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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惊讶他竟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车上,虽然没有钥匙,她依然很可能会跑掉。
风,轻轻吹过,带来青草的香味。
他越走越远了,在前面的街角拐了个弯,消失了踪影。
现在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她的手机、钱包、护照都在身上,就算没有行李,她还是能轻松脱身,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离开再去找警察就行了。
左前方那栋泥砖建造的老房子前,几只老母鸡啄食着地上的小虫,斜坡下的海边,有个简易的码头,海上有两三艘渔船。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家,坐在家中后面院落的木箱上修补渔网。
这里是个十分静谧的小村落。
没有任何人看着她。
瞪着他消失的地方,她深吸了口气,开门下了车。
他的状况看起来一定比他所想的要可怕许多。
当那位在门前的老婆婆用警戒且不安的眼神看着他时,男人才想到这一点,希腊的阳光很大,他的衣裤已经快干了,血迹也是。
刚上车时,他有试图把自己身上的血迹擦掉,但他无法遮掩被割坏且染血的T恤,也无法把伤口变不见,所以他只能掏出裤口袋里湿掉的纸钞,看着那位满脸皱纹,仿佛已经活了一百岁的老婆婆。
“我需要一桶汽油。”
对方瞪着他,没有开口。
在一阵长到让人发毛的沉默之后,老婆婆终于张开了嘴,回答了一个简易的单字。
“没有。”
“你知道哪有加油站吗?”
“不知道,”他不怪这人对他如此不友善,但他真的需要汽油,所以他掏出一倍以上的钱。
“麻烦你。”虽然如此,对方却还是低下了头,重新处理她黑色裙边那盆刚摘下来的橄榄,像是没有人站在她面前一般,对他完全视而不见。
窒人的沉默,再次迥荡在空气中。
就在他决定要另外找个比较友善的人试试看时,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婆婆,你好。”
他转过身,只见她走了过来,蹲在那位老婆婆的面前,面带微笑,用流利的希腊语问:“不好意思,我丈夫刚刚跌下了山坡,出了点小意外,可以请你借我一点清水,让我替他清洗伤口吗?”
老婆婆抬起了眼,看着她,表情缓和了些。
“你是他妻子?”
“是的。”
“观光客很少到这里来。”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无奈的说:“我们迷了路,应该是在某个路口转错了弯。我告诉他说他转错了,但他就是不肯听。你也知道,男人就是这样。”
宛若奇迹一般,老婆婆牵动了她那像梅干一样皱的嘴角,绽出了笑容,吐出了一句他听不懂的方言。
那女人也笑了,点头回道:“没错。”然后她回了一句方言。
这一次,老婆婆甚至露出了她的牙,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她和那位老婆婆又用在地的方言说了几句话,惹得老婆婆芳心大悦,看着他,没错,就是看着他一直笑。
更让他惊奇的事,那老婆婆边笑,边指着一旁在街角的水龙头和她说话。
她笑着和婆婆道谢,这才起身看着他,朝他伸出手道:“来吧,她愿意让我们使用清水。”
他怀疑自己成了她们调侃的对象,但仍是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拒绝她,是很不智的行为,毕竟那老太婆以为她是他的老婆。
她的手又白又软,小小的,几乎完全被他的大手淹没。
一时间,有些怔仲,在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时,她已经牵握着他的手,走到墙边的水槽,水槽里,有着一篮红透的西红柿。
她把西红柿搬到一旁,掏出手帕,打开水龙头,沾了干净的水,替他清洗脸上的伤。
透明清凉的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风带来了海与橄榄树的香味,她仰望着他,眼里仍有着紧张的情绪,但已不像先前那般警戒着他。
她没有逃走,已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她会乘机离开的,反正这里基本上够远了,远离了那些人的势力范围,她若是懂得从他身边逃走,应该也有足够的常识知道要寻求警方的协助。
这个女人和他分开走或许比较好,那些人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虽然东方人在这里不常见,但在南边的克里特岛,观光客很多,她可以轻易混进人群里。
不同人种的人,一向很难分辨其它肤色人种的长相差别。
所以,他本以为当他回车上时,她会知道要躲起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报警,逃回家去。
他怎么样也没料到,这女人非但没乘机逃走,还走了过来,主动开口帮忙。
“为什么?”这句话,毫无预警的,就这样从他嘴边溜了出来。她挑眉。
他有些不自在,却仍是看着她,“我以为你会离开。”
她眼也不眨的说:“用走的吗?你带走了车钥匙。”
他无言以对,只能呆瞪着她,瞧着他那模样,忽然间,她嘴边浮现一抹笑,“这附近非常荒凉,就算我想走也走不远,不是吗?”
