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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爷见状,一道浓黑的剑眉就皱的更深了,“好端端的,中午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怎的就小产了呢。”
“老爷,妾身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其实四姨娘这次小产,也并非突然,自有了身孕以后,四姨娘便鲜少有休息好的,一会想着要给孩子提前做衣裳小鞋,一会儿又怕休息不好闹着孩子,可着左右一来却是更折腾了。昨晚大夫也说四姨娘忧思甚深,所以孩子才会保不住的。”七姨娘见林氏默默的看了自己一眼,忙不迭的回了陆老爷一句。
六娘子见状,虽心里想着七姨娘进屋前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可到底也做不到全然的忍气吞声,便接口道,“昨晚来的是同德堂的吴老大夫,他说四姨娘最近误食了薏苡,有可能也会引起滑胎的。”
“这事儿你母亲说了。”谁知六娘子这样一说,陆文恒却并不觉得蹊跷奇怪,只叹息道,“薏苡之物也只能怪她自己,今早我已经问过福泉家的,福泉家的说熬粥的小米食材都是四姨娘自己准备好了差人送过去的,这薏苡兴许就是她自己不小心加进去的。”陆文恒口中的福泉家的指的正是厨房当差的柯大婶。
六娘子瞪着眼睛看了林氏一眼,这可真是个黑白颠倒的好法子。既然最近四姨娘的吃食大多都是自己准备的材料,那陆文恒会觉得食材没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一来,本是小产可怜的四姨娘反倒变得不那么可怜可叹的了。
“可四姨娘也总是伤了心伤了身的,除夕夜出了这样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回头这些话父亲还是不要在姨娘面前说了,免得姨娘心灰意冷,倒是生出了怨气来。”虽然知道眼下是怎么也转变不了陆老爷先入为主的观念了,六娘子还是不免帮四姨娘说了两句贴心话。
“小六真是大姑娘了,知道要心疼人了。”自六娘子和七姨娘进屋后,林氏就未曾说过一句话,眼下突然开口,声音细碎沙哑,倒是很吸引人。
“母亲言重了,只是觉得新年伊始,家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难免不好。”六娘子说着转过了头,并不去看林氏的神情。
“小六说的没错,也正是因为大过年的,府上还住着这么多亲眷,这事儿先缓缓吧,回头老太太那里也先瞒着,找个时候再说,免得老祖宗伤心难过。”陆老爷这番话是说给林氏听的,不过视线却也一一扫过了六娘子和七姨娘。
三人皆异口同声的说了“是”,然后陆老爷单留下了六娘子,七姨娘和林氏便是福身而退了。
待林氏那墨红色的裙摆消失在门扉时,陆老爷一边落了座一边用手指了指案桌对面的黄花梨方杆四出头椅道,“坐吧。”
六娘子依言坐下,又听陆老爷道,“你三姐姐性子烈,从小又得我宠,四姨娘这件事儿上难免就会有些偏激,你回家以后和她走的近,寻着机会便是多劝劝多开导,等办完你大姐姐的婚事,马上就要给你三姐姐筹备了,都已经是要做人家媳妇的了,性子倒是还没有你沉得住。”
陆老爷说完看了六娘子一眼,见六娘子微微的垂着头,目不斜视侧耳凝听,便又继续道,“四姨娘这事儿你做的莽撞了,却也是因着你母亲身子不适有所不便,当务之急事出有因,为父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六娘子猛的抬了头,眯着眼盯着眉头深锁的陆老爷,忽然有些想笑,可更多的却是渗入骨子里的那一丝丝抑制不住的薄凉感。
“父亲……觉着小六鲁莽?”六娘子忍不住问道。
“一个小辈,怎能插手姨娘的事儿,这样没上没下的规矩以后也不能带去夫家。”
“父亲就真没觉得姨娘小产的事来的太突然有蹊跷吗?”六娘子有些激动,一双手紧紧的捏住了椅子把手。
陆老爷静静的看着她,出奇的淡漠平静道,“小六觉得何以为家,家以为何?”
