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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乡下兽医哪有指望养殖专业户的?
分析了一会儿,三个人都很乐观。传霞忽然想到,“这事儿要不要跟大队书记打个招呼?”绪东道:“那当然。”传霞道:“那一会儿就去跟他说,保国带去,跟他一个本家,还是个侄儿辈呢!”保国也点头:“那一说就成,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太阳早已高了,快中午的光景。保国去小店买了一包“红杉树”烟揣到绪东衣兜里,带他过去了。和书记家只隔着一排房,几步就走到了。进到门去,书记正在家。是个侄儿辈,年纪却四十多岁,比叔大得多。保国道:“他大哥!这是你婶的侄儿,有点事来望望你……”绪东抽出烟来递上,书记接了,客气地让到堂屋去坐。
听了他们的来意,书记喷着烟雾点头,“是的,咱庄缺个兽医。指望大李庄,不方便呐,人家愿来不来……”保国也附和着说。书记又问:“刘站长让你来的?”绪东点头。保国又说绪东就是刘站长亲自教的,又去淮阴念了正式学校,不比草台班子出身……
书记点了几回头,说道:“刘站长我熟,治大牲口那是有一手!……那就,什么时候来都行,‘老酒糟’用过的那两间房就给你。只要你来,解除了田庄养殖户的后顾之忧,发展了田庄经济,一切都好!我可巴望着咱田庄好啊,最好把大李庄那一帮顶下去,叫他们都来求我们!”保国连连点头,绪东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既说定了,绪东站起来告辞。书记道:“小伙子,好好干,把田庄当成你的第二故乡!”握握手,把他们送出大门,又道:“小叔没事常来坐。”保国点头,带着内侄儿回了。
到家跟传霞说了,传霞也欢喜。这时小莲和小雷放午学回家吃饭,见了绪东都甜甜地叫表哥。传霞烧了面疙瘩汤,叫绪东一块儿吃了垫一垫,过一会儿再做饭。
等小莲小雷上学上学走了之后,绪东道:“那个房子在大队部?我想去看看。”保国道:“我带你去!”带绪东过去。大队部距保国家不远。大门朝东,临着村头大路;西边过去就是大片的麦田。门脸儿两旁是红砖房,南边代销店,北边卫生室。应该是田庄的经济文化中心。
两人进了没有大门的大门,一个大院崎岖不平,角落生着荒草。坐北朝南的一排房是村委会的会议室、活动室、配电室什么的,此时都锁着门,平常大约也很少开,门前有草呢。西边有两三间直筒的简陋砖房,保国说那是打磨房。南边又是两间房,也锁了门,保国说这两间就是了,房子西侧有个木柱搭的棚,上头覆着芦苇和麦草,地上钉牢木桩子,人家的牲口牵来大约就拴在这地方。再过去尽西南角是水泥预制块修的男女厕所,靠牲口棚不远有一口井,青石砌的台,可是没沿没盖,若夜间走过,有掉下去的危险。
绪东看那两间房,外表还整齐,本色的木门紧锁着,木材因风雨的侵蚀已有些朽坏了。那壁厢是玻璃窗,缺失了两块玻璃,两个黑洞瞳孔似的向人凝视。绪东凑过去,把头往里一探,却觉出是探进了盲人的瞳孔,也或者是他自己忽然变成了盲人——屋里黑古隆冬的,仔细一辨,也是石灰抹的墙,可不知怎么会黑成这个样子;屋顶也是。再看地上,也看不出原来是不是水泥地,只见遍地断砖头、方石块,柴草满地,又有两三堆灰,敢情这地方是田庄老头儿烤火闲话的所在!
绪东看了半晌,回过头来,差一点不能适应正午的明亮的阳光。保国笑了笑,“‘老酒糟’就喜欢招一大帮老头去烤火,一到冬天,那烟气!吓了一跳吧?反正得收拾,这地方太脏了,年纪轻一点的人,谁来?”绪东也笑笑,没说什么,在院中转着看了一会儿。又立在井台上往下望,深而黑的井水,“波澜誓不起”的妾心一般,却是幽怨而寂寞的。当然,绪东想不到这个,他不知道诗,他只知道:以后要用这个井里的水洗脸洗澡了。
回到家,传霞已切了肉,又买了贡丸、猪肝等放在那里。绪东道:“二姑,你怎么费这事!”传霞道:“难得来一回嘛!二十岁人了,通共没吃过你姑家几回饭。”绪东笑了,“这以后要常吃了。都这么费事,把你家吃穷了!”传霞笑道:“以后?以后咱吃什么你吃什么,随茶便饭,我是你姑,你可别嫌啊?”绪东道:“嫌什么?随茶便饭最好!”
