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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是撩人的红,抚着,感觉温暖滑腻,手颤了,酥麻入心。
娇颜,冰肌,眸凝春水。
爱情,在他的手掌之中解冻,涓涓潺潺。
公子,为你一舞如何?当年在沈公子家初见……
是的,他记得她的舞姿。
她低了头,舒了舒水袖,抬头,曲了腰身,嘴角,笑意缠绵。依稀仍是当年模样。
颤,巍巍。如桃花临水。
她的舞引他入迷。他痴痴地看,想起当年沈、陈二人家中欢歌饮宴的情形。小莲、小鸿、小萍、小云或歌或舞,风姿各别。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她们未曾对他有过怠慢。或许是她们不敢,她们的身份卑微,而他,虽然家道没落了,依旧是相国公子,主人的上宾。
因此她们待他,没有外面那种世态炎凉爱人富贵憎人贫的那种怠慢。她们爱他,爱他风雅,爱他的才,爱他丁香花似的忧伤。这是他最后能获得的一点安慰。
好景不长。沈廉叔和陈十君这两位情投意合的朋友死后,小莲、小鸿、小苹、小云流落江湖,他失去了最后一片栖身乐土。
不料多年后,他又遇上故人。
《鹧鸪天》写他与相爱之歌妓相逢的情景。“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是浓醉前的殷勤:“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歌筵时的丰盛绚烂:“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是爱的刻骨思念:“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是相逢后喜悦无限。
这首词,满足了爱的全部需要,却如此的精短深长,最难得用语淡而有致,不好堆砌。如爱到最后,是情多无语,水深无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超越了一般的男欢女爱,那淡到极点的思念,侵蚀到梦中。当中隽永之处,细细体味,能让人心动神摇。
是的,小山的词是这样的,好像清水莲花,艳而不妖。格调,小山一生未放低的是他的格调。所以他写爱情,他写艳词丽语,写到动摇人心,却绝不为人轻分罗带,出卖颜色。甚至,当位高权重的苏轼去慕名拜访他的时候,这位已经日暮途穷的贵公子,依旧很倨傲地说:“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他很不给面子地对东坡说:现在朝中的亲贵大臣,多半我家从前的门客,我都不想见,你自然也免了……搞得这位文坛领袖很没意思。这可是苏轼啊,只得摸摸鼻子离开。换了别人。还不知怎样记恨,回头怎样去刁难他呢!这个任性的孩子。他自己的艰难障碍,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说起来,苏门四学士中的黄庭坚算是他的知音,黄庭坚称小山是“人杰”,却也说他痴亦绝人:“仕官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已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他升不了官,不会利用一下老爸的资源,厚厚脸皮跑跑后门,是痴;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却不去参加科举考试,是痴;一生花钱无数,家人却饿得哇哇直叫,是痴;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却仍以诚待人,是痴。
庭坚评论小山的话一针见血,又充满黑色幽默,让人看了忍不住莞尔。用这“四痴”概括小山的行事为人,可谓精当妙绝。从黄山谷的勾勒中,不难看见一个失意而狂傲的词人背影。如果说李煜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那么晏几道就是永远也不肯低头的痴人。他宁愿千百次地咀嚼往事,也不愿对现实稍稍妥协。
很多人说,纳兰容若是“清代的的晏小山”,因为两人都是相国公子,少时生活奢靡,后来家道中落;两人际遇相似,词风亦有相近之处,都是走清嘉妩媚的路数,都擅写小令,擅写爱情,写到极致,绚烂到让人忘记题材的单一。
然而小山毕竟不是容若,他没有早逝,他不写悼亡,他没有满洲子弟鞍马骑射的功夫,功名一路更是平庸,终生只做过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小吏。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始终在回忆,不停地回忆,是生活在回忆里的人。
然而沉湎于旧事的怀念,对容若来说像悲辛无限的二胡曲,对小山来说却是嘹亮入云的羯鼓,带他坠入荼蘼旧梦。他连惆怅亦是惘惘的快乐,像春日邂逅一阵杏花雨,雨停后,怀念继续。
繁华若真如一梦,过而无痕多好,人就不必失意,只当醉了一场,醒来仍过平淡的生活。可惜做不到,这个高贵敏感的男子,他时时刻刻都在感伤怀念着旧日的生活。
长长的舞,舞落他半生繁华。楼下,姆妈尖声尖气地叫,有客到!舞停了,他苦笑,敛衣起身。检点身上的所带全部银两,也不够他在这里再留宿一夜。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临别梦醒的一霎,他突然间化出了李白的诗意,写下一阕《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要走了。小萍。这个,留给你,再见面你要歌给我听。
……她执住他的手,不舍,凝噎。女儿心事,他应该明白。
是的,他明白。然而现实迫他离开。
下次,再来看你。他切切地说,不敢看她,有些心虚,黯然。
她破了例,送他到楼下。他回头,见她站立在紫藤花下,幽幽人影,落花满地,梁间燕子不解人愁,依旧双飞,呢呢喃喃。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念道。一瞬间,他恍惚了,到底人生似词,还是词如人生?