六娘子愣了愣,讥讽的勾了勾嘴角道,“还望父亲赐教。”
“夫妻子女即为家,家宅和睦方能万事兴。”
六娘子闻言,脸色渐白,肩膀微颤,却是佯装镇定的问道,“所谓家,就是将妾置之度外的么?那么那些庶子庶女……”
她说着,堪堪的张了嘴,却觉得自己无力再说下去了。其实即便是陆老爷不和她明言,六娘子也知道古代的妾室地位大多低下。抛开那些正紧下聘纳彩抬进门的姨娘不说,豪门贵胄府邸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妾室的身份并没有那么高贵。
所谓贱妾,有的时候甚至是可以随意打发当成物件转手送人的,妾室在内宅的作用,大多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这样说或许毫无人道可言,但六娘子知道,这是事实。
而陆老爷见六娘子话问了一半便自发的没了下文,眼中便随即闪过一丝满意,继续道,“这句话你若记在脑子里,想必以后到了……也能把家给好好的管下来。”后半句,陆老爷说的含糊,快的几乎一语带过。
“父亲说的是沈家吧。”六娘子缓缓的站起了身,窗外冬日高悬,先头的碎光已全部连成了片,披在六娘子的身上,宛若一件五彩霞衣一般,将她整个人照得如仙下凡,气幽似兰。
陆老爷一怔,不自在的佯装咳嗽了一声转脸避开了六娘子的视线道,“哦,你同刘夫人已有过一面之缘了是吧。既然这样父亲也用再瞒着你,沈家……眼下虽不及宣城旁的公侯伯府那般体面,但到底也是百年世家,便是你外祖父,同沈家也是有交情的。你若能嫁过去,虽你是嫡沈小四爷是庶,明着你是低嫁,可小四爷这些年功勋在身,沈家根基又在……”
陆老爷自顾自说着说着隐隐觉得周遭静的出奇,他不免转回了头,却见六娘子虽人还在屋子里,可却是侧身看着窗外的冬景,似完全置若罔闻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句一般。
陆老爷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不禁拔高了声音问道,“小六想什么呢,瞧着都出神了。”
六娘子缓缓的转过了身,莞尔淡笑道,“我在想,父亲这般煞费苦心的把我许给沈小四爷,等哪日我真的嫁了,若到头来父亲却没有捞到半分的好处,那时候父亲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呢?”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十章 流华里•元宵清冷
洪武二十二年元宵节未过,大周国却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头一件,便是诚宪帝晕倒在了太和殿,太医院的人闻讯各个如坐针毡,皇上连夜被抬到了养心殿,殿内一众太医跪了满地,以张璜张大人为首的一派主张用药猛攻,冲郁气活血脉,而以滕泰之滕大人为首的一派则主张用草药针灸,慢疗不急方能续气。
一时之间,太医院两派相争,在养心殿里闹了个不可开交,气的皇后娘娘生生拍断了手上四根掐丝珐琅宝花护甲套,趁机将里头几个兴风作浪的乱子给捆了起来丢进了机查府,然后执凤印命滕大人主针,张大人辅佐,势必要以皇上龙体为首重,这才将养心殿的风波给强压了下去。
第二件事,却略振奋人心。消息自关外传来,平远大将军三捷哈奴敌军,逼其大举退至烽火关以北,又在哈奴军死士夜袭大营时以静取动完胜,还活俘哈奴小皇子蒙笪,大挫哈奴将领士气,扬我大周之势。
说起哈奴族,虽皇城百姓鲜少耳闻,但对于塞外边关的大周子民来说却是闻之色变苦不堪言的。但其实数年前先帝爷还在位的时候,哈奴一族是大周的朝贡国,先帝爷年少时亲眼所见太祖爷骁勇善战骑马夺天下的英姿,即位后依承了太祖爷的铁腕政策,对哈奴族等关外游牧邦国一流皆以打压为主,附之朝贡,以示皇家天威。