传霞整了八个菜:炒鸡蛋、油氽花生米、咸鸭蛋、小葱炖豆腐、猪肉烩粉条、红椒炒猪肝、菠菜熬贡丸,还有一个冷切的捆香蹄。保国要去买酒,传霞道:“顺便叫一声你侄儿。”保国会意,去了一会儿,自个儿提了一瓶酒回来,说:“他不来。”
三个人坐下喝。绪东酒量一般,喝了几盅脸上就红了。保国还要劝,绪东道:“姑爷,我不能再喝了,还有那么远的路呢。这次陪不好你了,下次再陪你喝个痛快。”传霞听说,就叫保国收了酒,自去盛饭。
吃了饭,喝了茶,渐渐快五点了,传霞叫绪东留下住一宿,绪东说不行,传霞就催着他走,怕天黑了到不了家。绪东推了车出来,夫妇俩一直送到村头。
绪东上去骑着,微微的有些醺意。这时起了点西北风,车子骑着愈加轻快。金色斜晖照在他脸上,他眯起了眼睛,哼起了歌儿——不成调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歌。
到了家已是薄暮,传贵夫妇听儿子说一天事项,也挺高兴。
第二天,绪东去兽医站回了刘站长的话,就开始准备下田庄。要用的器械药品不用急,刘站长会替他准备,那两间房子可得好好收拾!过了两天,绪东带了件把换洗衣服和手上用得着的东西,要二去田庄。绪东妈非要传贵也去帮着张罗。绪东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二姑爷不帮我?”绪东妈道:“他帮归他帮,你爸非去不行——就这一个儿子,头一回去创事业,你不去,你安心吗?”绪东听了“创事业”三个字,觉得很好笑,他不认为是创事业。
传贵倒底是去了。父子俩到了传霞家,叙过了话,保国就去找侄子拿钥匙。书记道:“钥匙早不知哪去了。都一年没动,锁可能都锈死了,砸开算完。”保国就抄一把锤,带传贵父子去了。
砸开了锁,门窗全推开,阳光直射进来,见墙上不仅黑,而且痰迹斑斑,地上更是灰土草屑盖得看不见地皮。传贵自语道:“扎个草把子把地先扫了。”保国道:“我回去拿!”他走了。
传贵出来拔院子角落的蒿草,绪东也出来,见一个年轻人迟疑着走过来,似乎要看个究意的样子。年纪也就二十上下,高个子,长腰腰的脸,生得不丑。身上穿着旧的黄军棉袄,肥大的军裤束着裤管,脚下是高腰的军绿棉鞋,似乎是个退伍军人。——后来绪东才知道,他哥是现役军人,他穿的都是他哥的旧衣。
年轻人探究的眼光罩住绪东,问:“你们砸锁干吗?”绪东道:“我是乡里下来的兽医,叫赵绪东。”他掏出烟来递上去。年轻人接了,嘴咧开来笑了,却是一张大嘴。他指着打磨房道:“我叫田明喜,在那里干活。”他大约是不常抽烟的,夹着香烟拍遍身上口袋,寻不出一盒火柴。绪东也是不抽烟的,他身上带了敬人的香烟,也没带火柴。他多此一举地掏掏衣兜,望望明喜,两个人都笑了,阳光下白牙齿比赛似的闪着光。
保国拿了一把笤帚一把铁锨来了,自己先进屋去扫。传贵扎了个草把子,明喜看了道:“那个不顶事,我这儿有。”奔去打磨房,拿了一把厚实的好笤帚给绪东,绪东也进去扫。明喜踩着门槛看了片刻,说:“这尘土大,头发衣裳都弄脏了,我给你弄套工作服!”他又奔回去,拿了一件黄大褂,一条旧手巾,一顶撕去了帽沿的破麦草帽,叫绪东出来穿戴。先穿上大褂子,头上披上毛巾,再扣上草帽,绪东看看自己身上,笑道:“这成什么了?”明喜道:“日本鬼子!”两人又比赛似的笑起来。
