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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船主全入后堂,郑一官问明情况,原来寨外来了一名不速之客,毫不把守卫的阻挡放在眼里,兀自要闯进大厅;守卫们认出他的身分特殊,因此既想阻止他进入,偏偏又不敢动手得罪,以致起了纷争。
“到底是谁?”郑一宫不耐的问着。
“是……之前火舵的唐舵主……”
郑一官愣了愣,想到之前,数次亲上三草堂要求他回火舵,偏偏他怎么也不答应,如今自动送上门,怎么能不意外呢?
“那还等什么,快让他进来,谁也不准阻他!快!”
“呃……是!”
然而不等来人通报,唐月笙已冲了进来,而他身畔则团团围了几个刀手,直在那里吆暍,却硬是不敢劈将下来。
“住手!通通住手,我允他来的,你们退出去!”郑一官连忙步上前。
守卫互望一眼,忙收起刀,个个松了一大口气般,应声走了出去,厅堂一净空,郑一官就别於过去的沉稳,殷切道:“月笙,你怎么来了?你想通了吗?”
却见唐月笙俊逸的容颜已铁青至极,劈头就道:“你……之前明明答应过我,暂时不会为难刘香的!”
印象中,唐月笙一直是个冷静的性子,没想到一碰面,竟为了这件事而失控,郑一宫心头不免浮升莫名火气,但一时半刻又不想对他发泄,只得强制压抑道:“月笙,我记得我也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但是你却不肯说!”
唐月笙不可置信道:“难道就因为我不肯说,所以你那时的承诺其实只是在敷衍我?”
郑一宫深深瞧着他,真诚道:“天下间我唯一不会敷衍的……就是你。”
唐月笙却像没看到他的认真,怒道:“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整个闽南海域谁不知道刘香已被你逼得走投无路!”
郑一官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由得僵冷了脸:“月笙,现在不是我要为难他,而是他在为难我!”
唐月笙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近来这些船主来我寨里做什么?”郑一官双手朝那混乱的桌面一挥,道:“全是来告状的!”
“告状?”
“现在,刘香不止大肆在福建沿海行抢烧村,海上只要看到挂有咱们令旗的船只,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开炮!”郑一官顿了顿续道:“我现在早不单是一个海上贼寇,而是领有官籍的水师部队,难道你还要我视而不见吗?”
唐月笙当场噤了声,因为他心里很明白,郑一官所述全为实情。
郑氏战船、大炮齐全,所训之兵员骁勇善战,又全然不需向朝廷支粮饷,因此,自上任福建巡抚熊文灿为其求封为福建全省海防游击后,几乎所有靖寇的重责大任都在他身上。
“月笙,在福州一役你也和他交过手,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你会不知道?”郑一官顿了顿,道:“开始,我确实暂缓了追剿他们,可是近来他却是软土深掘,我愈令船队相让,他越是变本加厉,现在,连付我们令旗费的私商船主也不放过,你说,我该怎么做?”
瞅见唐月笙神情恍惚,郑一官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轻轻引他坐了下来,放软声:“月笙,有些事……你不说,我帮不了你,你明白吗?”
唐月笙怔怔望着桌面,双手抚住了额:刘香的作风他本就不欣赏,若非凝於莫汉卿,他也无颜请求郑一官做这么莫名其妙的决定!何况现在刘香不止惇理违情又明火抢劫,他又有什么理由要郑一官再度容让?
郑一官见他默不吭声,忍不住抓住他的手,道:“月笙,告诉我,那个莫汉卿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我相信,在福州一役之前,你和他并不熟识,否则也不会出手毒杀他,但是后来呢?为什么你宁可为了他而背叛我?现在又要我为了他一个人放过刘香整个船队?”
郑一官每字每句都令唐月笙痛楚又为难。他真的很想向郑一官说明白,然而,一想到周全他们曾把这层关系形容得如此不堪入耳,他实在没有勇气坦然。
看他一脸迟疑,郑一官终於耐不住性子,低吼:“月笙,给我一个理由!哪怕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或……他拿什么威胁你,我都能替你作主啊!”
“不是……不是……”便见唐月笙不断摇头,胸膛越起伏得可怕。
“不是、不是,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啊,你说呀!”
唐月笙苍白的脸色渐渐浮上一抹红,半日才哑声:“我……喜欢他……”
“喜欢……喜欢他?你、你喜欢他?”一时半刻郑一官还没能体会这喜欢两字包含了多深重的情份,然而待重新咀嚼,所有的事突然真相大白。
因为喜欢他,所以宁可违背结义之情……因为喜欢他,以致愿替他受那生死一掌……因为喜欢他,那天才会做这无理要求……因为喜欢他,今日才会来兴师问罪!
郑一官瞪大眼凝视着他,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他发觉,之前那抹曾经盘桓胸口久久不散的挫败感又回来了,更霍然想起,当初自己为什么会狠得下心,将他重伤成残!
郑一官站起身,负手踱开了步,背对着他。
气氛再度凝滞起来。唐月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这英挺的背脊,忐忑不安,因为这也令他想起当初在船舱里,紧绷的对谈。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一官回过身,坐回椅上,像想起什么般,抬眼道:“你失踪的这段期间……都和他在一起吗?”
