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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下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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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交待下属喂药。
他不动手,却不忘远远看着,其他人在他冰冷的眼神监视下,都是战战兢兢,别说是伸手触摸沈沧海的身体,便是碰到指尖也不敢,更别提发现沈沧海身上的伤了。
而沈沧海自然知道自己的肋骨裂开了,但见厉无痕总是冷着眼远远地看着他,只叫人喂他吃些退烧解热的药,不由得以为是厉无痕有心惩罚他,故意不帮他冶伤的,他心里也在生气,把心一横,竟与厉无痕斗起气来。
他虽然年幼,但自小在厉无痕身边长大,骨子里的忍隐,绝非同年龄的少年可以媲美,下定决心紧咬牙关忍痛,几天来竟没有吭出一声求救。
直至那天,厉无痕在床边照顾他,他在昏昏沉沉中,感到了熟悉的体温,眼角不觉渗出两滴眼泪。
「痛……无痕哥……救我……痛!」
若非这一句呢喃,厉无痕或许还要再迟些才知道他的情况到底有多糟。
肋骨断裂本来就是重伤,又拖了几天,绝不是寻常伤药可以医治的,到发现的那一刻,沈沧海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厉无痕心里又急又痛,这几天来,一边催促下属加快脚程赶回千刃崖,一边源源地把内力渡入沈沧海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每每看见他的眼眶深深地陷进去,小脸血色全失的样子,厉无痕便忍不住责怪自己当日不分轻重,一脚把他踢到重伤。
没有人知道当厉无痕终于发现他的肋骨断裂了后,那一刻的心情,纵然是用「心痛欲裂」,「追悔不及」那样的成语也难以表达。
这时眼看离家不过四,五十里的路程,自忖自己的轻功比马车更快,把心一横,索性抱着沈沧海,奔回千刃崖去。
厉无痕一路奔过总坛,回到自己的院落里,锦瑟等丫环早就收到飞鸽传书,一直在庭院等候,一见厉无痕进来,立时迎上。
「二少爷!」
厉无痕足不停留,抱着沈沧海进房,边问:「我叫你问大哥拿的东西,拿到没有?」
「已经请教主赏赐了!」锦瑟连忙点头,举起一个白玉水瓶。
房里置着一个大澡盆,厉无痕把沈沧海连着衣服放进去,并拿过白玉水瓶,将瓶子里的水倒进澡盆去。
透明中带着碧绿的水甫倒进澡盆去,便即泛起丝丝白雾,登时,寒气迫人,连站在旁边的锦瑟都不由得退了一步,昏迷中的沈沧海更是浑身发抖起来。
「小海,忍耐一会儿。」厉无痕把他按住,只见沈沧海冷得全身不断发抖,嘴里也发出细碎的呻吟。
见他昏迷中,尚如此难受,锦瑟心里不忍,别过脸去,谁料半晌后,沈沧海身体的颤抖止住了,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泛起血色。
厉无痕伸手探入水中,在他左腋下按两下,见他的神色不变,便知道他的体内的断骨已经驳好了。
暗暗松一口气,他把沈沧海抱出澡盆,宽去湿透的衣服,用被衾包着放上床上,轻得像纸的重量又叫人心头一阵绞痛。
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沧海昏睡的容颜,那个自己养大的,总是健健康康的爱笑的孩子,从未试过如此苍白消瘦。
「二少爷,你赶路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锦瑟边说,边送上一条热毛巾。
在她眼中厉无痕的脸色并不比沈沧海好太多,那长着胡渣子,隐隐透着青白的脸色是她十多年来侍候在厉无痕身边从来没有见过的。
事实上,厉无痕这几天来几乎没有合过眼,加上不停将内力渡入沈沧海体内,消耗的确不少,但他接过毛巾,把脸抹了一遍后,便着锦瑟退下去。
「你下去吧,我会看顾他。」
「但是……」锦瑟欲再劝说,厉无痕已挥挥手,着她退下,锦瑟无奈,唯有垂头退下去。
「还有一件事。」厉无痕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她叫住。「你帮我把三旗旗主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那个故意接近小海,姓凌的人,虽然一直在他面前掩藏身份容貌,但如果没有猜错,就是当今正道的武林盟主凌青云。
那样的一个人,处心积虑接近小海,挑拨离间,必定另有居心,若不查个明白,事先防范,他如何能够安心!