保国道:“明喜,你认得他是谁啊?给他生人戴,你不给我戴,你‘荤油眼’!”——‘荤油眼’,本地土话,势利眼之意。明豆笑嘻嘻的:“我知道他是赵绪东,以后我还指望他跟我打伴儿呢,给你戴干什么!”保国道:“对,有道理!你自己在大院里,闷得坐不住,天天混小店里玩。以后有人玩了,两个小伙子,多好!你十九了吧?绪东二十了。还不来帮着收拾,老是站着你腰不疼啊?”明喜听了,又回去拿了一把锨,过来帮着抢地坪,端垃圾。屋里烟尘弥漫,他的工作服却在绪东身上,绪东真觉过意不去。
扫了墙,又把笤帚绑在一根长棍上,把屋顶的蛛网灰尘也扫了。这时一个标致的少妇推着辆平车过来,脆声叫:“明喜,打面!”车上两个白胖的粮食口袋,猛一看倒以为两头肥猪。明喜只瞟了一眼,“等一会儿!”绪东忙道:“你有正事,不耽误你。快去,别叫人家久等!”明喜就去了,少妇好奇地盯着屋里屋外忙活的几个人,悄声问明喜,一头问一头回头瞟着。明喜答着话,进了那两间筒子房,一会儿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屋子打扫清楚,明喜又来了,进去转着看,又指着梁上黑蚯蚓似的电线说:“薰得这么黑!干脆把这个也换了,只怕都老化了。”绪东点头:“我过天就买,先把屋墙整好再找电工拉线。”明喜道:“还要找电工?我帮你弄,这个都是小意思!”
玻璃窗户也那么黑,绪东跟明喜找个破盆,一块抹布,吊一桶水上来擦了又擦。待门窗擦好,天早已晌午了,保国道:“回家吃饭!——明喜,一块儿走!”明喜摆了摆手,“不啦,我回自家去!”撒开两条长腿,几步迈出大门。
传霞刚做好饭。吃完饭大家坐着说话,算计该添置的什物,去哪里买油漆涂料等。一会儿传贵就回去了,绪东趁着下午的晴暖劲儿去曹沟镇买涂料水泥。曹沟镇的街道离这儿近,十里多地。绪东到街面上找着建材店,买了白垩浆,米黄色油漆,又划了两块玻璃。没买到水泥。把东西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带回田庄。
这时天已黑了,绪东当晚就住在二姑家,睡小雷的床。小雷的床又窄又小,绪东的脚板几乎悬到了床外,对面就是传霞夫妇的大床,虽说自家姑侄不要紧,可显然不是长法。绪东打定了主意,索性买些砖头,在那两间屋中砌一道腰墙,弄一间实实在在的卧室。他朴素而随和,可是个懂得些朴素而随和的享受的人。
第二天,他叫保国帮他买砌墙墁地的材料:砖块、水泥、黄沙等。保国很快帮他买好了,用平车拉到大队部的院子里。于是又找泥工,砌墙、墁地、刷墙、油漆门窗。书记开了大队的仓库,拖出了一张破八仙桌,一张长靠背椅给他,也一并油漆成米黄色。又找明喜理电线。明喜又出主意,买了几迭白纸,两间房都糊了雪白顶棚。里外焕然一新,雪白耀眼,虽还没开张,已招了好多人来瞧稀奇,约定绪东以后帮他们择猪骟马。
绪东又回了一趟家,拉了一排货架,一张小铁床,一张三屉桌来。里外收拾整整齐齐,再把一箱箱药品、器械运来,摆上去,看的人都说:“这哪像个兽医坐的堂?人医也比不过他耀眼干净!瞧老明权,跟人家一比,他可埋汰得不成样子了!”
几天后,当绪东往小铁床上铺被褥时,主顾上门了,一个汉子走进来探头探脑,四处看着,问:“你这儿有没有三联的防疫药水?我家一窝猪该打疫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