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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子刚想避嫌放了帘子,却不期然的看到了马车的锦帘上绣着一个浅银色的“顾”字。
那是……顾家的马车!
六娘子一愣,却见那马车已在宫门前停了稳,有人掀开了车帘,一娉婷纤秀的女子和一颀长俊逸的男子一前一后的踩着脚蹬循循有序的下了马车。
六娘子定睛一看,正是顾望之和顾宁卿!
六娘子抓着帘子的手有些迟疑,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顾望之了,而对于顾宁卿的记忆则更是遥远了。
刹那间,就着冬日折射成彩的暖阳,六娘子脑海中奔腾涌现出了儿时的片段……
桃木做的秋千架,索绳上缠满了顾望之心血来潮摘来的牵牛花的花枝藤蔓,她和宁卿都喜秋千,一个荡的时候一个就在后头卖力的推,小小的院落弥漫着栀子花那浓郁芬香的味道,那时的春天是无忧的、是烂漫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
可不知为何,她和顾望之和顾家的一切后来竟会变得如此形同陌路。刚刚嫁进沈家的那阵子,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座空空的府宅,六娘子常常会想,如果当时顾望之不那么优柔寡断,而自己又再坚持一点决绝一点的话,后面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想到当日她去临安的时候,两人在船上那场不欢而散的深谈,六娘子又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其实没有错。
就算沈聿白并非良人,可就相处的这些日子来看,六娘子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重视和信任,两人彼此间的这种关系令六娘子觉得安心和踏实。
或许,这才是居家过日子。
想到这里,她手一松,厚重的车帘“哗啦”一下应声而落。远处的一对人影瞬间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六娘子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力的往后一靠,只觉得十二月的宣城似冷的要命。
不一会儿,马车外头有了动静,紧接着沈聿白便是掀开了车帘大跨步的走了进来落了座。
见他的肩头有些未消的冰凌,六娘子瞪着眼睛诧异的问道,“下雪了?”
沈聿白点头道,“刚下下来。”
感觉到马车一颠,六娘子便连连掀了小窗的遮帘去看,外头果然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势头虽弱却是细密不疏,显而易见。
“还开着太阳呢。”马车缓缓的前进着,很快就驶过了顾家停着的那辆车。
“瑞雪丰年么。”沈聿白搓了搓手,见六娘子怔怔的看着窗外出了神,便是凑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那是顾家的马车。”六娘子平静的话不像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啊,你同顾家人应该很熟悉了。”
六娘子猛的回了头,却见沈聿白正双手环胸,嘴角带笑,可眼神中却弥漫着说不出的凝重。她心一沉,放下帘子开口道,“侯爷若要知道,大方问我请收藏、推荐,何必这样转弯抹角。”
“我也没说什么。”沈聿白随意的抚了抚微皱的衣摆,让人猜不透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六娘子本心里憋着一股子无名火,可看了沈聿白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是抿嘴道,“顾家老宅就在怀阳,和外祖父的宅子隔了不过一条街罢了,外祖父于顾家伯伯常对弈品酒,我同顾宸玉和顾宁卿也是自小相熟的。”
沈聿白眯着眼盯着六娘子道,“这么说便是青梅竹马咯?”
六娘子一愣,心中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却下意识的摇头道,“侯爷这若是句玩笑话妾身听听也就过了,我同顾家兄妹只可说是两小无猜……”
可她刚想继续再说些什么好让沈聿白不要无端猜忌的时候,却听沈聿白打断了她的话道,“今儿既然出来,便就绕道去玲珑阁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啊?”六娘子有些愣了愣,没有跟上沈聿白跳跃的思绪。
“你还没尝过玲珑阁的脆皮三鸭吧,今儿便去尝个鲜。”说着他掀帘冲驾车的马夫吩咐了一声,然后便是坐正了身子靠着软枕闭目养神了起来……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一百章 满庭芳•亲族回府(上)
那之后,沈聿白还真的认认真真忙起了疏浚运河的事儿来,六娘子不明白为何这大冷天的,他还能如此有模有样的把心思全花在运河上。不过她自己也在为田庄上的事儿犯着愁,便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问沈聿白的公务了。
秋收过后,和流萤一起住到庄子上的高进就送来了账本,不过古代记账的法子不仅复杂冗长而且还不易看懂,是以六娘子闲暇之余将账册整理了一下后,等到她让人再去把高进喊来府上问话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高进和她并非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交谈,六娘子很重视,特意将他带去了暖香坞的小书房,又赐了椅子给他,让头次在六娘子跟前回话的高进有些坐立不安。
“其实早就想喊你来一趟了,不过濮家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流萤又有了身孕,你颠簸一趟也麻烦,便就干脆等到了农闲的时候。”十月初流萤有了身孕,六娘子很高兴,赏了银子又送了些杭绸缎料,吩咐她务必好好安胎。
高进闻言,连连起身作了深揖道,“夫人宽厚心慈,今日小的来内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一定要好好的谢过夫人体恤。”
六娘子温柔的笑了笑,然后道,“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如此客气,先坐吧。”然后便是吩咐了鱼安上了茶,又让竹韵取了她之前整理好的账册过来,随即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
“你送来的账册我看了,也不是说做的不好,你做的东西我放心,不过却不方便查看,我重新按着时间整理了,不过只整理了今年六月开始的。”竹韵拿了账册从偏厅走了进来,六娘子示意她把账册给高进。
高进有些诚惶诚恐了接过了账册,在六娘子的颔首下小心翼翼的翻开了带着墨香的册子。他是个粗人,可从小却跟着爹娘在老家的庄子上干活,之前庄子的老庄头瞧着他人本分老实,便是多少教了他几个常用的字和一些记账的法子。原本大小也是门手艺,可到了六娘子这儿却不够看了。
所以当高进看到了六娘子重新整理的账本后,便是“哗啦”一下跪了下来道,“夫……夫人,小的不才,小的以前在庄子上就是那么记账的,若……若是不合夫人的规矩,那小的……小的回去从头就去学……”这大冷天的,高进却觉得背上生生的捂出了一股子闷汗来。
六娘子一愣,失笑道,“你且起来,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账本的事儿。”
高进微微的抬了头,见六娘子笑容可掬并不做作,便知道她说的诚心,这才稍微放了放心弓着腰缓缓的站了起来,却是退到了一旁并不敢再坐了。
六娘子见状也不坚持,又怕他多心胡思乱想,便理了理思绪开口直接问道,“十月的时候你来侯府正巧遇着我有事儿,左右也没见着,你只同陈伯简单的说了两句,说庄子上的账目有问题,是吗?”
