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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汉卿赤裸着上身,缠满泛着血渍的白布,盘坐在船梢,身边置放着一个明灭不定的油灯,挑目所望却仍是一片漆黑。
事实上,他并不真想到周全的船上探查什么,这里早在出事不久后被清得干干净净。他只是想找个空寂的所在,安静的思考一些事,偏偏,心,如何也定不下来。
这段日子,他渐渐接受唐月笙残杀周全一船的事实,也说服了自己,他或许是情势所逼才动了手,因此,他不怪他,甚至觉得如果立场相易,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
可是,他实在无法接受唐月笙和郑一官会合一处。
因为近来在海上与郑一官迎面而战,他们总能在刘香船队到达目的地交易、洗劫之前在附近伏击。
所以他相信,郑一官已完全摸清了船队的概况,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包夹追剿。
而这些底细,当然属唐月笙最清楚。
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回到郑氏船队,那一路上又何必装得委屈求全?抑或,他只是要仔细探听刘香底细,好拥有回到郑氏船队的筹码?
这样说来,在东蕃岛上,他为什么要用那么痴狂的眸光瞧自己,又为了什么要替自己受那生死一掌?
还是说,他们之间的情份本就脆弱不堪,完全禁不起现实考验?
“师哥,原来你在这儿。”钟凌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扰乱了满盈胸口的愁绪。
莫汉卿拎着油灯跳下船梢,回过身,看到了来者——眼前站着一个清新俊逸的男子,秀致的五官上挂着一抹轻佻笑意,只这么直挺挺站着,就让他心下怦然。
曾经,有多少夜里,希冀能再次见到这样的身影,偏偏,总是事与愿违——他,为了家恨,不再清华生辉,不再谈笑风生,取而代之是一张可怖的容颜及幽怨阴毒的目光。因此,真的好久不曾见他透出这般迷人的神采了……遑论那迷人的笑容竟是对着自己。
莫汉卿好半天才回过神道:“你、你……”
“我怎么了?”钟凌秀似乎未发觉他的错愕,走到他身畔,双肘靠着船舷,将眸光投向漆黑一片。
“你……看起来很好……”
钟凌秀侧身瞧他,脸上笑意浅浅,却是心绪如麻。想到过去,每每见到莫汉卿这么愣愣的瞧着自己,心头总不由自主的排拒,怎料今天,自己会为了想再次吸引他的目光而特别装扮?
钟凌秀淡淡道:“这样不好吗?”
莫汉卿深吸口气,将油灯置于两人之间,让它更能照耀彼此。似乎是现在,他才感到钟凌秀的不同以往,竟愿意用这么自然而然的态度与自己共处在一个空间。
“好……当然好——”
钟凌秀淡然一笑,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师哥,你的伤……好些了吗?”
“伤?哦,好多了……这几次都多亏你……”
钟凌秀摇摇头,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刘香,而是为了我自己……现下整个闽南,能和郑一官相抗的已寥寥无几……而我又没有勇气再把自己的容貌毁掉……”
“钟凌!”莫汉卿被他的话吓一跳,忍不住抓了他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想这种事!”
钟凌秀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心里温暖着他依然在意自己,却又伤感于昨是今非,不由得冷涩一笑:“你放心吧,某人已坐回舵主之位,就算现在我把脸给毁了,也混不进去了……”
这话令莫汉卿心一揪,掌心禁不住用了力。
“师哥,会痛……”
“啊,对、对不起。”莫汉卿忙放开手,然而心思再度乱成一团。
其实,这阵子会像亡命之徒般,自愿当开路先锋,攀上敌方的船,很大原因正是想亲眼看一看,那唐月笙是否真狠得下心领队来歼灭他。
只是,不知该说幸抑或不幸,每次交战,都没能见到他,可是在那些受缚伤亡的敌方船员口中,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唐月笙已重新执掌火舵!
钟凌秀似乎还说了许多话,然而待莫汉卿回过神,却只听到他说:“师哥……刘香的船队不行了……”
莫汉卿苦涩的瞧他一眼,迅即将目光投向黑暗,思绪回到这血淋淋的事实。今天之所以不想参加攻防议会正是如此!原本以为真的能撑过去,却发现一直在自欺欺人;每次的议会,不是集体谩骂便是沉默,那绝望的气氛,实在令人难受。
当然,最主要是,他总会想到与唐月笙的一年之约。
他该履行吗?而唐月笙,又会履行吗?
当他决定回到郑氏船队时,到底把这个约定置于何处呢?不,应该是,他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处!他们的曾经呢?那些水乳交融的爱抚呢?那些誓约呢?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想得越多,心里的疑惑越多,对唐月笙的不安全感便更甚,莫汉卿忍不住掩着口鼻,因为他发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原以为,他的存在很轻悄,很随性,可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竟把他放得这么深,这么重!
他好后悔,真的很后悔,或许当时就应该带着他远走高飞!那么一切或许反而更圆满!?
“我不想跟着他送死!”钟凌秀的话冰冷无情。
莫汉卿深吸口气,压住胸口强烈的激动,好半天才能平静心绪,转脸瞧他。他明白钟凌秀有权利说这种话,只是,自己又该怎么回答?直思索良久,才道,“你……走吧,现下时局确实很险……”
“师哥……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走。”钟凌秀深深望着他,同时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当年,我们一起逃离冰火门,好不好?”