没错,但一般人还是会逃走,而且,她应付当地人的方式比他好上太多了。
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帕,弄脏了上面的小花。
她将它凑到水边搓洗,再继续替他擦着手臂上的伤,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再说我也不想单独遇上刚刚那群人,我可没办法徒手对付他们。”
这也没错,但那真的不足以说明她会留下来的理由。
“何况……”她抬起眼,看着他黝黑的面容,“虽然我是受你牵连,但基本上你算是救了我一命,我想你若是想伤害我,刚刚多得是机会,把你的上衣脱了。”
最后这一句,让他一愣。
她倒是自在得很,眼也没抬的说:“我和她说,你跌下了山坡,衣服是被岩石勾破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刀子划破的T恤,不以为这样的谎言可以说服旁人。
她发现他的视线,嘴角再一扯,“你放心,婆婆眼睛不好,她只看到你的衣服破了,没注意到其它。麻烦你把衣服脱了,我才能替你处理那个我告诉她,你为了保护我,而造成的擦伤。”
这一次,他顺从的把衣服脱了。
看到那道刀伤,她抽了口气,脸色微微一变,秀眉更是蹙了起来。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记得出租的车上有紧急用的医药箱。”
没等他回答,她就离开了。
他想告诉她不用了,但她已经跑回停放车子的地方。
他迷惑的看着那个女人小跑步回车上,拿出了医药箱,又从她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白色的大T恤,然后才走了回来。
她的白色洋装随着风在她脚边飘扬着,粉嫩的裸足已穿上了样式简单的白色夹脚拖鞋。
她的脚上和手上也有擦伤,是他拖着她跑时制造出来的。
这女人应该要懂得害怕,但她却走向他,替他清洗伤口。他胸前的刀伤不深,但很长,沾染了不少细小的沙子。
他可以自己处理,但她和那老婆婆说他们是夫妻,所以他继续站着。
“为什么说我们是夫妻?”
另一个好奇的问题,溜出了嘴。
他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很少那么多废话,可这女人实在让他太好奇。
“我说我们是夫妻,才能让她放松戒心。”
她瞥了他一眼,秀眉依然因他胸口上的伤而紧拧着。
“抱歉,可能会很痛,但我得把你伤口上的沙子洗掉。”
再一次的,她没有等他回答,就径自动手。
她用沾湿的手帕清洁那些快干掉的血,和沾黏在上头的沙。水是地下水,很凉,带着一点青草味。
他垂眼看着她,她的动作很轻,但迅速确实。
橄榄树的绿叶,在阳光下翠绿如新,它们因风摇曳着,阳光不时穿透绿叶,洒落她脸上。
一阵刺痛从胸口袭来,他的肌肉抽了一下。
她已经开始用酒精和碘酒替他上药了。
“抱歉。”她瞥了他一眼,手上却停也没停。
方水净。
这是她的名字,他刚刚在她的护照上看到的。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勇敢且冷静,还很善良。
她真的应该要逃走的,但这位方小姐只是继续拿酒精和碘酒攻击他的伤,她甚至没有漏掉他手肘上的那一个,当然也没忘了检查他的背。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大玩偶一样,被她摆布着,很少有人会让他有这种感觉,少数的那几个,都是他的家人。
当她替他的手腕那小到不能再小的擦伤上药时,那个老婆婆拿了两杯柠檬汁过来,她和她笑着聊了几句他听不太懂的话。
老婆婆回到屋里时,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你的希腊方言在哪学的?”
她的口音非常地道流利。
“我家隔壁以前住了一位嫁过来的希腊阿姨,小时候我妈没空带我,常请她帮忙照顾我,听久了,久而久之就学会了。”
难怪她能和那老婆婆对答如流。
“她和你说了什么?”
“刚刚吗?我请她卖我们一桶备用汽油,她说没问题。”
这不是他想问的,这让他又是一愣,他同样没料到这个。
备用汽油是个聪明的主意,他想都没想过这里可能会有,但这里的人家的确应该都会有备用汽油以防万一。
他的表情显然透露出他的想法,她瞅着他微讶的模样,突然醒悟般的问:“你不是要问这个,你想知道的是我们之前聊的,是吗?”
她的敏锐让他更加惊讶,心底浮现一抹不安和警戒,但她笑了起来。
那抹笑,让她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带了些许淘气。
“她说……”不用他特别提醒,方水净显然也知道他在问的是哪一句。“男人就像骡子一样顽固。”
他早该想到的,也许他不该追问下去,但他实在好奇,她究竟说了什么让那老婆婆笑得那么开心,所以他再次开了口。
“然后?”她把纱布用医疗胶带贴在他胸口上,抬眼看他,扬眉回道:“我说,我丈夫的脑袋里灌满了水泥。”所以,他果然是她们口中的笑话。
老实说,他不是那么介意,他知道她只是试图让那婆婆和她有同样的认同感,她非常的聪明机灵。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擅长和人相处,她显然一点也没有那种困扰。
“来吧,把T恤穿上。”
她把那件白色的大T恤拿给他,上面印着一只大大的、毛茸茸的可爱小狗,它有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带着一副无辜的表情。小狗狗的下方,还印着三个大大的“我爱你”的英文。
见他瞪着那图案看,她几乎又要笑了出来,但她勉强忍住了。
“抱歉,我知道这个图案不是特别帅,但我行李箱只有这件你可以挤得进去,本来是要送给我阿姨丈夫的,他是爱狗一族。”
他认命的接过,套上了它,T恤的尺寸有点小,但至少可以遮住他身上的伤,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吓人。
他穿好T恤时,她已经收拾好医药箱,正喝着冰凉的柠檬汁,一边把另一杯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冰块在杯中轻晃作晌。
“所以……”她看着他,问:“你认为我应该要回家?”
他点头。
“或许他们不会认得我。”
“或许。”
他同意。
“我才刚到没两天。”她不是很高兴的说。
他沉默着,“可恶。”她咕哝了一句,他知道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花了几万块的来回机票钱,要她轻易放弃这个假期一定不是很容易。
她一手抆着腰,又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柠檬汁,瞟了他一眼,然后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