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着教里的事,锦瑟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忙领命而去。
厉无痕想了想,知道自己目下的样子不宜被外人看见,才松开一直握着沈沧海右手的手,换过干净的新衣,梳好头发,复又坐下。
厉无痕分心二用,一边追查凌青云的身份目的,一边照顾沈沧海,沈沧海的年纪轻,底子好,加上厉无痕当日用在他身上的是天魔教四宝之一,天下人梦寐以求,能治天下内伤外伤的碧水寒潭之水,沈沧海不到半个月已经能行走自若。
不过,身体好转了,不代表内里的创伤能够平伏。
自清醒过来后,沈沧海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写着每个人都看得见的愁绪。
旁人对他说话,他多少还会应一、两个字,但若是厉无痕,他便不言不语,厉无痕知道是因为沈沧海心中难过,为父母、村民之死怪责他。
不屑辩白的傲气不由得淡了下去,只是对沈沧海父母之死,他实在有难言之隐,解释的话几次去到唇边,最终都作罢了。
看着沈沧海日渐消瘦,厉无痕没有办法,唯有耐着性子照顾他,只道他渐渐就会把山下的事情忘记。
谁料整个月过去了,沈沧海始终没有对他讲过一句话,更多时候甚至不肯正视他。
厉无痕心底里渐渐地不耐烦起来,适逢四月初八,沈沧海的十五岁生日,同往年一样,厉无痕在房里为他摆了小宴。
沈沧海不肯下床,他就叫人把食桌拉到床边去,桌上有用四种不同颜色蔬菜做成的四喜饺子,由江南运来只有指头大小的白灼河虾,香浓辛辣的海鱼鱼头锅,还有用燕窝、大菜煮的甜品明珠燕菜等,全都是厉无痕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沈沧海最爱吃的佳肴。
厉无痕挟起一筷鱼肉放到沈沧海碗中,笑说。「小海,我平日最不喜欢你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的,但今天是你的生日,就破例一次,你多吃一点。」
沈沧海充耳不闻,垂着头,双手手指头绞着被衾。
厉无痕放下玉筷,从怀拿出一只翡翠指环。
「小海,这只翡翠指环,是我的娘亲留给我的遗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他眼睛里泛起温柔的神采,握起沈沧海的手套上指环,沈沧海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
「你把我娘亲的荷包还给我。」
厉无痕脸上的神色登时僵硬。
沈沧海把手从他指掌间抽出,缓缓地说。「我不要你娘亲的东西……你也把我娘亲的荷包还给我。」心想:自己的爹娘是他害死的,怎能够让娘亲的东西再留在他手上?