唐月笙猜不出他问这句有什么意义,直觉胸口堵了什么东西,教他呼吸困难起来,良久才点点头:“后来……我也随他进刘香船队,只是……他们对於我曾是郑……氏船队的火舵舵主身分不满,所以先送我离开……”
“所以……停在海湾里的船其实是要送你上岸的?”郑一官蹙眉道:“不对,既然愿意送你上岸怎么又动手杀你?”像在自问自答,未待唐月笙回覆,郑一官又道:“那他们伤你,难道那个……莫汉卿不说话吗?”
这二个问题尖酸锐利,唐月笙但觉心如刀绞,满腹的委屈油然而生,一时间便红了眼眶,好半日才喃喃道:“他……他不知道……”
“不知道?”对於这个说法,郑一官深深不以为然,只是瞥见唐月笙痛楚不堪的神情,终究没再夹缠这问题,仰头深吸一大口气,缓缓道:“月笙……回到船队来……”
“嗯?”
“刘香我是饶不了的,至於那个姓莫的……只要他有本事活着,我答应你……不赶尽杀绝……或者说,就算落到我手上……仍然会交给你发落,”郑一官直视着他:“不过,这些前提是,你要回到我……回到船队。”
这个要求令唐月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愿意?还是不想?”
“不是……我……有个条件……”
郑一官扬扬眉,牵强的扯动嘴角。唐月笙明白,他这表情代表什么——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及筹码和他谈什么条件,然而,他愿意听看看。
“我和他相约一年后在东蕃岛见面……”
郑一官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没到,就表示他死了,到时……你才要回船队?”
唐月笙垂下眼,一脸歉然的摇摇头。
如此神情,郑一官不由得倒抽口凉气,淡淡道:“我懂了,你现在愿意回船队,不过一年之约到期,你会离开?”
“嗯……”
郑一官冷笑一声:“那也得他去得了,不是吗?”
唐月笙脸色一白,咬牙道:“他去不了……我就跳下闽海相陪郑一宫敛住了笑,玻鹧鄣溃骸澳恪谕参遥俊
唐月笙真诚道:“不,我只是答应过他而已。”
“你要为他殉情?”郑一官扬扬眉,忍不住怒道:“一个连你被追杀都不说话的人,你要为他殉情?”
唐月笙不得不再次强调,“他、他不知道周全要杀我!”
“你的意思是,想对你下毒手的,是那艘船的船主……而那姓莫的不知情?一唐月笙才想点头,郑一官却淡冷一笑:“那么,你认为他知不知道……动手杀了他们满船人的……其实是我呢?”
此话一出,唐月笙突觉寒毛直竖,因为一直以来,他只想着自己终究没有对周全出手,却没意识到莫汉卿根本不知情!若他真以为是自己杀了周全一船人,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唐月笙越想心头越恐惧,霍地站起身就要冲出去,幸而郑一官反应快,急忙拉住他,低吼着:“你想做什么?去送死吗?”
唐月笙的脑中已乱成一团,不禁哭丧脸道:“他……他……我……”
眼见过去沉稳到近乎冷漠的唐月笙,现时为了一个男人竟然惊慌至此,郑一官只觉一把怒火猛烈地烧灼胸膛,不由得催动内力,用力捏住他的手臂。
“啊!”这一痛总算令唐月笙回过神思,同时也令郑一宫意识到自己似乎也失了控,忙不迭放开了他,但脸色却已阴沉至极。
“月笙……他真的……值得你这么……”郑一官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心头对他这痴迷行径的错愕与失望,直过好半天才语重心长道:“难道你完全忘了……当初我们在东蕃相遇时,你对我说的话?”
你说,你要行迹遍大洋,与各国番人结识、交易!还说,有一天,你会让我的烈焰红旗佈满整个海面!你忘了吗?全忘了吗?
那时的你,雄健洒脱也高傲自负,却教人着迷呀!
末出口的话,唐月笙却像听到了。他的思绪瞬间进入遥远的时光洪流,回到初踏上东蕃岛时,与郑一官结识的那一刻。
一股说不出的热潮蓦时在胸口澎湃,让他全身克制不住的轻颤起来。
郑一官温柔的声音像醉人的旋律,在耳畔响起:“月笙,情感只是一时的,咱们的霸业才是永远的啊!”
突然,一个急迫的声音切了进来:“大哥,有人来降!”
便见此人高头大马,煞是英伟粗犷,穿着一件灰袍背心,露出坚实臂膀,浑身散发一股刚胆气息,他正是郑一官最亲熟也最得力的胞弟,郑芝虎。
郑一官直视着他,问着:“谁?”
“他说他是刘香的拜把兄弟陈年华,还有陆旦之子陆国助,及几个日本人。”
“人在哪儿?”
“外海,他们派了爬船前来求降,我不敢让他们冒然上岸,怕有诈。”
“总共来了多少船、人马?”
“初步估计约卅艘船。”
郑一官匆匆瞥了唐月笙一眼,道:“好……你先让爬船靠岸,我随后就来……”
“好!”郑芝虎转身即走。顷刻,寨外便乱乱腾腾。
唐月笙从没想到刘香的人马会先行叛变,不禁道:“大哥,你要受降吗?”
“你觉得呢?”郑一官随即想到他曾在刘香船队待过,便道:“那个陈年华是怎么样一个人?”
唐月笙沉思一会儿,略微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只觉得性格有些捉摸不定。”
郑一官深吸口气,睨视着他道:“那么……此刻你就随我前去吧?”
唐月笙听得出这句话的另一层意念,即要他选择回到船队,当然也表示那个“条件”,他愿意妥协。
“……好,我随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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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