而诚宪帝登基后,一度猜疑过重,唯恐军将拥兵自重功高盖主,不仅收回了兵权,而且对军将众族子弟提拔为官的要求也极其严格,以至于军中无才可用,民中无兵可征,再加上哈奴族新的首领登基,不甘俯首称臣,煽动族人屡次肆意进犯关内百姓,挑战大周军威,一场耗时多年的争斗由此拉开了序幕。
哈奴是游牧一族,男儿从孩童开始便会学用兵器与人博弈。成年的哈奴男子更是各个骁勇善战以斗为荣。而反观住在关内的大周百姓,则多文弱不硕,更不擅刀枪之博,是以每每哈奴进犯,百姓大多只能东躲西藏,任由哈奴人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抢夺砸毁,嚣张至极。
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年,关内许多郡县守臣年年上书恳请诚宪帝派人来镇关清匪,可诚宪帝一拖再拖迟迟悬空镇守大军。三年前,年过五旬的平远大将军自动请缨镇守烽火关,诚宪帝不堪朝中多方压力,终于点头同意,加封平远大将军为清肃少师,并将尚方宝剑赐于大将军,以命他势必全力打击哈奴游族,以扬大周国威。
这三年中,平远将军率亲军多次与哈奴族正面交锋,胜负匀匀,实力算是旗鼓相当。不过自去年沈小四爷被平远将军一纸调令招至烽火关后,两军对垒不分上下的情况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平远将军更是如虎添翼,大军屡屡主动出击,效果甚佳,此番能活擒哈奴族小皇子,沈小四爷当居首功!
虽这确是件振奋人心的大事儿,不过接连几日诚宪帝病情并未见好转,虽偶有清醒的时候,可却是虚弱不堪昏昏沉沉,一度连米汤也灌不进去。
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是得了消息便快马加鞭的往宫中赶,嘉敏公主和乐月公主是日日夜夜守在皇上身边,皇后娘娘和德妃、贤妃两位娘娘更是寸步不离镇守养心殿,但就在这个紧要关头,身为储君的皇太子却是不见踪影,寻而无察。
是以宫中人人自危,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自皇城的每个角落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将新年的喜悦欢愉压榨的所剩无几。
皇上病危在即,城中百姓自不能阖家喧闹大兴歌舞,朝臣贵胄公侯伯亲王等一众世家皇族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低调行事。洪武二十二年的元宵节当天,只有长安街上因为皇后下令所设的元宵灯会稍稍有些年节的气氛之外,宣城的其余地方皆是冷冷清清的鲜有欢笑。
但说到底,皇上也只是病重昏迷却并未驾崩离世,所以出了元宵,各家也开始渐渐的走动兴闹起来。因为过分恪守不为,到底也有几分不吉利,若是有人存了心思要告发,也可能被人捏住了把柄,罪按“盼皇上早死”之名,那才真是要见六月飞霜了。
不过陆家倒也没这个闲工夫去凑热闹,因为元宵节一过,各房亲眷便开始动手打点行李物件,准备择日归家了……
…※※※※※※…※※…
“死丫头,我和你说,我若给你写信你记得要回给我!”浅草阁里,琪姐儿正压在六娘子的身上,揪着她的耳朵凶神恶煞的吼着。
一旁的玲姐儿满脸担忧的看着她们,时不时的扯着一旁三娘子的衣袖道,“三姐姐,要不要……要不要把我姐姐拉开?”
三娘子微微的笑了笑,拉着玲姐儿在桌边坐下,并不去理会炕头闹成一团的六娘子和琪姐儿,开口问道,“听说九娘子和十娘子早上走的时候你哭鼻子了?”
五婶婶一家是早上一大早用了膳以后启的程,三姑奶奶一家今儿下午也要回寅州城了,而三天前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