脸色阵红阵白,瞪着沈沧海好半晌,厉无痕咬牙切齿地从牙关中进出一个字来。
「好——」伸手往腰袋一探,便扯下一个破旧的荷包,用力丢在床上,接着,拂袖而去,推开房门出去时,更发出巨响,用力得似要把两扇门给拆了下来。
在走廊目送厉无痕拂袖而去,锦瑟走进来,把托盘放下,问。
「……沈少爷,又发生什么事了?」
沈沧海摇头不语,看着脚边的荷包,这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初见面时,硬塞给厉无痕的荷包,原来他一直都贴身带在身边。
锦瑟一直不明白,好端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怎么到了山下一次,就变得这样消沉,这时,忍不住问。「沈少爷,在山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沧海缓缓抬起头来。「锦瑟姐姐,你上山后有见过爹娘吗?」
「我是孤儿,在襁褓中就被抱上来了。」锦瑟摇头,不想再说下去,教中的下人大都是孤儿,再者就是被父母卖掉的,谁也不会说起自己的身世。
沈沧海再问。「你有想他们吗?」
锦瑟蹙一蹙柳眉,半晌后才说。「以前有,但长大后仔细想想,他们对我有过什么恩惠?只不过是把我生下来,再丢掉而已。我是饮圣教的水长大的,已经将圣教当作我的家。」
「嗯……」听到她的答案,沈沧海默然下去,不再说什么。锦瑟的答案其实是意料中事,天魔教中的人久受教义感染,都颇为冷酷,他相信若问其他人同样的问题,也会得出差不多的答案。
但是,他和他们不一样,每想起爹娘,心里便不由得伤痛起来。
看着他消瘦抑郁的侧脸,锦瑟长长叹一口气,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沈少爷,我看你长大,你总是叫我锦瑟姐姐,而我在心里也一直都将你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作为姐姐,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但是,我也是二少爷的奴婢,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份,有些话是奴婢不得不说的。」
沈沧海缓缓抬起头来,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她。
「沈少爷,你有看见这些天来,二少爷消瘦了多少?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你,自己吃的、睡的都完全不顾。你受了伤,是他奔跑几十里路,亲手把你抱回来的,他为了尽快医好你的伤,还求教主赏赐了从不传外人的圣水,沈少爷,我问你,二少爷对你好不好?」
沈沧海想说,自己的伤根本是他踢出来的,但嘴唇蠕动了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锦瑟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接着说。「沈少爷,这么多年来,二少爷可曾亏侍你半分?若非有他,你会读书写字,会吹笛,懂得武功吗?若非有他,这世上会有『沈少爷』吗?你今日会躺在哪里?或者,就在脏兮兮的下人房中,又或者,已经埋在乱葬岗的某处了!」
她每说一句,沈沧海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沈少爷,我不知道这次下山,二少爷做错什么事令你变成这样,不过,你这样糟蹋自己,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想二少爷亲口向你认错吗?做人是要凭良心的,你在怨恨之前,仔细想想二少爷对你的恩惠,无论他做过什么,他对你的恩惠也应该够还了。」
听着她的话,沈沧海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中,甚至他一直当做姐姐的人眼中,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心里难受得很,十指紧紧绞着被衾,用力得像要抓出一个洞来。
看见他的样子,锦瑟便知道自己讲话的语气太重,微微地内疚起来,沈沧海才多大,刚满十五岁而已,只能算是个孩子,厉无痕对他的情意,他真正明白的能够有多少?只怕都视作霸道胁逼而已。
她叹口气,轻轻地拍一拍他的手背。
「沈少爷,你多留意一下二少爷吧,他最近的精神和脸色不比你好多少,你病了,他感同身受,你不吃,他也吃不下,你梦呓一声,他便立刻醒过来。这世上还有人比他对你更好更尽心吗?他对你的好,即使是父母也未必做得到。」
旁观者清,她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更想提醒沈沧海。
「沈少爷,你还小,自然不明白二少爷的好处,但等你再长大几年,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因为,最好的一直就在你身边。」
说完想说的话后,锦瑟便出去了,留下沈沧海独个儿在房间里。
他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腿间,心情比之前几天更加紊乱,时而因为自忘恩负义而羞愧不安;时而想起双亲的死而伤心难过。
他想起厉无痕对他好时,温柔宠溺得像要把天下间最好的事物捧到他面前都不够的样子,又想起和爹娘分别时,他们哭泣不舍的脸庞。
爹娘与厉无痕之间,他竟分不出谁轻谁重。沈沧海不想再想下去了,眼神落到脚边的荷包上,他想: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荷包而起的,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怎会一个照面就送了给厉无痕?若当年没有把荷包送给厉无痕,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
拿起荷包,他用指尖轻轻描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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