高进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六娘子又道,“这两个月我理了账册,发现有几笔大的支出名头都是一样的,你说的可是这个问题?”
高进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渍,然后点头道,“夫人,按理说春播秋收,撒种多少,只要没有旱涝之灾,没有虫难,那来年收成多少老庄家人都是有数的。一斤种子三斤米,去三碾四留两斤,庄头的童谣也都是这么唱出来的。可……可濮家庄的账目,为何一斤种子却能生出四斤米来?”
六娘子不经农事,可光这样听高进分析分析便觉得中间有了猫腻,于是很认真的请教道,“这些我还真的不太明白,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高进从六娘子的眼中看到了诚恳的神色,便是直了直腰身继续道,“小的以为,这四斤米是有的,不过却被人以次充好了。用两斤好米去换了四斤劣质的差米,左右相参,账面就能做齐了,但其中也能取了几分的利好。”
六娘子微微一算,不禁有些诧异道,“那濮家庄一个秋天有多少收成?”
“以往小的不知道,不过今年秋天小的算过,前后少说也有两千两的账面银子,这若是每份里头抽一些,一个秋收也能敛不少油水了。”自从娶了流萤得了六娘子的提拔赏识,高进便把濮家庄的事儿看成了自己的事儿。无奈这上有庄头左右有庄户的,他一个外姓人夹在中间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且六娘子不亲自问,他也不能嚼舌根去说,是以事情拖到了今日。
但其实六娘子有六娘子的顾忌。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连着一把烧往往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完全的揽权累的半死,一个是完全的被架空惨的要死。
这濮家庄是陆家给自己的陪嫁,庄子是一般的庄子,算不上收成特别好却也是块不错的肥田。这之前,林氏对于打点庄子的事儿都是由固定的人每年春、秋去巡庄两次便就完事儿了,反正每年庄子上上缴了多少银子都是固定的,只要没有大灾,林氏也从不过问庄子上的事儿。
所以这一做派便顺延到了六娘子这里。
六娘子觉得要让人安心踏实勤奋卖力的替你干活儿,你让人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也不太可能,但凡事都要有个度,不能过,这一直是六娘子为人处世的宗旨。可很显然,这账册做的太水,让文化程度不算很高的高进一眼识破,那六娘子不免要想,到底是贪的人太没有水平做账不漂亮呢,还是贪的太大这账都做不平了。
所以六娘子心里有些微微的不悦了,她睁一眼闭一眼,不代表下面的人就可以放纵。是以仔细的想了想,六娘子便对高进说,“庄子上的事儿不能急,急在一时容易鱼死网破,濮家庄少说也有三十几口人,一下子压的太狠了对侯府也无益。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陪着流萤好好的把这一胎养好,再拿着我的账本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我不敢说这账本做的有多漂亮,但起码简单易懂,你自己翻看起来也方便。等以后接管了庄子的账务后,你就能知道这账册的好用之处了。”
六娘子头头是道,听的高进一愣一愣的,来不及细想,只能抱着手中的账册频频点头。
六娘子见状淡淡的笑了笑,又让他带了小半篮子淮新蜜桔回去给流萤尝鲜,便就让他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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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高进,六娘子忙不迭的去了小花厅。
虽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再过二十几天凉都的人就要到了,所以趁着眼下稍得空,六娘子就陆陆续续的开始给管事妈妈们吩咐年忙的一些琐事了。
可当她刚和项妈妈闲聊了几句话还没说上正题的时候,外院的观言忽然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见了满屋子的管事婆子,他先是一愣,然后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千儿,随即起身笑着冲六娘子道,“夫人,侯爷让我来和您说一声,老夫人他们都已经下船了,这会儿都落脚在了码头的月明客栈。”
六娘子惊讶的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在一旁的项妈妈又是何等的精明,闻言不等六娘子开口便是爽朗笑道,“哟,夫人左右忙的脚不着地的,若是您信得过咱们几个老妈子,年忙的事儿,等咱们理出个三五头绪了,再过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