莫汉卿愣怔片时,哑声:“这不一样,钟凌。”
“哪里不一样?在冰火门,是你带我走出危地,现在我带你走!”钟凌秀显得有些激动:“刘香的船队不能留了,他一心要和郑一官生死相搏,早晚葬送所有人的性命,难道,你无所谓吗?”
“他是我义父……”
“义父又如何,他有把你当义子吗?”钟凌秀越说神情越阴冷,完全失去先前刻意的伪装:“每次两船相交都让我们做开路先锋,抢不下对方船只,便不顾你我生死改以大炮攻击,你还当他是义父?”
“两军交战,哪有什么道理可沟……”
“师哥!你怎么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呀!你的命在他眼里不值钱的!”
不值钱……不值钱……怎么现在每句话都能联想到唐月笙,都会狠狠戳伤心莫汉卿抬眼瞧他,不由得垂下眼道:“这……或许是事实。”
“你、你在说什么?”
“也许我的命……真的没有想像中那么值钱……”
钟凌秀倒抽口凉气,他真的很意外,这个性情刚毅的师哥,曾几何时变得这么悲观郁结!
早春的海边,薄寒侵入肌骨,天却意外晴朗,瞧着新月斜躺,满天星斗闪烁,两人颇有默契的仰望天际,欣赏着自然美景,企图将那恼人的愁绪暂时抛诸脑后。
直到天水一线间缓缓透出灰濛濛的白,钟凌秀才深吸口气,让精神为之一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觉右臂一沉,原来,莫汉卿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钟凌秀知道,这阵子,他因为心系唐月笙,饱受刘香船队流言煎熬,心身俱瘁,如今又负伤在身,难免体力不支,便小心翼翼的将他身子安放於甲板上,同时让他的头枕住自己的腿……
这男人五宫本十分深邃,沉睡时,剑眉深皱,仿彿有许多心事淤积胸口,教人难以忽视。
一股冲动,让钟凌秀伸出手轻轻的摸了他的眉心,再滑过眼睛,最后将手指落在他紧抿的双唇……
还记得当年,他们携手破门出教,在逃亡的过程中,有好几个夜里露宿山野,两人说好要相互看顾,然而,事实上,每次轮到自己休息时,却怎么也无法安心沉睡,因为,他很清楚身边这男人看自己的目光是热烈且异於常人的!
基於此,一到闽南,十分欣赏他的父亲想收他为义子时,自己连忙从中作梗,然后赶紧将他推荐给刘香。
逃亡时,迫不得已的共处,令他心情极度紧张,安全后,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他朝夕相对。今刻回想这一切,钟凌秀心头不禁万般茫然。
曾经,连触及他的眸光都那么害怕,怎么现在却想要触碰这张容颜?尤其瞧着他剑眉倒竖,呼吸急促,实在很想问问他到底在烦什么……不,其实不用问,今天他既然会在这艘无人的船上发呆,就明白他的心思都飞到哪里。
思及此,钟凌秀的心无由焦躁起来。
他赶紧缩回手,后撑着身,仰望灰蓝天际,为着自己竟对他越来越在意的情绪不知所措。
“今日天象有些怪异……”唐月笙望着靛蓝星空,若有所恩。
“有吗?”莫汉卿坐到他身畔,学他抬眼望天。随即将目光收回,透过摇晃不定的火光,瞧着眼前这清俊的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月笙才注意到这热烈的眸光,忙拉开一个距离,轻声:“怎、怎么了?”
莫汉卿痴痴瞧着他,直言不讳:“近来我总在想……我是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待我……”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些……”红晕顿时泛上唐月笙面颊。
他这模样瞧在莫汉卿眼底,更感销魂,只觉肚腹一阵麻痒,教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他脸颊。
唐月笙下意识想避开,但又忍不住贪图,便僵着身子,愣愣瞧着他。
莫汉卿的手指缓缓移到他唇办,轻轻触碰,接着慢慢靠近,吻了他,同时手一滑,穿过衣衽,摸进他怀里。
两人顺势躺倒草地,唐月笙望着满天星斗,紧张的任由莫汉卿吻着耳际、颈肩,扯开腰带,手顺滑而下,抚摸着他的腿际……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唐月笙突然乾哑着声道。
莫汉卿强迫自己暂时冷静,将耳附於他胸膛,紧紧抱着他,应了一声:“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回头……”
“嗯?”一时间,莫汉卿无法了解他说的是什么,便撑起身,近距离的瞧着池。
唐月笙此时把眼睛闭了起来,涨红睑道:“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再回头看钟凌秀……”
唐月笙说得语无伦次,但莫汉卿不止明明白白,心头更是热腾腾……
“不会,我不会……”
“真的?”唐月笙似乎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坚决,忍不住睁开眼。
莫汉卿苦涩一笑,“其实我早就明白……你和钟凌是不一样的……”
他的说法总觉不太顺耳:“我们本来就不一样……”
莫汉卿轻轻叹口气:“总之,不会,我不会改变。”
莫汉卿瞪大双眼,瞬间清醒——眼前依然是靛蓝星空,只是哪有什么温热的胸膛!
“呼……”莫汉卿感受胸口那几乎满溢的思念,热潮更缠上了身:不知怎么,这几天老想起他,尤其是那些热情纠缠的片段与耳鬓廝磨时,零零碎碎的承诺,每一幕每一句都教他倍觉酸楚。
“师哥……你醒了吗?”钟凌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莫汉卿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竟枕在钟凌秀腿上,不禁慌忙坐起,急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
“师、师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