。还有最后一层便大功告成。可是……可是……”
陆渐风道:“这套书一共有十册,前面九册都好懂,偏偏这最后一册文义古奥,杂有大量医家术语,我们逐字逐句地参悟了三年,也到处请教过方家,都不知所云。”
山木道:“这一套高深的武功,练到最后,越来越险,稍有闪失便会走火入魔。我们自然要十分谨慎。”
慕容无风道:“哼。”
山木道:“如若你肯帮我们弄明白这册书讲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两个人就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慕容无风将眉一展,道:“书在哪里?”
山木从怀里掏出一本并不厚的册子,递给他。
他一手据床,一手拿书,借着桌上的灯光,翻了片刻,道:“这书上明明讲得很明白,为什么你们全看不懂?”
山木大喜,忙道:“你说说看,怎样讲得很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点也不明白?”
慕容无风道:“书上说,最后一关,只需在最寒冷的一天,将丹田之气沿全身经络循着子午流注穴道自然开阖的路径运转五个周天,便可大功告成。”
两人同时道:“不错!不过,全身上百个穴道,这‘自然开阖的路径’究竟是哪一条?”
慕容无风道:“所谓自然开阖,当然指的是不能强力打开原本是关闭着的穴道。内息须得按照穴道在一天中自然开启的时间进入,在自然关闭之前离开。”
陆渐风道:“这些穴道开阖的细节,武林之人从不计较。就是医书里,也无人提及。”
山木接着道:“你莫要吃惊。这些年来,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医家的著作,我们少说也查了一百本,全无半点线索。”
慕容无风道:“只查了一百本,当然全无线索。在我所读的书里,至少有两本提到过穴道在子午流注中自然开阖的细节。实际上,人体的每一个穴道就像花朵一样,在一天某个时刻定时开合。你们只需将所有开阖的时刻都记下来,按着它们的位置和先后的次序,计算出几条路径出来即可。”
陆渐风道:“第一,我们不知道每一个穴道的开阖时刻。第二,就算知道,要从中计算出一条安全的路径,也是很难的一件事。这几百个穴道开阖不定,原本就极难算准,——几乎不可能算出来。”
山木连忙也道:“可不是?首先这一天就有十二个时辰,无论我们选定哪一个时刻作为开始,在这个时刻之下的穴道开阖情况,和别的时刻便会完全不同。如若在这一时刻找不到一条路径能将真气自然运行一个周天,我们就得从头来找另一个时刻。这个且不说,就算是时刻选定,接下来还有成千上万种可能性。”
慕容无风道:“阁下是说,连计算这种枯燥的事情,也要劳驾我来做?”
两人连忙道:“拜托!拜托!”
慕容无风道:“我有些口渴。”
山木忙不迭地道:“我去给你泡茶。”不一会儿,给他端来一杯热腾腾的铁观音。
他居然知道慕容无风的习惯,给他装茶的竟是荷衣常用来给他盛药的茶碗。然后他递慕容无风一叠纸,一只笔。作为他计算之用。
慕容无风腾出一只手,接过茶碗,道:“穴道开阖的细节,说出来也枯燥得很,你们不记也罢。路径我已经替两位算出来了,一共只有八条。”
两人惊道:“你已经算出来了?怎么算出来的?用什么来算的?”
慕容无风呷了一口茶,道:“心算。”
山木瞪大眼睛,忍不住道:“这么复杂的东西,你这么快就能算出来?”
慕容无风不理他,继续道:“这第一条路径,从辰时二刻开始,走章门、期门、中府、人迎。在天突穴停一刻,再走璇几、膻中、中脘。在中脘停三刻,走鸠尾、梁门停一刻、水分停半刻、神阙停一刻,入气海回丹田。”
山木忙道:“你等等,说慢些,我记不住,是不是章门、期门、人迎?”
陆渐风道:“我拿笔记下来。”
慕容无风便不耐烦地将书往地上一扔,道: “刚刚说过的话也记不得,这么笨的人,还练什么绝世武功?”
陆渐风的脸一时气得通红,正待发作,忽听门上一响,荷衣道:“我回来啦!”
第二十章 真相
山木连忙圆场,道:“事关性命,自然会十分小心,那八条路径,会不会有错?你知道,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错误,我们两个人都会立时走火入魔。”
慕容无风一笑,亦觉失言,索过笔墨,将八条路径写了下来,道:“有两本医书谈到过穴位开阖的细节,一本是《叶氏脉读》,一本是《杏林杂笔》。两位想必不难借到。核对了这两本书上开列的所有子午流注穴道开阖的时刻,你们可以列出一个清单。仔细核对之后,会发现,我所说的八条路径,绝对无误。各种可能性我已穷尽,一条不会多,一条不会少。我慕容无风从来不拿别人的性命当作儿戏。”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很自信。
陆渐风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忽然道:
“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