31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1:43:41 AM《人生若只初相见》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邂逅一首好词,如同在春之暮野,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黯然心动。遇见少游的时候,我正是如此。
读书的时候,有同学凑过来问有好的情诗没有。知道他的意图,我眼都不眨,挥圆珠笔就写下少游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后等着他来问我什么意思,问明白了,好去哄女孩子,也算我功德一件。这小子却大叫:啧啧,这个这个我知道嘛!那个项少龙泡赵雅,陈家洛追香香公主时用的都是这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还以为是“淫诗”。后面那两句我更熟,一般有了新的进攻对象,没空分身,我们就会安抚旧的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香蕉你个芭拉,这群“人渣”,千古名句被他说成“淫诗”,坏我偶像的名声。真是气死人!
少游这个人真的是天生的才子,少年时就文才华瞻,名盛一时,苏轼称赞他“有屈、宋之才”,王安石也说:“其诗清新妩媚,鲍、谢似之。”连牛郎织女这样伧俗的故事,到他面前,也变成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临水照花似的惊艳无语。隋帝杨广的两句淡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在他的笔下轮回,成了“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可知的天生好语言。
“千万寒鸦”缭乱嘈杂,改“数点”则意境全出,盗意不盗境,仿佛一艳俗女子洗尽铅华,叫人耳目清亮。最不能小看的是这一字之易。古人有“一字师”之说。《红楼》里元春归省,才试宝玉,宝玉题诸院的诗匾都说得过,独怡红院因是后来他的住所,如同与人的远亲近疏,题的反而不合元妃意。元春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又命他作诗,结果这个痴人仍写个“绿玉”。宝钗私底下提点他把“绿玉”改作“绿腊”,这呆子大喜,立时要赶着宝姐姐叫“一字师”,惹宝钗戏谑。王安石有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字曾作“到”、“过”、“渡”,皆不能满意,后来偶然想到一个“绿”字,顿时觉得洞开心臆。佳人佳时并俱,那个字,那一句,好像天地洪荒开始就已经等在那里,等着和他亲近交接。
可叹少游有丰盛如筵的才华,亦是个命禄微薄的人。他一生仕途坎坷,总不得意,二十九岁、三十三岁时两次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名动天下的“山抹微云君”直到三十六岁才进士及第,真像张爱玲国文考试不及格一样,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北宋元祐年间旧党得势,苏轼曾向朝廷推荐秦观,谁知他得了重病,已回蔡州了,四年后才重回京师,当了宣教郎、太学博士一类无名小官。未几哲宗亲政,新党复起,元祐党人被清洗,此后秦观再也没有平安过。宦海浮沉,他是依附于苏轼的,却不似苏轼。东坡一生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际遇峰峦叠嶂,总也不负此生了;少游却是薄命才子,在不停的贬谪流放中,一点一点磨折了生命。公元1100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在流放途中的他还没有挨到京师,就病死在藤州了。
天涯羁客有太多难以排遣的愁绪,只有一点点地尽诉词章。少游在羁放之时写的《踏莎行》亦是名篇——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阕词,王国维极赞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两句,认为气象可与《诗经》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屈原的“楚辞·九章·涉江”和王绩的《野望》相并举。东坡则喜欢最后两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秦观死后,东坡把这首词题在屏风上,连连哀叹:“少游已矣,虽千万人何赎!”
静安先生是从词的意境气象上说;从人情和个人的偏好上来讲,我更赞成苏轼的品位,没那么多词学教条,我只看到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我也爱这样至情不掩的子瞻,他疼惜少游,已经不只是爱才,更是爱他这个人,将他视为子侄至亲。亲人之间,才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伤。
少游才高,苏东坡素来爱重他。书上有这么一句话:“苏门四学士中东坡最善少游。”民间有东坡将小妹许配给秦观的传说,又说“苏小妹三难新郎”,当真是绘影绘形。我心底真是希望有苏小妹这样的妙人,喜欢这样的平等。也多亏得有少游,因为有他这样的俊俏才子,老百姓才附会出这么一个才学气度不让文君的苏小妹。
以东坡对少游的感情来看,如果他真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他一定会将她嫁给秦观。可惜没有,因此少游没有机会娶苏小妹。那只是美好的涟漪。大约是老百姓看苏氏父子皆是人中俊杰,怕他们好花开的寂寞,因此要敷衍出一个苏小妹,来帮衬出人生百世的轻喜完满。
北宋的那个暮寒的春天,少游在一次次贬谪中淡漠了功名,他选择流连青楼。从杜牧到柳永到秦观,“拟把疏狂图一醉,赢得青楼薄幸名”,或许真是失意才子惯有的落寞疏狂。
中国传统恋爱方式的逼仄寡淡,使得需要相处一生的男女往往在揭开红盖头的那一霎才看清对方的相貌。偶有思凡的,偷偷先去窥看,还不能被对方得知,那是不恭敬且轻佻的。婚姻麻木不仁,选中